但想法是好的,结果是坏的。这次李密跑偏了,做了一次大亏特亏的生意,并且亏掉了压箱底的老本儿,使自己永无翻身之日。任何一个人,当他欲望越高时判断力就越低。李密的错误是他太有欲望感,太想吃热豆腐,太高标准地选择了榜样。熟读史书的李密总是不能理论联系实际,东施效颦的故事他不知道吗?有些事情如果刻意模仿,结果会适得其反。看来,李密同学把“读史书”演变成了“读死书”,他不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和西边的洛阳成为同一战线后,李密解除了对洛阳的包围,将军队全部投入到黎阳一线,决定伺机和宇文化及进行决战。不过这次还没等到李密去找宇文化及,宇文化及自己倒先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因为李密把他忽悠得太伤自尊、太生气了。
原来李密知道宇文化及军粮快要吃光了,便假意说要与他进行和谈,还说将从黎阳仓调拨粮食给他。宇文化及想粮食想到眼冒绿光。得到李密的这张空头支票后,他大喜过望。本来由于兵多粮少,骁果们吃饭都是定人定量供应。自从李密答应和谈后,他不再限制士兵们的饭量,让他们敞开肚皮,尽情海吃。以前尽买别人拐的李密这次也让宇文化及买了一回他的拐。李密巴不得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吃,快快把粮食吃光,至于说送粮食一事,那本来就是忽悠他没商量。
本来这招挺管用的,宇文化及还真相信猎人会把主动把防弹衣送给猎物。不巧的是李密手下有人犯法,因害怕受到李密森严的军纪处罚而逃到宇文化及的军营,把李密的计谋一股脑儿给说了出来。这下把宇文化及彻底气疯了,上次李密骂他,这次李密骗他。此时,宇文化及的军粮已经告罄,于是他决定狠狠教训李密,率领部队渡过永济渠,与李密在童山脚下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这就是对瓦岗军影响深远的童山之战。
童山之战是一场打了很长时间的皮条战,史载是“自辰达酉”。那时候一天是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两小时。辰时相当于现在的北京时间上午七到九点,辰时和酉时之间还隔着巳、午、未、申四个时辰。也就是说,这场战斗从早晨七八点一直打到傍晚六七点,让士兵连续从事高强度的“打架”工作十二个小时,这可是有点儿违反劳动合同法啊!
在这次数十万人参加的大战中,李密吃了大亏。也许是他的惯性思维害了他,可能是因为他太看不起宇文化及而连带着也看不起宇文化及手下的那些骁果。如果说有错的话,他一定是错在这点上了,没有充分估计到关中骁果超强的战斗力。宇文化及虽然烂脓,但并不代表他的士兵也烂浓。恰恰相反,这些骁果个个都身经百战、久经沙场,战斗经验和控制战场节奏的能力是李密刚刚组建不久的农民军无法比拟的,再加上他们思乡心切,又多了分谁挡我回家之路我就杀谁的决心。面对这样一支占尽天时、人和的隋朝正规军,瓦岗军根本占不到便宜,战斗中,主将李密本人被骁果的流箭射中,“堕马闷绝”。最高统帅都休克昏迷,生死不知了,这仗还能打下去吗?主将就是战场灵魂,见灵魂已经“出窍”,瓦岗士兵们四散奔逃。在这关乎存亡的决定性时刻,瓦岗名将秦叔宝挺身而出,面对即将到来的追兵,他一个人独自护卫着受伤的李密。李密苏醒后,和秦叔宝重新组织军队展开进攻,才把已极度缺粮的宇文化及勉勉强强逼退。
到了这种时候,宇文化及的心思已不在战场胜负上,而在是否能搞到粮食上。他知道,如果不尽快筹措到粮食,军队就会有一哄而散的危险。于是他率军进入汲郡(今河南卫辉市)索求军粮,又派人拷打东郡的官吏百姓,逼他们交出粮食。这种自断后路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刚举城归降他不久的东郡通守王轨“不堪其弊”,又转身投降了李密。
王轨的转向给了宇文化及致命一击,因为他的全部后勤辎重全部都存防在王轨那里,包括自己的私房钱、家当。于是,他决定自汲郡引兵北上,攻下东郡以北诸郡,夺回自己的行李包裹。
但是,他的部下有人不干了。没有饭票的诱惑,谁还稀罕跟着一个蠢材呢?别看这十好几万人,他们不是沙子和水泥,而是沙子和冰块,如果没有粮食作为恒温器,温度稍微一升高就会蒸发得无影无踪。粮食没了,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队伍当然不好带了。
关键时候,他的手下大将陈智略、樊文超(樊子盖之子)、张童儿等人,都带着自己的部下投降了李密。
