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腾已了,细语渐消,唯有庭前绿竹伴着清风吹过,摇奏得簌簌作响,酒馆后院的这间草舍虽才两丈见方,但里面整齐有序地摆着桌椅数张,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却是足够陆易四人打坐调息之用了。
时值子夜,正在运行周天循环的陆易,体内血气忽而一顿翻腾澎湃,他惊喜之下立时大笑一声,身影霍然冲出草舍,再一个纵身翻跳便跃出后院,运起轻功,飞快地消失在这夜色之中了。
“二弟自出去一趟回来之后,便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似有记挂在心上,此时却欣喜而去,难道你们途中遇着什么人了?”
陆易气血不稳之时,百里天晴便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随即又闭目养神起来。
洪磊、洪落二人修为尚浅,即便先行一步,百里夜雨他们也没有追不上的道理,但就在望背之际,陆易却忽然停滞不前,片刻之后竟沿着另一个方向飞奔直赶,疾如亡命。
百里夜雨担心之下,唯有舍下洪磊二人,在后紧追而去,可陆易的身法轻盈多变,她只追踪了数里便跟丢了,如此之下,她只好继续往陆易消失的方向追寻下去,直到天色已沉,方才折返酒馆。
百里夜雨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却没有睁眼目看,只是绛唇轻展,淡淡地说道:“没有,需要我跟上去?”
“不必,二弟并非浮躁鲁莽之人,他自有主张,无需担忧。”
百里夜雨听言,眉头不由得轻蹙了一下,眼眸也随之动了动,似乎料想到什么了一样,但终究没有睁开眼睛,轻呼了一口气之后,便让这草舍重归寂静了。
明月高悬,银华宴夜,大地归于沉寂,又缀以虫鸣,凉风轻抚之下心旷神怡,让人禁不住生出几分明快舒畅之意。
陆易按捺着心中的惊喜万分,跃出草舍之后,便随着体内血气涌动的方向,一路风驰电掣而去,虽迅如奔雷却唯恨不能眨眼即至。
他服下青衣姐姐那侍魂虫之后,便与其有一种千里线牵的契联,只不过后来受到龙前辈刚掌一击便从中折断了,可就在先前,他追着洪磊二人出了十里望不远,那种莫名的感觉却突然微弱地闪现了出来。
不管那古怪的小蛇是侍魂虫也好,是连心蛊也罢,就在那一瞬间,陆易心里就只想顺着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快点找到青衣姐姐,迫不及待的心情,以致一刻也不容拖缓。
只是,那种牵连之感实在太过模糊不清了,时强时弱,若有若无,陆易跟着那感觉如无头苍蝇般疾速追寻了良久,怦然心动、欣喜若狂、雀跃欢快、翘首以盼,种种焦急等待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那丝牵连的再次隔断,最后通通都化作了无尽的失落。
看来青衣姐姐是不愿意见到自己了,陆易苦涩地想道,心中后悔之意不可言喻。
可谁知此时深夜,那丝微弱的牵连竟又再次出现,而且其所引起剧烈的悸动,甚至连他体内的血气都被扰乱。
喜出望外之下,陆易心中雀跃不已,忍不住想道:“连心蛊,两心孤,难道此时此刻,青衣姐姐也在想着我吗?”
