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沉吟良久,之后缓缓回道:“我可怜它千载积修不易,谁又来可怜我十余年来生长艰辛?没有谁是容易的!而若是认错改过,便一切都能得到宽恕,那么人世间还要刑罚做什么?做错了事,总归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厚载物本以为那少年听了自己言语,定会放那苍狼老怪一马!但万万不曾料到,他竟会如此作答。这番话初闻似乎不近人情,但仔细思之,又实在是入情入理,令人无法反驳!
他认真想了想,问道:“那你认为它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少年笑道:“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人微言轻,说的话又怎能作得数?但道长你既为仙家,便当有斩妖除魔的职责。人世间有句话叫:‘杀人抵命’,而这精怪曾说每日必宰杀吃上一两个人,你说该当受怎样的责罚?”
这话言下之意是说,这苍狼老怪每天吃人,必须得斩除才好。我一个俗人做不来,但你作为仙家,却有责任灭了它!
厚载物言道:“当年盘古开天辟地,曾定下约章:一切为了果腹而进行的杀戮都是正义的!因故,而有万类周天相竞,是才演化出了多彩三界。到得女娲娘娘造人之时,修订了这条法度为:一切为了果腹而进行的杀戮都是正义的。但人为护天之仙家后备,区别于其他蠃、鳞、毛、羽、昆,独不可杀之为食。三界之中,无论谁违此章,天神共诛之!这苍狼老怪公然生生食人,按理确实当斩。”
那少年闻此,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下手吧!”
那现了白狼原形的苍狼老怪听了这话,眼见厚载物手握斩妖宝剑,越走越近,心中恐怖已极。它不住地在地下抽搐,竟尔心胆俱裂,呕出一口绿水。
它,被吓死了!
那少年见此,哈哈笑道:“你这孽畜,既有杀人取食的胆,怎么就没有做好哪天被杀的准备?做什么样的事,就该有什么样的觉悟才是!”
厚载物翻过那白狼的肚皮,伸斩妖宝剑割去,不想竟应手而破。想来是妖死气消,没了胸中五气作为根基,一切的金刚不坏也变得如枯朽般能够摧拉了。
他从白狼肚腹中取出被吞的剑穗,擦了擦。忽尔想到一事,问那少年道:“这苍狼老怪胸中五气横练的法术异常了得,你是如何破了它的?我很好奇,还望不吝赐教。”
那少年于是把如何由影子的事,想到旁人所说的言语;又如何由谎言的演绎,推理到法术的破绽简略说了。说罢笑道:“怎么样,没想到神仙打架,最后可以靠一个凡人来赢取胜利吧?”
厚载物肯定道:“每一分力量,都可能对胜利起关键作用。纵算是仙家,又岂敢轻视凡人的力量?”
他言罢,心中暗叹:“这苍狼老怪居然能将破绽脱离有形之身,隐藏于无形之影中,足见修行此术之深,当真是非同小可,无怪我不是其对手。”
继而想起方才与那苍狼老怪的一番恶斗,不禁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那少年机智,再加应变迅速,只怕自己再支撑得十几招,之后定然无幸。
他见那少年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临危不惧,行事果断,心下不由得好生佩服,故而有意结交,当下自报姓名道:“在下姓厚,名载物,字子德。乃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小弟子,此次奉师父之命,下山除妖。今日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便交个朋友,如何?”
说着,他脚尖轻点地下的一根树枝。那树枝忽地跃起,厚载物伸手接过,于沙土上写了名字。
那少年见了沙土上的名字,毫不见外地拍了拍厚载物的肩膀,笑道:“姓‘厚’?我说大兄弟,你这姓真是相当少见呢!哈哈哈……”言行之间,已然把厚载物当成了至交好友。
厚载物亦笑道:“少见是少见了,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纵算世间只剩我一人姓‘厚’了,那也是不敢将姓改了去!”
说话间,那少年亦学着厚载物那般脚尖轻点地下的一根树枝。
但他从未学过这种捡树枝的方法,那树枝在他的操作下,自然受力不均,胡乱往空中弹起。
那少年慌忙伸手乱抓,竟一把给他抓住了。
他向厚载物稍稍一笑。
厚载物心道:“这招式他不过只见过一次,便已学得又七八分像了。悟性当真非常人所能及。”
只见那少年在沙土上写了姓名,说道:“兄弟我姓‘天’,名朗月,乡下人不讲究什么字不字的,厚兄随意称呼便是。”
厚载物见了地上的字,不由得亦乐道:“小兄弟方才说我的姓少见,我看了你这姓的,只怕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天朗月笑道:“五十步笑百步总是要笑的,不笑,谁知道你是五十步还是一百步?”
厚载物见天朗月说话打趣,只怕再接着往下搭,他能说破了天去。当下正色道:“姓氏是最初先祖的骄傲,是父辈传下来的自豪,咱们还是别笑了。”
天朗月略伤感道:“虽然我的姓氏不是父辈传下的骄傲,但也是自小习惯了的自豪。就算现在有父亲要让我改,只怕也改不动了。”
厚载物听出他语气,似乎颇有心酸之意。但天朗月既没直说,那自己还是不要勾起人家的伤心往事为妙。当下岔开话题道:“很高兴认识你,天朗月小兄弟。”说着,扔了树枝,拍了拍天朗月的肩膀。
天朗月亦扔了树枝,正色地拍了拍厚载物的肩膀,忽尔一咧嘴,又笑道:“只怕你高兴得太早了。”
厚载物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个太早了?”
天朗月继续道:“我不过是个凡人,厚兄却是仙家。仙家既然结交了凡人,日后难免就要被拖累。这岂不是高兴得太早了吗?”
厚载物哈哈一笑,说道:“那也不尽然。天老弟资质奇佳,若是愿意等我办完大事,同见师尊,他日学成法术,只怕他日成就未必在老兄我之下呀!”
当时葫芦县妖孽横行,修道之风大盛。常人若是逢着这等奇缘,必定早已再三谢过,欢欢喜喜,就等厚载物办完大事,同拜明师。毕竟厚载物年纪轻轻,已然如此了得。到时同拜了师父,纵算不能修得如厚载物一般无二,但有三两招道术傍身,遇着妖物,也不至于束手待毙。
哪知天朗月却道:“厚兄好意,我心领了。兄弟这一生懒散惯了,终究是不好修道,也修不好道的了。何况,假若我与你去了,家中八十老母何人奉养?且我与友人有约,须得照顾他的妻小,此事不成,兄弟也不好违背了诺言。”
厚载物见他满手老茧,哪像个懒散的人儿?且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哪里会有个什么八十岁的老母?
最后他言说的要照顾朋友的妻小,想来是友人识得他人品,临终托孤。若便宜了外人,不如找信得过的人,这般也不至于让娃儿受了委屈。
厚载物如此一想,再看天朗月面像,隐隐之中似乎泛有桃花。这更加让其深信不疑。当下不禁连连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可惜了天兄弟如此良才美质,却难免为美色所耽误了。”
天朗月听了这话,哈哈笑道:“厚兄说笑了,兄弟我活了十八年,和大姑娘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个为美色所耽误?”
厚载物道:“和大姑娘没说过一句话,那么不是大姑娘的呢?现在没有,以后说不定就会有聊不完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