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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叫周文暻,英文名字叫Kevin,但是很少用,仅仅是在每周发表在周刊上的专栏中,才会使用,亦或是在一次短途旅行的途中,名字可以带给人安全感,也可以给人危机,所以,经常改换姓名可以令人不必经常处于被动的境地。我想,封露美一定会完全赞同我的观点的。

封露美是一个女孩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她多少岁,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机场打电话,她的声音很快,又快又坚定,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严肃,让人以为她是一个化妆出行的OFFICE LADY,又或者以为她是某个团队的组织者,总之,她脸上那一种与她的样貌和装扮不相符的表情让我注意到了她。

要知道,我是不怎么注意别人的,尤其是女人。

梨湘曾经怀疑我有自闭的倾向,甚至怀疑我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对于梨湘的猜测,我并未加以定论,只是笑了笑,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梨湘是个简单的女人,简单到只要不符合她的逻辑,她便会认定你是变态。与她做任何争辩和探讨都是无济于事。

那天是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因为要去香港看望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所以登上了那次航班,并认识了封露美。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故事并没有那么多的浪漫和巧合,虽然在机场我注意到了封露美的存在,但是一上了飞机,我已经找不到她。在我左右的是一个装扮精致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典型的俄罗斯少女,飞机起飞之前,空服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带的问题,俄罗斯少女友好地对我笑了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日瓦戈医生》里的拉拉。

飞行途中,我有点累,翻了几页机上读物便昏昏欲睡,后来,盖在我脸上的书掉到了地上,我醒了过来,中年妇女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飞机上的免费食品,而俄罗斯姑娘又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对于这个俄罗斯姑娘,我有点心存感激,在如此枯燥的旅途中,不断地有人对你报以微笑,这种温煦的感觉让我感动,我主动跟她说起话来。

“是要去香港旅行吗?”

俄罗斯姑娘摇了摇头说:“我要去香港跟我的男朋友约会。”

“你的男朋友是香港人,或者在香港工作吧。”我几乎肯定地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非常兴奋地对我说:“他来自瑞典,我们决定在香港见面。”

“那一定非常美好。不过,为什么会选在香港见面呢?”

她说:“我们每年都会选择一个城市见面,今年恰好是香港。”

我有点好奇,问道:“你们平时生活在各自的国家,每年都会约定一个城市见面?”

她耐心地给我解释说:“实际上,我们平时也都是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比如说,今年我在中国,他在越南,而我们要在香港聚会,然后再去任何一个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也许还是会分散开,但是最后还是会在某一个地方汇合的。我们这样已经持续了七年。”

“真是一对浪漫的情侣。”我感慨道,但是心里又充满怀疑,就这样环游世界地旅行,怎么样谋生?由于陌生,我没好意思把如此现实的问题问出口,而仅仅是感慨了一句,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俄罗斯姑娘却似乎非常热情地打开了她的话题,也许旅途的寂寞令人特别渴望交流,她主动地对我说:“你觉得维系两个人感情的重要因素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脱口而出:“信任,或者忍耐。”

她眨了眨眼,神秘地说:“我觉得,应该是自由。”

“自由?”我有点不解。

她说:“努力地给关系创造自由,便可以尽量地让这种关系长久。”

我猜,这个俄罗斯姑娘并不简单,也许她是一个隐藏作家或者一个冒险家,甚至可能是一个电影演员,就像她并不知道面对的我,是一个八卦周刊的专栏作家,我们的这一番对话很可能下周就会在周刊的专栏里出现,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去描绘俄罗斯姑娘的美,我相信,再也没有一个专栏像我的那么花花绿绿,杂草丛生,宽容的编辑已经把这块田地信任地交给了我,我可以写时尚,写乐评,写旅途艳遇,甚至可以写教育批评,总之,那是我的一片天地,我则像一只莫名其妙的鸟,有时侯露出优美的舞蹈,有时侯却龇牙咧嘴丑态百出,但是我不担心形象,因为那个专栏仅仅是一个符号。它并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我每天穿梭在人群之中,如任何一个忙碌的人一样,我还有其他的职业,但是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通常是我体验人生为目的的短期的停留,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每天在家里对着电话胡说八道的人,我需要生活。我热爱生活。