一念及此,陆易便调动法力,源源不断地涌入脚下,飞奔之下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疲倦之意。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陆易突然在一片竹林之前停了下来,“呼呼呼”的一阵悠扬竹笛声响,从眼前这清幽的林中飘荡而出,其调清脆明快,飘零流转,宛如萦绕着百般期待的欢喜,让人兴奋;其音却柔润委婉,绮叠聚织,仿如缠绵着辗转反侧地牵念,让人迷醉,这几乎让他一下子便确定,那吹奏之人就是青衣姐姐了。
陆易心如鼓动,喜若癫痴,恨不得立马与青衣姐姐相依相拥在一起,以解心头的忧思之苦,可患得患失之下,又怕他的爱慕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更不愿这清亮的笛声未尽诉牵挂之情就被他打断,只好滞足在林外,静候余音断止了。
只是片刻之后,那清脆的笛音却徒然一转,变得如同刀剑相击那般凌厉冷冽,充满着阴沉的肃杀之气,而且渐渐隐匿远去。
难道青衣姐姐还是不愿意见他吗?要不然为何知道他来了却又飘然离去?陆易心中百转千回,苦闷寡欢之下却再也不顾得那么多,放声大喊道:“青衣姐姐,青衣姐姐……”
说着,便冲过竹林,追着那道黑色的倩影疾驰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如此半刻钟之后,那黑衣女子忽然急身回转,一条黑纱长绫随着一声娇叱自其腰间呼啸蛇舞而来。
陆易心系青衣姐姐,又因其不辞而别而感到心烦意乱,仓促之下哪有余力应对,一个照面便被那黑绫给死死缠住,绑得结结实实滚落到地上。
而那黑衣女子似有幽怨,愤怒之下直接从树上折断一根手指大小的枝条,便二话不说,狠狠地往陆易身上抽打起来。
那黑色绫带缠得严实,不过陆易也没有想过要挣脱开去,傻笑着任由那黑衣女子狠打猛抽,心中却是畅快无比,若是青衣姐姐能够就此原谅他,多打一顿他也甘之如饴。
半晌,那黑衣女子娇气连连地将那根抽折的枝条扔到一边,再一脚将陆易踢得面食黄土,纤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灰尘,便以其为凳椅,蹲坐在上面,咯咯地笑道:
“怪事时时有,今夜特别多。
本姑娘明明一身黑衣打扮,却有人非要叫我什么青衣姐姐;被狠狠抽打得龇牙咧嘴,却还傻笑着毫不反抗。你说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傻愣子?不好不好,傻愣子可没有你这般笨蛋。笨木头?不好不好,说着明显有褒扬之意。憨呆瓜?也不好,叫起来太过绕口了。
不如就叫你‘笨蛋呆瓜蠢狍子’吧,反正你跟它一样傻得特别有道理,咯咯咯……”
那蒙着面的黑衣女子自言自语,咯咯而笑,声音清脆烂漫,宛若黄莺啼鸣,却与青衣姐姐的仙音迥然各异,陆易此时方知他情急之下,被那轻快的笛音所误导,以致错认旁人,心中愁苦,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看来这一顿鞭打是白挨了。
“姑娘既然知道在下认错人,却为何不快语直言,非要耗费彼此的时辰?”
陆易灰心失意地趴在地上,也不管那黑衣少女如何话语,满是懊恼地说道。
此时他体内涌动的血气早已平息如初,而且那丝微弱的联系亦断绝开来,陆易沮丧之余自是有些怨气了。
可不说话还好,一听到陆易此言,那黑衣少女顿时又炸毛开来,口中念念有词,一掐法诀,那条长长的黑绫便硬生生拖着陆易,飞缠到一棵高树之上,将其倒头吊下,而那少女则重折一根树枝,“啪啪”地抽打在陆易身上。
“哼,本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一‘傻狍子’管得了我?快点学那傻狍子的模样低呼求饶,否则本姑娘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易倒悬垂下,不停地调动着法力企图将那黑绫涨裂,却不知那黑绫是何法宝,反而越是挣扎,便束缚得越是牢紧。
看到那黑衣少女无来由的怒火之下,还隐隐带着几分作弄的笑意,陆易当即讥笑着说道:“姑娘若是还有余力,现在不妨多使点劲儿,免得哪天易位相处,嗔怪在下太过粗暴,不懂半分怜香惜玉之情。”
“咯咯咯,倒是一个有脾气的傻狍子!既然你有如此要求,那本姑娘岂能不从?”黑衣少女说完,竟又是一阵狠抽。
陆易心里记挂着青衣姐姐,也不觉得那黑衣少女的抽打有多疼痛,只一声不吭地承受着,待那少女揉着手腕停下来之时,便装作浑身舒坦一般,讥笑着道:“这就完了?哈哈哈,倒是多谢姑娘帮我挠痒痒了。”
黑衣少女听言轻笑一声,脸上露出来的眼睛骨碌碌一个转动,便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绿色瓶子,拔掉塞盖,一把捏着陆易的鼻子,将里面发着恶臭的污液灌入他的口中。
“啊……”
那令人恶心干呕的污液一入喉咙,陆易便如生吞火炭,滚热的痛感瞬间由内至外蔓延开来,陆易难受得低喝一声,却又见那黑衣少女从腰间的灵兽袋中取出一条两指粗的红头蜈蚣,百足墨绿,通体幽蓝,额上摇着三寸长的触须,恐怖至极,然后让其在陆易两边的耳垂各咬一口,才咯咯笑道:
“傻狍子,还是等你再强大一些,再说娶我之事吧!记住了哦,本姑娘叫做慕容打人,可别再认错了,咯咯咯……”
黑衣女子将那百足虫收归灵兽袋,便任由陆易悬于半空之上苦苦挣扎,独自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