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己经大黑了,入夜之后,单薄的衣物己经不能抵挡秋日里的风,吹在身上便是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顾显宗在乱葬岗中行走,附近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凄厉的叫声和远处野兽的声音。
到处都是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天气越来越冷了,镇上的乞丐们为了争夺那几间能居身的破庙,也开始拉帮结派斗起殴来。
打架斗殴终究会出事儿,那些打死的乞丐,大多都被丢到了这里。
当然,这里更多的,是女婴的尸体,那些养不活的,生下来有病大人根本不想治的,乱葬岗比比皆是。
顾显宗暗自骂着张青毫无心性,居然把自己亲弟弟的尸骨丢到这种地方来。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就是个死了的孩子么,为什么要来找呢?
打了退堂鼓的顾显宗,跌跌撞撞的往回走,突然脚下一滑,他向前跌去,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待他再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版的女童脸出现在他眼前。
吓得他后退好几步,手上似乎又湿湿的,顾显宗低头一看,居然是鲜红的血。
饶是顾显宗八尺大汉,早己经吓得满头大汗,远处又传来一声儿狼叫,顾显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叫着跑了。
听闻顾显宗吓得整整个缩在家里大半个月不敢出门,被人嘲笑了很久,这又是后话了。
张青和张文聊完,转身走出屋,看着院内的一片狼藉,血和黄桃的混合物还在院内四散,水桶和猪下水还在地上摆着。
张青想尽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因为生活还得过下去,可是此刻她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对于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她请李戊专门做了个摇篮,还放在院中晒杀青,屋中放着几个拔浪鼓还有虎头娃娃之类的玩具。
可是这些早己经没有了用处,因为那个孩子死了。
还是她亲手的埋下去的,埋在了村外一个面朝着水的地方,没有立碑,只望那个孩子能够随波逐浪,自此自由。
张青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狼藉思绪万千,升起的月光将银色的光辉撒落,耳边是张氏小声的哭泣和王婶轻声的劝解。
她猛然站起身,转身砰的一声进入房间内,将买的那些小玩意全收起来。
张氏身体还很虚弱,眼睛也哭得很肿,见张青拿起摆在床头的东西,疑惑的问道:“青青你在做什么?”
张青不答反问:“娘,您做的那些小衣服呢?”
“要衣服做什么,孩子都去了……”
“我拿去烧了。”
“什么!”张氏大惊:“不行,孩子才刚去你就……”
话未说完,张氏早己经泣不成声,哭倒在床上。
张青顿了顿:“娘,他还这么小,黄泉路上肯定很孤独,而且他连衣服都没有穿,你总不希望他死后也没有衣服穿吧?”
张氏深默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张青做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价值观的信仰者,似乎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但她拿出这些东西,将它们烧掉,其实是为了张氏不再睹物思人。
张青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摇篮,拖着摇篮往前走。
“青青。”李知渊站在十步之外看着她,打眼看到张青哭红的鼻子和强行扯起的嘴角,不免有些心疼:“不想笑就别笑了。”
李知渊大步走近她,帮她一起抬那个摇篮。
两人在那个小土包前将一应杂物点燃,不一会儿火烧得很大,将两人的脸也映的橘黄。
“要喝酒么?”李知渊突然问道:“我难过的时候,会借酒浇愁。”
张青侧过头看着他,抿唇不语。
原来李知渊这样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人,也会有伤心难过的事情么?
“走吧。”火光渐渐熄灭,只余一堆灰烬。
李知渊回家,将小两坛子酒放进张青怀里,而后低声问她:“要不要体验一起飞的感觉?”
还未等张青作答,只觉脚下一轻。
自己己经在树上了。
李知渊并没有安慰她,只是不停的与她对饮,两人只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朋友。
明月的阴影之下,张氏身上穿着单衣,脚下连鞋子都没有穿,她轻轻的推开院门,往河边而去。
她听王婶说了,她的孩子被青青葬在了河边,她得再去看他一眼,她做娘的还没有跟孩子正式道别呢。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李知渊余光瞄见,拍了拍己经有些微醺的张青:“那是不是你娘?”
“什么!”张青打了个激冷,立刻醒了过来,“在哪儿?”
张青望了一眼,正是衣着单薄的张氏,这样的夜风,身体又很虚弱,张青长叹了口气,“快!”
李知渊带着她下了树,向前奔了几步:“娘!”
张氏像是无知无觉,依旧向前跑去。
张青三步并做两步,伸手捞住了张氏的衣袖,大喊一声:“娘!”
张氏楞了好一会儿,眼珠子缓缓的转动,才反应过来看着比她矮一个头的张青:“哦,青青啊夜里风大,你跑外面来干什么。”
张氏面上带泪,眼神却迷茫,“知渊怎么也在这儿?”
张青急急忙忙的脱衣服盖在张氏身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急急忙忙的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才笑道:“娘,对不起是我贪玩才跑出来的。”
“以后可不许这么贪玩了,跟着我回家吧。”张氏温和的笑笑,仿佛半夜猛然跑出来的不是她。
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这个词在张青的脑海里炸起。
张氏完全就是受到过大的冲击,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自我封闭。
张青此刻完全不敢刺激她,只得乖乖的跟在她身后。
而李知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渊呐。”张氏突然回身,像一个已经年迈的老人。
李知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张青拼命朝她使眼色,他只得乖乖应了一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