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成听到此处，如释重荷，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喜形于外地说道：“难道我们那个偏颇之言，尚有可取之处吗？”
“有！有！西安军民，西北军民，不都在关心这个问题议论这个问题吗？人人都关心自己民族的命运，我们这个民族就大有希望啦！”
“是！是！”
******见苏志成轻松愉快地笑了，又进一步引导道：“我们对于任何事物，要看它的过去，也要看它今后可能的变化。对于******的历史和个人特点要看，也要看他所代表的那个政治集团、阶级、阶层的动向。一个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他总是代表着一定的政治集团、一定的社会阶级、阶层的。日本帝国主义今天所要灭亡的是整个中华民族、整个国家，连地主、资产阶级也不能幸免。******即使自己不怕当亡国奴，难道整个中华民族都甘心跟着他沦为异族的奴隶吗？张、杨都是他的部将，特别是张汉卿将军一向跟******真可以说是精诚团结、亲密无间，可是，你们在西安都亲自看见了，发动‘双十二’兵谏的不正是张、杨两将军吗？******如果回到南京去以后仍然一意孤行，顽固地坚持对外妥协、对内镇压，难道不会出现新的张、杨两将军吗？”苏志成频频点头，豁然开朗地说道：“噢，噢，常说的众叛亲离，就是这个道理嘞！”
******点点头，又申述道：“南京统治集团，在军事上、财政上，以及外交上，依靠的是英国、美国。英美能允许日本帝国主义独吞中国这块肥肉吗？”
“是啊，是啊，这就是周先生说的不光是******的个人问题，而是他所处和所代表的那个集团、阶级、阶层的问题。如果只是着眼******个人，不是这样看偏，就是那样看偏，有人被张慕陶迷惑住，认为中国倒霉的一切根源都是******，杀了******就会一切变好。可是也有人崇拜******，就说******是法国的拿破仑、德国的希特勒，中国今天要想打败日本，离开******谁也不行！……”
******频频摇头，平静一下才说道：“这完全是‘英雄造时世’的观点，把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视同草芥，而把******视若神明。事实上，在对外政策上，******并不是拿破仑，而是可耻的民族失败主义者。说中国要是跟日本打起来三天就是亡国，不就是******的‘名言’吗？”
苏志成点头回答道：“是呀，‘双十二’兵谏以前，党部的人就经常散布这种‘三日亡国’的论调！”
******笑一笑，问道：“苏先生，知道******这种‘名言’，是在什么地方发表的吗？”
苏志成皱着眉头、板着脸，认真地回答道：“光听见过蒋派的人这样宣传，可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发表的‘名言’。”
******又笑笑解答道：“这句‘名言’，出自******一九三四年七月在庐山军官训练团的训话。当时还是国民党中央政府的国防机密文件，后来各级党部就把那句‘名言’抽出来当成‘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根据，大肆宣扬。”
苏志成生气地骂道：“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
******接着说道：“******在那次机密训话里，首先提出了‘三日亡国’论，接着又说：中国要想对日作战，准备‘三十年还是不够’。因此，一个三天就亡国，一个准备‘三十年还是不够’，就使‘恐日病’像瘟疫一样流传开啦！”
“对嘛，‘恐日病’就是这样传染开的。以前光知道有这种病在流传，可不知道病根在哪里。原来******是病根。”
******沉默会儿，又说道：“当然了，******这些年在整顿中央军上，还是花了不小的力气。通过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如果能争取******抗日，争取他那个集团的军政力量抗日，那对于发动全国抗战是极为有利的。否则，如果叫以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在南京篡夺了领导权，发动起大规模的内战来，那么，中国的元气还要受到更大的挫伤，日本帝国主义很有可能独吞中国一个时期。但是中华民族经过艰苦的、曲折的奋斗，最后仍然要打败日本侵略者而屹立于世界。不过，那要付出更大的牺牲，时间也要拖长。”
苏志成感激不尽地说道：“周先生这席话，真是使我顿开茅塞，拨云雾而见青天，终生有幸！终生有幸！可惜我们那些人没有这种荣幸。周先生是否可以在百忙中挤出一点时间来，给我们做一次演讲呢？”