我转过头来,看到中年妇女对我报以冷淡的一撇,我相信她并不懂英文,而对于我刚才跟俄罗斯姑娘的对话,她明显误会为无聊轻薄的搭讪。对此,我并不打算做解释和澄清,我仍旧对她进行了友好的微笑。

飞机很快就抵达目的地,临别的时候,我很希望知道俄罗斯姑娘的联系方式,她却笑笑说:“我没有电话,也几乎从来不用电话。我跟Kevin每次都是见面后制订下一步的计划,然后按照计划去实行,我叫爱娃。如果有运气,我们还会再见的。”

俄罗斯姑娘叫爱娃而不叫拉拉令我有点遗憾,不过这次的旅途能够认识这个俄罗斯姑娘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其实要她的联系方式并不是我对她有了什么特别的目的,我仅仅希望能够一直知道这个姑娘的行踪和她那特别的爱情,不过,这念头有点奢侈,我决定放弃。

柳今在机场大厅愉快地向我招手,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人群中高大的他非常惹眼,我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我冲他挥舞手臂示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从我们在波士顿大学毕业后,已经有六年没见面,这六年,虽然也有邮件的往来,毕竟没有见面来得亲切,柳今没怎么变,还是像我认识他时候那样明朗和自信,记得那时候,他的身边总围绕着一群辣妹,相信女人们都会喜欢上柳今这样的男人,高大,英俊,斯文又热情,我注意看了看他身边,并没发现有女人陪伴,无法相信他会是单身客。

把行李放在柳今的后车箱,柳今开始说他这些年的行踪,说自己完全没有生意头脑,家里的产业快被他败光了,云云。不过看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丝毫不觉得他说的是狼狈的事实,我也讲了一下自己的狼狈现实,说我忙忙碌碌不知所以的生活状态,说起我那个不好意思提起的专栏,柳今很崇拜得看着我说:“你也开始进军文艺圈了?”

我哈哈大笑,进军文艺圈,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幽默,我笑完了又笑,柳今也在笑,老朋友见面,真的是兴奋非常,已经有多少年,我没有这样可以在一起互相开玩笑,会心大笑的朋友了?

车子急速行驶,柳今问我路上有没有艳遇,我给他讲了那个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的俄罗斯姑娘爱娃,柳今对爱娃的爱情也很感兴趣,责怪我没有坚持地要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这样奇异的爱情究竟可以维持多少年,给予对方自由,又在享受着盼望中的爱情?我趁机问他:“你现在的爱情怎么样?”

柳今说:“你看我像有爱情的模样吗?”

我说:“看不出来。不过,怎么可能没有?”

柳今遗憾地说:“我像是被罗丝诅咒了,回香港之后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女人,一直拖到现在。”

罗丝是柳今在波士顿的女朋友,是个高头大马的德国姑娘,学习成绩优异,人非常固执,对于柳今的身边不断穿梭的女生不屑一顾,她很自信,非常傲慢,重视忠诚和规矩,当然,柳今在当年也是以绝对的忠诚和规矩与罗丝交往的,后来罗丝要求柳今跟她一起去德国,找一份外交官之类的体面的工作,柳今则选择了回香港,记得当年他们分手我正在场,罗丝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仍旧在最后的关头自信地认为柳今回后悔,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会乖乖地听她的安排,不过德国的罗丝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中国人的忠孝理念,最后,罗丝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德语,然后转身走掉,像一个昂扬的女排运动员,柳今给我解释说:“她说,如果我离开她,将再也找不到真爱。”

我们俩对面耸了耸肩,沉默没有说话。不知道这个诅咒是否真的那么灵验,以至于连在场的我一起都连累,这几年,我穿梭人海,竟然连寻找真爱的欲望都消失了,我唯一的喜乐就是享受生活,在太阳下游泳,在雨天睡觉,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随心所欲地喝着咖啡,洋酒,白开水,我不牵挂别人,亦不需要别人牵挂我,只要给我一台电脑,几本不错的书,还有阳光,黄昏和台球桌等简单的设施,我就心满意足了。

