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公交车还没行驶到终点站,季泠泠就提前下了车,最后一站路,她想走路回去。
今年的冬天来的有点早,国庆假才休完,寒意已经降临c市。
她体质偏寒,早早给自己备下了过冬的衣物,早上出门前,换上了上个星期,楼底下超市大甩卖,一眼在货架上相中的厚靴子。
季泠泠偏瘦,原本只有一米六的个子,会在穿衣搭配上扬长避短,以至于给人的第一印象,又高又瘦。偶尔穿上一双带点内增高的鞋子,显得比例更好了。
c城的秋季很短,一夜就入冬。
季泠泠在一岁半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同龄的孩子们只是偶尔生个小感冒,她却九死一生。唯一走运的是,那时候的季家,家底尚还殷实,得到一番治疗后,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
但也因为这样,她从小体质就弱,瘦,天生骨架小,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倒。
她很怕冷,徒步走了一会,胸口就感觉到凉飕飕的冷。
不禁后悔,今早换风衣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加一条围巾?
可是后悔终究没有什么用。
此刻的街头,萧条冷清,让人心里更寂寥了。
据说城管们最近打击的力度越来越大,若是赶着平时天气好,还偶尔能看到有几位小贩们,躲躲藏藏的赚点外快。
现在天气一冷,小动物都们都钻进了窝里冬眠,更遑论摆摊设点的摊贩——这种依靠人流量谋生的群体。
冷风把她的鼻子吹的通红,季泠泠转了个弯,拐进了一条街道。耳边正好传来一声叮铃铃的响声,一群黑白校服的学生们乌泱泱的冒了出来。
按理说,看着潮水般的人群朝自己奔涌过来,正常人都应该避开。
季泠泠却显得迟钝,她仿佛被定在了原地,面色紧绷。
那种感觉,让她既惶恐、害怕,且无处遁形。
季泠泠刚开始学自行车的时候,好多次,在路上碰上行驶路线相反的自行车,与她错路而过。都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每当这时,她的脑海里都有一根绷紧的弦,不断反复默念——避让。
她一次都没有游刃有余过,有一次运气不好,两辆自行车直接撞了上去。
这么多年,季泠泠一点长进也没有,面对这种应急事件,她永远重复着上一次的悲剧。
急需大脑给出紧急反应的能力,她似乎天生就没有。
明明有很充足的时间给她避开,季泠泠却险些被学生群体挤倒。
只是在她跌到下去那一瞬间,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泠泠正要感谢,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大脑唰的一下空白。
她站好身子,侧头,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不是她丈夫又是谁。
段亓有些轻微近视,平时不工作不开车的时候,几乎不戴那副黑白的圆框眼镜。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眼镜框架在他的鼻翼上,从镜子里投射出来的目光,季泠泠看完,身体绷的更僵直了。
“我……”
她嘴巴张了又合,却迟迟吐不出来半个字。
段亓似乎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问一个问题总要呆呆的反应上老半天,重点是,很多话放在他这个妻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段亓盯了她一会,见妻子的小脸憋的有些红,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很快把视线移开了。
虽然不理解这种僵硬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是不看,会让季泠泠这样,对人际关系有些障碍的患者,反而自在许多。
“我们去那边。”段亓很自然的牵住她的右手,一边说:“现在是放晚学的时间,学生群体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庞大。等学生全部下了楼,路就更挤了。”
季泠泠低着头,看不上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只隐约感觉她很局促,情绪也不是很高昂。段亓牵着她的手,一路步行回家。
门是段亓开的,季泠泠本来要抢着开门的,快上楼的时候,往口袋里掏钥匙。可是半天,也没掏出一个所以然来。她脑子一顿,才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只记得换衣服不记得取钥匙了。
不记事这回事,季泠泠活的简直不像个年轻人。
段亓早就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一直上了三楼,到了他们家,他也未有所动作。
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半晌,余光实则都在季泠泠的身上
说起来,结婚已经有三年了,季泠泠在他面前,还是这么放不开。
她的手常年冰冷,到了冬天,更是冰块一个。段亓握住季泠泠的一只小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只怪今天没有穿带有口袋的衣服,若是冬天,他会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作主张把她的手放进口袋里,等到季泠泠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也断然不会直接拒绝。
这是段亓的一个小趣味。
可是对季泠泠来说,她的思维完全和她的丈夫背道而驰。
她不仅感觉不到这丝毫的浪漫,还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该怎么开口和段亓说这个事呢?
