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一名白衣髻发的中年男子盘膝坐于香炉之侧,云雾缭绕,气息如鲸,其身前摆放着一个形如棋盘一般的法宝,而在那棋盘之上,一抔黄土不断地变幻成沙人的模样,此时沙人却纷纷溃散开来,引得白衣男子一声冷哼,自言说道:“夺我灵果,毁我谋划,灵兽山却是留不得了!”
言毕,两指引诀一掐,黄土应诀蹿动,转眼间便化作一条黄龙狂怒而出,在棋盘之上踏风疾行。
密林下,陆易看着那阵风沙化作一条黄龙,随着蓝衣人与那三头锦雉消失在天际之外,内心的震撼之意,久久难以平息。
白戟兽之勇猛,非他所能剑阻,却困折于龙须蟒之长须;龙须蟒之长须,非白戟兽所能攻克,却身死于三头锦雉之利爪;三头锦雉之利爪,非龙须蟒所能抗衡,却受制于蓝衣人之玉萧。
羊亡于狼牙,狼死于虎口,万事万物虽行之有常,但终归为强者而存、受强者所控。
而他呢,鬼物可以加害,杨燕可以讥讽,黑袍人可以追杀,白蛇可以怒目相对,龙须蟒可以攻伐,三头锦雉可以火困,蓝衣人可以无视,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他弱如蝼蚁,便命如草芥,任人予取。
想到这里,陆易顿如心火烧身,既是无奈又是不甘,他若是那蓝衣人,鬼物何惧,龙须蟒何惧,三头锦雉又何惧?
长长叹了一口气,陆易怔怔地看着天边的晨曦,问道:“大哥,他算是立于万巅之上了吗?”
“不算!”
百里天晴对陆易所指明了于胸,微笑着遥了摇头,无比坚定地说道:“观其凌空而立,法术精深,神通亦是不弱,虽远非我们所能比拟,但修为顶多也不过是元婴期罢了。
而元婴期之上还有洞玄,洞玄期之上还有化神,化神期圆满之后可以飞升灵界,修炼更为高深莫测的仙术,而在灵界之上还有仙界,仙界之上还有传说中的神界。
他,只不过是一座小山峰而已!”
陆易闻言,旋即茫然不已,蓝衣人的强大已非他所能想象,那比蓝衣人更为强横之人,移山填海、改天换日之事,岂不是易如反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掌,实在难以想象,这副微如沧海一粟,渺如沙中粒尘的身躯,如何能让天地万物都屈服于其下。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百里天晴的那番话,陆易沉寂良久,方才喃喃自语道:“只是一座小山峰而已吗?”
百里天晴轻叹了一口气,也随着陆易的目光一同凝望着远方,接着说道:“自鬼物侵占璃火、群妖乱舞大泷,璃火宗、太华道宗、三曜宫反目成仇,乾坤圣教势力日下,蛮荒大陆渐显纷争,以五行灵宗为首,冥月神宗、磐榕古宗、道衡山宗、灵兽山等群雄并起,虽今下彼此安和共济,但以强吞弱、合弱攻强为大势所趋。
乱世将至,英雄将出,我们即便不做英雄,亦需奋力强大起来,否则必被大势所辗轧,沦为英雄成长的垫脚石。
纵观之下,乾坤圣教、璃火宗势弱,不足为论;灵兽山专攻驭兽,难有作为;道衡山宗地处极北之地,虽有进取之心却早失先势;磐榕古宗遵无为之道,强盛之下败局已彰;冥月神宗素来神秘莫测,亦绝非久栖之地。
而五行灵宗传承源远,门规开明,强者林立,资源阜盛,经卷功法不计其数,虽宗内四峰素有间隙,但只要苍云道人无恙于世,鼎盛兴隆之局可期百年之久。
二弟、三弟,不如你我同去五行灵宗,暂安身于大树之下,待风之积厚、力之蓄深,便可振翅高飞、一举万里,会当凌绝顶之时,这样的小山峰……
又何足道哉!”
看着百里天晴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风姿,陆易顿如重锤击胸、闷雷在耳,心神震荡之下,蓝衣人给他的那个高不可攀的阴影,旋即如雪遇艳阳,须臾之间便消融得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那永不屈服的决心!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无尊师李青,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赶考的穷酸书生而已。
尽此一生,最大可能便是考上状元,官任一方,牧民布政,光宗耀祖……兴衰浮沉,遍历人世沧桑,百年归去,荣华如土,富贵如尘,徒留虚名,亦不过数载而亡,千年之后,谁还记得“陆易”这二字?