谈到爱情很多人趋之若骛,对于我来说,则可有可无。不是我超凡脱俗,我是个现实的人,我不觉得从爱情中我可以得到什么愉悦,这些年写专栏接触了很多倾诉者,问题大多是围绕爱情,焦虑的爱,不均衡的爱,目的性太强的爱,支离破碎的爱……我想,虽然我经历了并不多的情感,但是我看得比较透,快餐时代,爱情并没有任何神秘可言,异性世界也没有什么吸引力,除非遇到非常新奇的人,我想,我的注意力是很难集中在谁身上的。

经过了青马大桥,行过了繁华的街,很快就来到了柳今的家,是一座很漂亮的小别墅,柳今停了车,佣人帮忙来把行李安放好,然后带我们进了屋,柳今的父母都去了澳洲旅行,所以家里很安静,客厅里装饰得非常古典,墙上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柳今说:“这是我爸爸的作品。”

喝了佣人泡的热茶,洗了个不错的热水澡,我的精神马上恢复了神采。香港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城市,从我下飞机踏上这片土地那一刻起,我便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喜欢凭直觉去评断一座城市或者一个人,而且我的直觉一直很诚实,很少会欺骗我。

“今天晚上带你去参加一个酒会。”柳今说。

“什么酒会?”

“是一个文艺沙龙,每周都会有聚会,参加聚会的大部分都是些艺术家。”

“看来进军文艺界的不是我,而是你。”我说,“看不出来,你也会参加这样无聊的聚会。”

柳今摇摇头说:“我当然是没有兴趣,不过这个沙龙是我姑妈创办的,没有办法拒绝。”

“你的姑妈也是一位艺术家吗?”

“她年轻的时候,是交响乐团的指挥。”

我吃了一惊,说实话从柳今身上看不出来他有任何艺术细胞的遗传,除了喜欢看电影和听音乐之类大家都喜欢的娱乐,柳今几乎从来没有特殊的表现,从门口他父亲的书法到他姑妈的身份,他似乎真的出生在艺术氛围浓郁的家族,这不由得令我刮目相看,我不排斥艺术,虽然我并不喜欢所谓的艺术家,我喜欢一切高尚的东西,于是,我很愉快地答应了柳今的邀请,并兴致勃勃地希望见一见他的艺术家姑妈。

酒会就在柳今姑妈的家里举行,柳今的姑妈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年轻得不像话,当然,也许她真的只有三十岁,出于礼貌,我没有好意思问她的年龄,在我的印象中,姑妈应该都是装扮端庄,行动稳健的那种中年女人,而柳今的姑妈,柳一蓉,却完全颠覆了我心目中姑妈的形象。

柳一蓉满口流利的英文,看到我,非常有礼貌地握了握手,对柳今说:“把你的可爱朋友介绍到我们酒会中来吧,我们需要年轻漂亮的小伙子。”

听到她的评价,我有点脸红,年轻可以承认,漂亮简直是无上的恭维,我为了这句恭维整整一晚上都保持着良好的精神,没有人不喜欢听到赞美,哪怕是假的,只要是善意的,都会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我马上对柳今的姑妈充满了感激的好感。

往来的艺术家们并不是我想象中吊儿浪当满头长发桀骜不逊,每个人都谦逊有礼,仪态万方的样子,每个人都带着友好的微笑,不能不说,之前我对于艺术和艺术家,确实有着太多根深蒂固的偏见,我有点羞愧,躲在一边,端了一杯鸡尾酒,反思自己。

柳今早就被人叫去谈话,我注意看了一下柳一蓉的家,客厅真的是可以容纳差不多四五十人,客厅的门直接通向一个小花园,我有冲动去花园里转转,又觉得第一次来别人家作客,随意走动非常不妥,于是我按捺住了好奇,仍旧在一个角落里微笑得看着人来人往。

人差不多到齐了,柳一蓉很隆重地介绍了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柳今如何描述我的,但是在场的人都向我表示了友好,我求救般地找寻人群中的柳今,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年轻的,生动的脸,看不出来具体的国籍,又似乎分明是不折不扣的中国女孩,在这样的场合里,我的感觉有点错位,我不知道这女孩在哪里见过,或者说仅仅是跟我认识的某个朋友有点眉目上的相似?