“不用啦，请苏先生替我向大家致意吧！”
“大家都知道周先生各方面都要照顾到，日夜操劳，不忍再打扰您。可是大家又迫切地想得到您的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们尽可能挤时间跟各方面的先生们多会会、多谈谈！”
******告辞时，苏志成紧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站立住了，望着******和随行人员的身影悄悄走远后，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热泪滚滚。
******回到金家巷东楼，值班的季明立刻迎上来说道：“杨公馆连来了两次电话，请你去！”
“谁来的电话？杨主任？”
“不是。杨夫人谢葆真。”
“杨夫人？……”
季明紧接着解释道：“头一次来电话，先说找您，没说别的。过一会儿又来电话，我说还没有回来。她声明她叫谢葆真，问你往哪里去啦，能不能赶快找到请到九府街公馆来。我刚放下电话，正要派人出去找，你们就到啦。……”
“好，我马上去！”
季明向副官处打电话要他们准备汽车，白山匆匆跑上楼来向******报告道：“杨主任的秘书宋绮云坐着杨主任的汽车来啦，在大门口等着呢，说是您啥时候回来啥时候接你去杨公馆。”
“这么急？”周副主席说着就往外走。
******登上杨主任的汽车飞驰而去。白山等警卫人员也向副官处值班室要辆汽车，立刻跟随去了。
******在汽车上问宋绮云道：“什么事，知道吗？”
“不知道。杨主任跟张副司令……”
“啊，他俩的事？”******不由得一惊。
宋绮云接着解释道：“他俩谈话，我们都往别的屋子里去。这次是谢夫人听着他们在客厅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不像平常，这才悄悄走近屋门去听。一听果然是两人闹红脸啦。她跑到秘书室里向我说：以前南京方面的人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杨主任心里不论怎样，态度上对张副司令总是保持客客气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大声争吵。夫人问怎么办？我说请周代表来。她立刻打电话，您不在。她放下电话问我还怎么办。我想半霎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就说代表团的值班同志会知道您的去处，于是她叫我乘杨主任的汽车先来等着接您。”
汽车像支火箭似的冲破黑暗的夜色，一直向九府街飞驰着。杨公馆的守卫人员远远地听见喇叭声，迅速推开大门。汽车冲进大门吱纽一声煞住了。
谢葆真听见汽车进院，就急忙出屋向汽车停处快步走来。******推门下车，气吁吁地迎上来的谢葆真忙说道：“周先生赶快进去劝劝他们吧！”
******走进去，会客室里正传出张学良的语声：“就是这样下决心啦，是功是过，让后世历史学家去评论吧！”
张学良说完甩袖就往外走，跟******相遇于会客室门口。
******好像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屋里有什么争吵，笑容满面地一拉张学良说道：“我来啦，再坐会儿吧！”
张学良的满脸怒气，被******的满面春风一吹而散，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身回来。杨虎城见******来到，站立起来让座。******拉着张学良跟杨虎城一同坐下了。
******笑着看杨虎城，杨虎城绷着脸低着头。再看张学良，张学良红着脸不言语。
******故意逗趣地说道：
“我来以前，你们谈得满热闹嘛，我到了怎么都不讲话了呢？来，虎城兄先开口！
……来，汉卿兄先讲！……”
******想用逗趣的话打破僵局，可是张、杨两位将军，一个比一个绷得紧。******只好用笑脸看看这一位，再看看那一位。张学良终于憋闷不住，首先发言道：“请周先生说说，夫人和子文都替他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再拖着不放他回南京，岂不是要贻误军机？”
杨虎城也声色俱厉地说道：“原则上早都同意放蒋，可是他本人一点儿接受我们要求的表示也没有，我们如果这样放他回去，对部下可怎么交代？对西北军民、对全国军民可怎么交代？这岂不是拿国家民族的命运当儿戏吗？！”