既然他得此机缘,可修道成仙,长存于世,甚至可以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岁,那又岂能为一叶而障目,就此颓丧苟安下去?又岂能受一峰之高所阻,就此熄灭俯瞰群山之心?又岂能默默无闻,就此归老林泉,不谱下自己的传说?
一念及此,陆易随即冲天狂笑一声,一改颓势,身上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悍然而出,指天怒说:
“大鹏展翅绝云气,扶摇怒上九万里。
纵然直落三千尺,不枉此生登高情。
既然人外有山,那就去登一登;
既然山外有天,那就去游一游;
既然天外有仙,那就去比一比;
既然仙外有神,那就去,斗他一斗。
大哥、三弟,不如你我同去?”
百里天晴见陆易意气风发,知其已解开心结,亦举指向天,大笑着说道:“哈哈哈,我欲登万山之巅,二弟欲与神斗他一斗,三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柱子见此,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直接如百里天晴、陆易那般一指向天,支支吾吾,想了好半晌,方才大喊说道:“我,赵柱子,要成为万妖之王!”
小衣,白蛇,龙须蟒,还有那只三头怪鸟,虽然他们有强有弱、有大有小,但赵柱子真的不愿意看到它们互相伤害,如果他有本事居中调和,让所有的妖兽都如朋友那般和善相处,那不是很好吗?
想到大家和睦以待的那番情景,赵柱子打心底里高兴,不过弱肉强食乃是天理,虽然他知道这个愿景很难实现,但如果他是万妖之王,所有妖兽都必须听从他的号令,那让它们友好相处,不要过度杀戮,这又有何难?
所以,他要做万妖之王!
当然,赵柱子还藏有一点小心思,若是他真的可以号令群妖,那他就可以有无数的伙伴,与他一起保护四妹了……
“好,今日我们兄弟三人,立地为盟,指天为誓,登高俯望、与神比肩、万妖封王,纵然百死而不改初心,虽千万人而吾自往矣!”
百里天晴因恶病交缠、痛咒炼身,心性自小坚毅冷静,向来不露辞色,更不会妄下狂言,此时为羁绊所牵,锐意之下道尽自己的鸿鹄之志,却是少有的张扬。
“哈哈哈,大哥好气魄!”
陆易盛赞一声,接着说道:“我与柱子本就取向五行灵宗,既然大哥纵观天下大势,亦择五行灵宗为栖身之木,那便先去那里,当一当那乱世英雄。”
赵柱子本来对修道施法没有多大兴趣,只因便于他与那些开启灵智的妖兽朋友交谈,方才加以研读修习。
不过,今夜所经历之事,黑袍人追杀、血祭方井、火困溶洞,一桩桩下来,他突然发现,如果他的修为能够更高一些,法术神通能够更为厉害一些,那他不仅可以帮助白蛇、织锦鸟它们,还不会成为大哥、二哥的累赘,更可以在夜雨危难之下……
赵柱子听不懂百里天晴那些话,也不想做什么乱世英雄,但,如果乱世英雄可以保护好自己所在乎的人,那他就一定要当上那样的大英雄,谁也不能抢走!
想到这里,赵柱子恨不得马上飞到五行灵宗,拜入雷仙师的门下,努力跟他学习驭兽之道,还要学习黄大哥的道法仙术,他可曾经答应过,等他伤势恢复之后,就传授他驱宝御敌之术呢。
赵柱子憨笑一声,很是迫切地说道:“天亮了,我们现在就赶路去五行灵宗吧!”
百里天晴又是一笑,道:“哈哈哈,连三弟都开始着急了吗?既然如此,那便马上启程吧!”
旭日东升,万象复新,破晓之光倾泻大地,百里夜雨看着眼前这三个沐浴于朝晖与希望之下的男子,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淋漓畅快,直恨不为男儿身,共卿指天以明誓。
可某一刻,又生出许多迷茫与惆怅。
她没有登高之志,没有比肩之心,也没有封王之愿,似乎除了百里天晴这个大哥之外,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情绪,没有梦想,没有渴望,甚至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遍寻不得。
百里夜雨颇有些伤感,他们凌云壮志,气贯如虹,披荆斩棘之下亦在勇往直前,即便最后撞了个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可也总比自己这一潭死水要精彩万倍吧!
沉思半晌,转念之下,百里夜雨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既然她已一无所有,那还害怕失去什么?
她只需要迈开步伐跟上他们的脚步,便可目睹他们的成长,亲历他们的精彩,见证他们的辉煌,如此一生,无憾矣。
“雷也大姑娘,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