我的目光很快就越过熟悉的女孩的脸,继续找寻柳今,却一直没有看到他。

今天的酒会似乎没什么主题,柳一蓉在介绍完了我之后,便自由地跟人谈天去了,我的紧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就从我身上散开了,大家都有话题谈,我趁机向客厅外的小花园方向走去,确定没有人注意我,我便走进了花园,虽然已经是傍晚,仍旧可以感觉到花园里的植物散发出来的香气。我喜欢这样幽静的空间,说实话,我很不习惯人群和聚会,那会令我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只有一个人的空间,和植物和阳光星辰相伴,我才会感觉惬意。

“Kevin?”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我背后想起,我窘迫地回头,似乎做了一回不光明的小偷,却看到了刚才巡视周围时看到的那张熟悉的脸。

我很奇怪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叫Kevin?”

“刚才主人不是介绍过了?”她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看到这严肃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在机场看到的打电话的女孩。原来是她?竟然是她?世界真小。

“我们搭同一班飞机来的。你在飞机上一直在跟一个迷人的姑娘交谈。”严肃的表情又变成了促狭和狡猾,我一时间有点无法适应。

“你一直有注意到我?”

“我注意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身边古板的老太太和你身后一直在睡觉的一个印度男人。”

我为没有注意到她而感到惭愧,我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还不算认识。”她说,“你并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吧。我叫Kevin”我主动地伸出了手,不过她并没有打算跟我握手,她转到了我的身后,拿起一枝开放的白色花朵闻了闻,说:“我叫封露美。”

我有点吃惊,封露美说:“怎么?觉得耳熟?莎乐美在嫁给安德烈亚斯之前,叫露·封·莎乐美。不过,我跟她并无关系。”

“你是中国人?”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封露美笑了起来,“我是哪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吗?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封露美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赞同她的观点,接着,她转移了话题说:“有一次聚会,我们每个人都给自己取了一个天才的名,你知道柳一蓉叫什么?”

“居里夫人?”

“当然不是。她是我们的乔治桑。”封露美得意地笑起来,“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理想的肖邦。”

我突然对这些话感兴趣起来,“你们都有一个天才的别名?你是莎乐美,她是乔治桑?”

“如果你愿意,你马上可以成为我们的萨特或者叔本华。这没什么难。”

“这很有趣,所有的人都穿越时空聚会在了一起。”

封露美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她说:“不是所有的人穿越时空聚会在一起,我们仍旧是我们,这些名字不过是我们的花名。你不觉得,名字是很有趣的东西吗?比如说,我自从开始叫封露美,我似乎就真的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当我叫项美丽的时候,我又似乎真的变成了项美丽。”

对于封露美的话,我深有同感,当我是周文暻的时候,我是那个一本正经,穿梭在写字楼里的白板人,而当我是Kevin,我立刻披上了落拓不羁的外衣,天马行空地流浪,不用考虑很多问题,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喜欢做Kevin。

“看来你从来不喜欢应酬。”封露美笑着说,“刚才看你窘迫的样子挺有趣的。”

我尴尬地说:“我没有心理准备。我是陪朋友来的。”

“是柳今吗?”

“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他很少会跟女人交谈,我一直……”

我接过了话,“你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女人?你错了。他很正常。”

封露美离开哈哈大笑起来,好象我是一个愚蠢的傻瓜,她的笑令我很懊恼,后来她停住了笑,说:“你挺有趣的,我没看错。好了,我不陪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了。发呆愉快。”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溜烟地进了客厅。

当然,我的好兴致已经被封露美完全破坏,她是个奇异的女人,她的笑,她的表情,全都给了我一种压迫的感觉,似乎她是个高高在上的女皇,而我不过是一名虚弱的走卒。这样的感觉令我非常不舒服,我打算离开这懊恼的花园。

当我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柳一蓉正在跟封露美愉快地谈话,封露美背对着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背部优美的曲线,她个子很高,腰肢很瘦弱,肩膀也很窄,给人一种很女性的感觉,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仍旧可以想象她的表情,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在对别人描绘我的时候,那一种洋洋得意的嘲笑。

我断定她是在嘲笑我。虽然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我的议论,但是仅仅是直觉,已经告诉我了一切。

柳一蓉看到我之后,跟封露美告别,然后关切地向我走来,说:“不好意思啊,Kevin,没有好好地招呼你。”

我更加尴尬地说:“我没关系的,我很好,刚才看到你的花园很美,过去看了看。”

柳一蓉说:“这次打算在香港玩多久?”