张学良跳起来说道：“如果造成新的大规模内战，叫何应钦在南京篡夺了军政大权，那就不是儿戏啦？！”
******笑笑劝说道：“你看你们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着想，没有什么矛盾，这还不容易解决？坐下来，从长计议！”
张学良却仍旧盛怒不已地说道：“时机不可错过，‘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就是这样下决心，你们商量吧！”
张学良说完，拂袖而去。******追着喊：“汉卿！汉卿！”
张学良不回头，尽管走去。******回头看杨虎城。杨虎城生气地说：“让他走他的！”
******仍然笑着说道：“你看你们这两位将军，真是！”说着，急忙追出去，同张学良上了汽车。在车上，******规劝张学良道：“汉卿，冷静点儿，虎城在关键时刻还是支持你的，今天为大局着想，也是为你着想！”
张学良不言语。汽车飞驰到金家巷，******又陪他上了西楼会客室。******反复申述张、杨，以及东北军、十七路军和红军“三位一体”巩固团结的重要，把这种团结视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成功和发动全民抗战的关键。张学良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最后翻然悔悟地说道：“今天我错了，对杨主任太粗暴了，我应当马上向他负荆请罪！”
******愉快地说道：“汉卿先生的精神是可贵的，不过今天晚上也不必亲自去啦，我先替你把这番意思捎过去，以后见面时再找补。我也有话跟他说说。”
“好！”张学良又感激不尽地送******出西楼，亲自嘱咐司机送到杨公馆，还要等着接回来。
汽车飞驰到九府街杨公馆，叩门时，门卫说杨主任服安眠药休息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转身要司机往回开，忽然从门缝里发现杨虎城的卧室窗帘缝里还露出了灯光。他于是随机应变地问门卫道：“我是否可以到里边给杨主任留个条呢？”
门卫仔细一看，来者是****代表团的******，也就赶快答应道：“可以，可以，请进！”
门卫开门请******进入客厅。******向卫兵索来纸张，正要留言代张学良向杨虎城致歉意时，通寝室的小门一开，杨虎城轻轻走进来了。他又激动又抱歉似的抓住******的双手说道：“周代表，……”杨虎城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簌簌掉下眼泪，“真对不起，夜这么深啦，你还为我们来回地跑！来到西安以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眼睛红了，人也瘦了，你也该回去睡一会儿啊！”
******紧紧握着杨虎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西北的军民，全中国的军民，把希望的眼睛都朝着我们看呢，我怎么能够睡得着呢？你不也是服了安眠药仍然睡不着吗？”
“哈哈！”杨虎城觉得******完全理解自己的苦心，又激动又亲切地大笑了起来。
******等杨虎城笑声落地，接着说道：“汉卿要学廉颇负荆请罪，你就当蔺相如吧！”
杨虎城异常激动地说道：“那可不敢当，何况他又是我的长官！只要像周先生说的都是为国为民着想，就行啦。有话直说，比窝在肚子里好得多！”
******衷心赞仰道：“两位将军既然真像廉颇、蔺相如似的推心置腹，也就没有不好商量的了！”
******又不厌其烦地阐明和平解决和三位一体巩固团结的重要性。杨虎城频频点头，最后问道：“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放委员长回南京才好呢？”
******从衣袋里取出一份电报，请杨虎城看。电报中写道：“……在下列基础上成立和平：第一，南京政府中增加几个抗日运动之领袖人物。
第二，取消何应钦等之权力，停止讨伐，讨伐军退出陕甘。承认西安之抗日军。第三，保障民主。第四，停止剿共政策，并与红军联合抗日。……第六，在上述条件有相当保证时恢复******之自由，并在上述条件下赞成中国统一，一致对日。……巩固西安军事阵地，使尽可能持久，以待政治谈判之成功，……”杨虎城看后，异常兴奋地说道：“好，正合吾意！可是，请汉卿看过吗？精神谈过原电，还没有请他看。”
“最好能请他看看。我感到他对你们的政策，好像有点儿误解。”
******慢慢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