宇文化及见大势已去,带着仅剩的两万人北逃到魏县(今河北大名县)。从此,他成了个蜗居一城的“怨妇”,永久性丧失了西归的希望,因为李密的三十万大军将他的长安之路彻底堵死,区区两万兵力要想穿过中原封锁线,绝无一丝一毫的可能。
至此,那些跟着宇文化及一心想回家乡的骁果们的归乡之梦永远破灭了。他们最终南辕北辙,想一路向西却被逼着一直往东。历史无法确切统计这一群西归士兵中最后到底有多少人真正得遂所愿,回到了故乡。但从无数次惨烈的大战过程推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最后都死在了战场,死在了对家乡的极度憧憬与向往中。这些跟随“三无”蠢材的骁果们命运多舛,宇文化及被杀后,他们跟随了窦建德,直到两年多后,李世民扫平窦建德,他们跟着归属唐朝才有了再回关中的可能,但是,历尽了战来战往,那个时候,江都的“原版”骁果还能剩下多少呢?读乱世的历史,更让人感觉到和平的安逸和可贵,假如我们不幸生在了那个不幸的年代,唉……
童山之战以李密获胜告终。可是,对李密来说,这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低级消耗战。宇文化及倒了,他是满身血糊糊的外伤,但瓦岗军在这次战役中,是看不见的严重内伤,“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为不久后的大败埋下了祸根。
李密这个人是很聪明的,但接受洛阳招安和死磕宇文化及这两件事却使人大跌眼镜。如果说招安这事他也许有自己的算盘还可以原谅的话,那阻击西归军团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实在让人无法接受。依我看来,这件事上,李密犯有两个重大错误。
第一是不应该阻挡宇文化及。在行军目的地的问题上,即使是老大,宇文化及也是做不了主的,他是被急于回家的骁果推着向前走的,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长安,长安。十万人共同思念着同一个地方,那种力量何其强大!挡我者死,逆我者亡。李密要是军事思想成熟和全局意识很强的话,完全可以放开一条路,让他们锐不可当地奔到长安城,和李渊来个石头碰石块。不管是谁取得长安,都必将实力大损,对李密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弊。江都军和瓦岗军并没有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的“梁子”,他们攻打黎阳只是迫不得已的“肚子工程”。拥有好几个粮仓的李密完全可以暂时放弃黎阳仓,让西归骁果吃饱喝足后自行离去。黎阳仓有好几百万石粮食,宇文化及的十万人再怎么吃,再怎么带,也挥霍不完。那么多粮食,他该留的还是得留下,留下的还是归李密。真要是这么做的话,宇文化及临走的时候兴许还能对李密说一声:“大哥,谢谢啊,缘分啦!”
第二是不应该和宇文化及打正面阵地战。这点李密纯粹是吃了盲目自大的亏,大概是打胜仗太多,他对任何一支队伍都看不上眼了。其实细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李密所打的胜仗都是靠智取的结果,不是在半路上给人下套子,就是在后面抄人家屁股,要不就是趁人不注意时搞突然袭击。这种游击战法很适合没有经过长时间专业训练、非军事院校出身的“山寨系”瓦岗军。但他在童山和隋朝最强大的正规军打正面交锋的阵地战,显然是以自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这支一直担负着护驾重任的御林军连顽强悍猛的高丽军团都不是对手,更何况以捕鱼捉虾、逐兔追狐、犁田扒耙为主的农民军!这场战斗,瓦岗军投入的总兵力比西归军还多,但并没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如果不是因为粮食不济,骁果从内部自行溃散的话,李密很可能要提前告别中国的历史舞台。
总之,这场战打得臭不可闻。瓦岗军不但没有得到一点儿好处,反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是李密违章指挥的恶果,可惜他的手下没有极具“反三违”精神的诤臣谋士来拒绝他的违章指挥,而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和值得依托的良将,也正是李密走向灭亡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