我想了想说:“可能有一周的时间吧。”

“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一般时候只要在香港,都是跟朋友们在一起的。”

我客气地说:“谢谢。我一定会的。”

柳一蓉愉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去招呼客人了。

终于等到了离开的时候,柳今说:“我刚才遇到了一个朋友,他失恋了,拉着我说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爱情哲理。”

“艺术家也会失恋的。我以为只有普通人才会为爱情所困。”

柳今瞪着我说:“普通人才没那么多的时间去为爱情烦恼,能维持生活已经不易,爱情,太奢侈了。”

我犹豫不决地说:“刚才,聚会中有一个人,叫封露美的。你认识吗?”

柳今说:“认识,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说来很巧,我们是搭同一班飞机过来的。”

“恩,封露美整天来去匆匆,谁都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在这聚会中出现的。很神秘。听姑妈说,她的父母都在国外,但是她却从来不跟父母联络。也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个城市,跟什么人在一起。”

我有点不愉快,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于是便化做了沉默。

柳今一大早便出门去忙他的事情了。临走他给我留下了字条,要我自己安排一下活动,晚上他会找我汇合。我摊开地图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转转,于是我打算像个流浪汉一样,随便出去走走。

沿街看到了很多摊位,花花绿绿的样子,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很愉快的笑容,似乎只有我有些不快。

奇怪得很,自从跟封露美短暂的谈话后,我就一直高兴不起来,其实回忆起来她并没有说或者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却怎么会对我的情绪有如此大的影响?我努力让自己过于敏感的个性舒展一些,毕竟,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在这个不错的城市,我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走到一个转角处,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坐在地上正在吹着一首英文歌,街市的繁华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沉浸在一个人的音乐中,自得其乐。我走了过去,蹲在旁边欣赏他的音乐,他看到我的到来,音乐声音停了。我下意识地掏钱包。

“你要干什么?”他很警觉地站了起来。眼神充满了抵触。

我说:“我很喜欢你的音乐。”

“你以为我是乞丐吗?”他生气地看着我手里拿出来的钱包,好像我的举动严重地侮辱了他。

我马上意识到我可能出错了,但是他的头发零乱,衣着朴素,就这样孤独地坐在地上,我不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他不再理我,继续吹他的口琴,神情显然很伤感,我为打搅了他的宁静而感到抱歉,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他说:“等一下。”

我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他说:“坐一会吧。”

我坐在了他的旁边,他继续吹他的口琴,琴声悠扬而感伤,似乎在诉说着一段难以启口的故事,我真的被这音乐感染了。

“你从哪里来的?”吹完了口琴,他停住了,眼睛看着前方地问我。

我说:“北京,昨天刚到香港,来看朋友。”

“北京。恩,不错。”他点了点头,“我不是乞丐。”

我万分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以为……真的是对不起。”

他笑笑说:“不要道歉,你没什么错。虽然我不是乞丐。但是也没什么分别。我一无所有。”

我说:“我也差不多,我也是一无所有。”

“不。你还有理想。有理想就有一切,我则没有。理想,蛮美好的,珍惜你现在还有理想的日子吧。总有一天,你会丧失一切的理想,像我一样活着。”

“你每天都在这里吹口琴吗?”

“不,偶尔。我喜欢人多的地方,这让我有活着的感觉。我很害怕孤独。人其实都害怕孤独。如果把一个人放在一只野岛上,他很快就会不再像人,而演变成什么动物,语言,思维,行动全都蜕化掉。”

“不过,大部分人都标榜自己喜欢孤独。”

“大部分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哪一句话是真的。就象你说的,大部分讲话是为了标榜。”

我笑了笑说:“刚才我走到你身边,觉得你非常享受自己的孤独,看来我错了。”

“也没错,我很喜欢繁华角落里的孤独,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孤独。”