对于平常夫妻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到了她这里就变得异常艰难。
她开始在脑海里组织词汇。
不待她主动说点什么,“咔哒”一声,他们家门就已经开了。
季泠泠还愣在门外,段亓已经换好鞋了,见她还没有进来,弯身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的毛绒拖鞋,摆在门口。
“今天出去不开心?”。段亓看了她一会说。
“没。”
季泠泠不知道段亓怎么会这样想,她抬头,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但是段亓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她把鞋换的差不多了,闷闷的回了一句:“那就好。”,先于季泠泠进了屋子。
他们都是南方人,季泠泠怕冷的时候,在屋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开一会空调。但是现在明显还没有那么冷,段亓把屋子里的窗户打开了一半,又把窗帘拉上。阳台上的衣服他一件件又收了进来,放好在沙发上。
段亓做这些日常家务起来,很顺手。还没有结婚以前,季泠泠就觉得,像段亓这样的人,就算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不像她。
她静静的看他忙前忙后了一会,转身去厨房打算找热水壶烧开水。旁边的一次性杯子被开了封放在一旁,季泠泠顺手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点水出来喝,发现那水竟然是热的。
她踮起脚尖去拿柜台上的杯子,却只摸到了自己那个粉色的杯子。
脑海中闪过什么,季泠泠走到客厅,看到了段亓的杯子。
而他已经开始在叠衣服了。
手上拿的,竟是她的睡衣。
季泠泠的脸噔一下就红了,她一下就冲过去,从段亓手里夺过去那件衣服。
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行为,衣服握在她手里,脸上的热才感觉到消了一点下去。
倒是段亓,被她这一下搞的有些懵,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季泠泠,那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季泠泠快速瞥了一眼,就收回了。
她努力找补:“衣服我来叠就好了。”
这句话说完,段亓脸上的情绪果然缓和了许多。不得不说,季泠泠很多时候,有些动作总是弄的他一头雾水。也是在季泠泠的身上,段亓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女孩的心思你不要猜。
但偏偏季泠泠在他面前根本放不开,很多话,根本无法通过言语来沟通解释。仔细想来,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相处是最好的。不像新婚后那段时间,更不像现在。
见季泠泠一直盯着他的杯子看,段亓问她:“要喝水吗?”
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睡衣,季泠泠脸颊烧的通红,胡乱的点了点头,转身跑去了屋子里。
段亓拿起他的杯子,站了起来:“那我给去给你倒?”
季泠泠却忽然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又否定。
段亓静静的看了她一会,眉目紧了紧,盯着她的目光更深,明显经过了思考后问:“你是想给我倒?”
她终于开心的笑了笑。
当然,在去倒水前她先回了一趟卧室,把睡衣塞到了她放衣服的柜子里,段亓绝对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地方,季泠泠才感觉轻松了不少。
对着镜子摸了摸额前的一捋碎发,规规矩矩的夹在耳后,她走出去给段亓倒水。
季泠泠说让段亓不要叠衣服,他就果真没有叠。不过那沙发上瘫瘫软软的都是她自己的物件,有被单、床套,都是积攒了半个月放在洗衣机里清洗的。
季泠泠走过去开始坐在沙发上收拾。
她突然想到,段亓的床被套好像永远和她错开洗的。
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同居室友。
厨房里传来响动声,段亓侧出一个脑袋,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段亓很会做饭的,碰上不要去加班的日子,段亓会在家里的饭桌上做个四菜一汤。
见季泠泠仔仔细细的思考他的问题,段亓朝她笑了一下,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去逛个超市?”
季泠泠愣了愣。
段亓看她跟不上思路的样子,目光柔和了一下:“今天公司不忙,请了个假,想吃什么就在家里做!”
“啊?”季泠泠感觉有些不真实,她已经很习惯自己一个人呆在这所房子里,等段亓下班的每一个晚上了。
段亓叹了口气,蓦然提到:“之前临时要加班,放你鸽子了,总要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吧!”
国庆假的时候,段亓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放到第四天的时候,公司临时通知加班。原本说好陪她回老家的计划泡汤了。她失落自然不必说的,但是没想到,段亓记心上了,竟然一声不吭请好了假
季泠泠听到心里了。
段亓让她回屋里再加件衣服再出门,季泠泠乖乖的点头:“好。”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季泠泠感觉心里有些甜蜜。
她突然找了一个凳子,小心翼翼的站了上去。
从衣柜顶层取了个箱子下来,打开,一条款式复古的羊绒真丝围巾映入眼帘。
季泠泠盯着这个柜子盒子傻笑了一会。
在房间里折腾了一会,她拉开房门想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就发现看见段亓正站在阳台上,接一通电话。阳台的门从里到外狠狠的扣住,一丝风都灌不进来,整个人却也因此隔绝在外。
有这么一瞬间,季泠泠觉得这个人是多么的触不可及。
段亓侧着身,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她,正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
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季泠泠就停下来了。
如果不能帮忙,至少不要添乱。
这是婆婆殷舜华在段亓执意创业,不依靠段家任何资源的时候,对她叮嘱最多的话。
阳台上的衣服都收干净了,唯有两条用来挂衣服的绳子在风中颤抖。
段亓的头发,在狂风肆虐下,随风飘扬。
她原本想过去说什么的?
其实,电话可以在屋里接的,实在不行,只要稍微提个醒,她会乖乖呆在屋子里。
也可以在书房里接,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季泠泠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她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只是平时出门,偶尔做下家务,嫌麻烦,就用皮筋束住了。她把橡皮筋扯掉,对着圆镜子,梳了梳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经意的咧了下嘴角: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都说人靠一张佛靠金装,没有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她也能算个清秀的长相。
卫生间的房门忽而被人敲了敲,她听见段亓在叫她的名字,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底的愉悦达到顶峰,然后她就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真笨,季泠泠想,这样都能摔倒。
绝对不能让段亓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这样想着,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蹭破皮了。可是今天这个约会,她不想搞砸,挣扎了一下,季泠泠下意识去抓桌子,却不小心蹭掉了什么。
门外,段亓听到屋内的动静,门又被咚咚了两声。
里头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季泠泠从来没来感觉到自己被这么羞辱过,可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原来早在三年前,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掌心的拳头死死的被她捏着,季泠泠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
门开的时候,段亓看到她的妻子,脸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冷意,这一次,她看他的目光不再躲闪。
她就说了一句话,段亓却像是法庭上等候审判的犯人,直接被判了死刑。
段亓从来没感觉到这么无力,他仿佛坠入冰窟。
只听见她说:“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