说完,他又开始吹了起来。我开始觉得这一趟出行收获很大,先是遇到了奇异的俄罗斯女孩,再是光鲜亮丽的姑妈,再就是这个奇怪的乞丐——当然,他并不承认自己是乞丐。

我刻意地没有提及封露美,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在心里弥漫,这种预感过去也曾经有过,我曾经说过,我是一个非常注重直觉的人,每当有灾难来临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机能上的感觉,当然,说到灾难可能有点严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机场见到封露美的那一刻起,我就怀疑她会影响到我的生活,这是无根无据的,也许有点荒唐,但是在花园里的第二次会面令我肯定了这个预测,我把这种预测悄悄地放在心里,甚至企求它不要实现,我缺乏抵抗的能力,又过分敏感,在我有限的几次恋爱中,除了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之外,我并没有特殊的情商敢于挑战极限,我喜欢远离和逃避,对于我来说,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站了起来,感觉腿脚有些发麻。刚要转身打算离开,突然,我看到了封露美。

我的呼吸几乎停了下来。五秒前,我还在想着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有点不能适应。

“怎么?很意外?”封露美露出了得意而轻松的表情,“我跟踪你的。”

我被封露美的坦白吓了一跳,回头看看吹口琴的男人,他竟然停住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封露美,似乎是熟悉的朋友。

“你们认识?”我笨拙地问。一见到封露美,我似乎立刻让自己矮了一截,还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我该怎么解释这奇怪的现象?

“认识。”封露美意外地回答,“我们是老朋友。”

吹口琴的男人仍旧呆呆地看着封露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封露美对他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说:“大毛,我得把你的新朋友带走了。”

被封露美叫作大毛的男人可怜地低下头去,像个犯了错接受了惩罚的无知的小孩子。

封露美愉快地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被从天而降的封露美拉着胳膊离开了大毛,我很想回头看看大毛的奇怪表情,但是车来车往,很快,大毛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封露美看着我的表情一直在笑,我非常愤怒。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我把她的手甩开,声音已经明显地露出了抗议。

封露美说:“我很尊重你的。所以没有直接绑架你。而是经历了漫长的跟踪,才把你救出来的。”

“救出来?”

“跟一个被爱情折磨成乞丐的男人在一起,是没什么前途的。”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有兴趣吗?”

“是的,我刚才经过那里,以为他真的是一个乞丐。”

封露美点点头说:“你没有错,他真的是一个乞丐,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点,不过,没有路人的施舍,他是连饭都吃不饱的。”

我看到封露美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明显,她看不起大毛。我对于大毛的好奇非常严重,一心想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可是封露美似乎又对大毛的故事没什么兴趣,我想知道她究竟想怎么样。

“你怎么会出现的?”

“跟你说了是跟踪你。不知道你这个观光客会怎么安排你的香港生活。”

“我没什么目的,只想四处走走。”

“你的好奇心很重。是不是打算把大毛当作你的八卦专栏里面的素材?”

对于封露美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是嘲讽,是揶揄,是讥笑?还是仅仅是玩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一个八卦专栏?”

封露美没理睬我,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周文暻,28岁,专栏作家,有时侯还会做别人的顾问,父母都是大学的老师,有一个在念大学的妹妹,交往过三个女朋友,全部都是无疾而终,喜欢看推理小说,喜欢游泳,喜欢旅游,朋友很少,目前正被一个女人追求……”

我愤怒地阻止了她的话:“你在调查我?”

“我猜的。我能够去哪里调查你?”

没道理的,我完全不相信封露美的话,如果不是私家侦探提供资料,我不相信她会把我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我敢发誓,对于我交往过三个女朋友的事实,就算我的父母也不会知道,我并不喜欢张扬的生活,尤其是感情生活,而现在,我像个被剥光了示重的倒霉蛋一样,暴晒在封露美的面前,如此陌生的女人面前,天知道,我们认识才不过一个晚上,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神通,才去得到那么多关于我的资料呢?

“怎么?生气了?”封露美像逗孩子一样地看着我,哈哈地笑起来,“你确实非常有趣。”

“你倒底想怎么?”我有点泄气,有点妥协地问道。

“了解你一下。”

我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你还说,叫什么,来自哪里,都不重要,不是吗?”

封露美说:“是不重要,不过。了解一下总是好的,你不要那么紧张,你应该学会松弛一些,这样的生活才会有乐趣可言。”

“如果你被人调查了身世,你是不是也能够松弛得对待?”

封露美说:“我没什么身世可查,我生下来就死了。”

我愣住,封露美再一次大笑,她说:“好了好了。我是正常的人,不是女鬼。你看,我脚下有影子的,也有掌纹。”

这次,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封露美看到我的表情放松了一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迟疑着,不太敢前往。封露美说:“不用害怕。我不会谋杀你的,我只是带你看一看香港的风光。”

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胆小,我只好跟她一起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封露美用熟练的香港话跟司机说了一个地方,司机点了点头,便飞车而去。

这一路开了很久很久,路程长到我几乎要睡着了,才到达封露美说的那个地方。我下了车,看到一片田地。天知道这是哪里,我试图从路边找一下路标,却发现这一片田地除了几个稻草人之外,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出现。

封露美满意地伸开了双臂,惬意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她迎着阳光向我转过笑脸来问道:“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块地方确实不错,好像是一块还没被人污染过的世外桃源,我也很喜欢田园风光,喜欢那些随着微风此起彼伏的麦浪和那些不知名的点点碎花,我想,如果我是一只蝴蝶,一定会每天在这里穿梭游乐,阳光,自然,空气和麦田,我忍不住想画画。

封露美的喜悦一直稳稳地挂在脸上,我被她孩子气的神情给打动,对于之前她对我的一些类似于威胁的感觉也解除了一下,应该说,封露美是个非常孩子气的女人,虽然她严肃起来的表情亦令人生畏。但是麦田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我想,我应该宽容一点。

就在我打算宽容地对封露美好一点的时候,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心情太好的封露美突然向田野的尽头跑去,她的头发披在肩头,很随意地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摆动,她的腿很长,跑起来非常漂亮,我想起王祖贤为齐秦拍的一个MV,满脸忧伤地奔跑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似乎一辈子的感伤都凝结在一次无目的的奔跑上,我有点心思恍惚。封露美跑得很远了,然后她突然伸出了手臂,她身上那件薄薄的黑色衫便被她脱了下来。她兴奋得拿着她的衣服,手臂一直在晃,她似乎要把那件可怜的衣服扔到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里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裸着上体的女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在众多的花草面前……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一倍,我像个傻瓜一样看着面前这令人难以想象的情景,我彻底得惊呆了。

疯够了的封露美在远处冲我大喊:“Kevin!Kevin!”

我的理智让我掉转了方向,我背对着她,希望等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也已经恢复了理智,整齐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坦白,成年后,我不再去公共浴室,为的就是不愿意接触到那些成熟的身体,对于我来说,身体是神秘的,是极其隐私的,即使是在跟最爱的人亲热的时候,我也习惯于黑暗中进行,我讨厌面对尴尬的别人的隐私,更不允许别人侵犯到我的隐私,我的脑子乱极了。

封露美见我背对背地面对她,有点戏谑地向我跑来。

我已经感觉到她在我身后了,但是我没勇气去面对她,直觉告诉我,她并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恢复理智。

“Kevin,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说,封露美的天真能够缓解一下我们俩现在的尴尬处境,我却始终无法摆脱一些固执的念头,我认为我们过于陌生,陌生到不一定还会继续交往下去,我希望她能够尽量地保持正常一些。虽然我很喜欢接触一些有趣的人,但是我接受不了太过疯狂的举动,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喂。不会吧?”封露美跑到了我的前面,恶作剧地笑着,我闭上了眼睛,说:“请你把衣服穿上。”

封露美再次狂笑,她说:“什么衣服?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迟疑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衣服好好地穿着封露美的身上,她的笑容如此坦荡而单纯,反而我显得猥琐不堪。我有点尴尬,难道我刚才真的是看花了眼睛?可是……我明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浓烈的阳光下……我的心乱如麻,无法形容。

“你身上的束缚太多。你并不快乐。不是吗?”封露美像个透视光一样看着我,她不再笑,而是很诚恳地看着我,这样的目光让我更加慌乱,她说的没有错,我当然是个束缚很多的男人,可是,这有什么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约定的法则构成,我无法尽情畅快地去享受一些奇异的东西,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非常安全,而且完全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你肯忘记性别,忘记规矩,忘记束缚,像我一样赤裸裸地站在阳光下,你会感受到不一样的世界。真的。”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干脆席地坐了下来。

封露美坐在我的旁边,嘴里叼了一根麦草,哼着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情,也希望自己能够象封露美一样平静。

“我小时候,很喜欢找一些这样的地方,安静的,有阳光的地方,只要没有人,这世界多么美好。”

“你不喜欢跟人接触?”我想起了大毛的话,又不觉得封露美是在标榜什么。

“我喜欢跟有趣的人接触,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想到封露美对我几次的“有趣”的评价,我竟然在心里有一些暗喜。但是想到自己刚才那种局促的表现,又其实怀疑自己其实是个超级无趣的人。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侯怀疑自己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哦,你不会的,你是完全属于社会的人,你会适应社会,而且你喜欢这个社会的繁琐的法则。”

“你好像对社会,对人,有很多的不满。”

“我讨厌法则,一切的法则都讨厌,谁能够清楚地解释出生命的遗言呢?这个世界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牢笼,我们跟小动物没有什么分别,也许只有等到死亡的那一天,对于一切的使命才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你想得太多了,年轻的女人应该充分享受赞美和快乐,如果你过早去考虑生命的意义,那么你50以后做什么?”

“我不想活到50岁。”封露美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打算把我的生命,设定在35岁左右。”

“35,太年轻了。年轻到——生命可能刚刚开始。”

封露美对我的观念报以一笑,说:“你所谓的生命刚开始,是说那个时候刚刚成立自己的家庭,刚刚有了孩子什么的吧?可是,那还是我们的生命吗?那是别人生命的开始,其实是一个人生命的结束。当然,肉体仍旧无奈地活着,思想已经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每天看着小生命成长,然后无限凄凉地等死。”

“生命中还有很多愉快的事情,你太悲观了。”

封露美话题一转,说:“你看,在如此美丽的自然面前,就算我把衣服脱掉,你也不会有那种邪恶的念头吧?”

“当然。”我脱口而出。

封露美说:“我喜欢自然,但是别人不喜欢,在沙滩上,裸体身体晒太阳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我无法自由地做我要做的事,因为有太多你这样的目光去挑剔我。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为我的世俗给她带来的障碍感觉惭愧,封露美继续说:“人,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呢?”

“也许,我们在团体中生活得太久了吧,群居生活肯定是会有法则有规定,否则天下将大乱了。”

“可是,每个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大家都要规规矩矩,有条不紊地活着呢?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甚至规定自己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几点喝咖啡,几点上厕所。”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认为,规律的生活,会让身体健康。”

“事实上呢?他们完成变成了机器人,身体健康不健康完全是注定的。我每天颠倒黑夜白天,我饮食从来没有规律过,但是我的身体非常棒,从来没有去过医院。反而是可怜的他们,经常往医院里跑,被人拿着仪器照来照去,像一群无辜的小丑。”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我的身边也布满着规矩的人,他们亦是喜欢规定作息,喜欢制订计划,喜欢按照科学的方法生活着,愿意照那些经验书上的话去模仿,不过,生老病死谁都无法改变。

“Kevin,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封露美突然非常悲凉地问。这样的表情让我无法讲出残忍的话,我安慰她说:“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一个脑子里装有稀奇古怪的念头的小女孩。”

“哈,小女孩?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年龄。”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年龄。只有在年轻的时候,各种念头才会蓬勃发展,如果你真的老了,到了50岁,可能你的状态和价值观就完全改变了。”

“好吧,暂时接受你的理论。如果我能活到50岁,我一定颤微微地找你去验证我是否已经不再稀奇古怪。”

如果不是柳今的电话打过来,不知道我跟封露美会在这美丽的田野里坐到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感觉过时间过得如此快,在田野的尽头,也就是刚才封露美脱掉上衣的地方,一轮夕阳像一只巨大的橙子一样挂在了半空,天空仍旧是蓝的蓝,白的白,我想,我该跟封露美说再见了。

不管怎么说,她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异常美好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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