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塞军追击真珠部时,抓到了阿史那贺多麾下的一个俟斤,从他那得到了比朱邪尽忠更确切的消息,阿布思将联合葛逻禄部合兵攻打北庭。
当李瑁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赤慕烟带着凉王的灵柩回了凉州,而夫蒙灵察的河西军一见凉王已死,又重新按调令前往安西大都护府,更是以招集募兵为由让赵守回了凉州。
西域离长安数千里,急报一个来回就要近月,更何况圣人根本看不到西域真的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太子敢做局北庭,夫蒙灵察敢袖手旁观的最大倚仗。
眼下的北庭守军不足三千,还要分守破城子和长塞,若阿布思的四万突厥大军前来,北庭失守只会在旦夕之间。
撤守?就算北庭的伊西庭三州百姓及时迁回玉门关,那安西大都护府四镇又当如何?西域吃紧,吐蕃势必会大肆发兵扩大战事,若大唐将西域彻底拱手相让,那将来西北之地将全部陷入战火之中。
李瑁问尉迟盖当如何,他的回答是,北庭军当死守破城子和长塞,宁死不退。
因为赤雪有三言,其中一言便是:在北赤雪,魂瞻家邦。
既然不退,要守住北庭就必须要有援兵,夫蒙灵察已经作壁上观,无论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守军,还是玉门关内的兵马,他们都要有鱼符调令才敢奔赴,也就是说,想要援兵就得去长安要。
时间来得及么?
李瑁这就带着尉迟盖等十数人动身,过伊州挑黄土高原近道直奔灵州,再折道南下长安。这是百年前赤雪军急行军的要道,多次杀的突厥人措手不及,可以比寻常官道快上三日。
可才至灵州,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就在城门口撞上了裴少卿,这当然不是意外,定是前面途径的城守先一步向灵州报传,裴少卿正是奉了辅国大将军的意思在这里守候。
一路上裴少卿同师兄元真聊了好些话,嘻嘻哈哈完全没个大理寺正的样子,活脱脱似个半大的孩子,等进了大将军府裴少卿先安顿了元真孁儿尉迟盖等人,再领着李瑁一人赴宴。
在大将军府的宴客厅内,李瑁第一眼看到的是十皇子楚王李瑭,经过尉迟盖才得知,原来十皇子遥领安北都护府都护一职,这安北都护府管辖阴山以北之地,是对抗东突厥的第一道防线,有大唐历史最悠久的横塞军,其起源可追溯至两百年前的北周,如今安北军由身兼安北副都护的戢北侯统帅。
戢北侯几年前已经病终,膝下有两女一子,李瑁那日在兴庆宫沉香亭所见的楚王妃,正是戢北侯的大郡主,名叫赵飞烟。
也就是说,如今的安北都护府,实际正是由十皇子实权统帅,他也是天宝唯一手握实际兵权的皇子。
只见这位十皇子今日穿着团蟒紫袍,金玉带上有十四銙,按太宗律,大唐亲王至三品用紫绫罗十三銙,他的金玉带上多一銙,与帝王太子的九五十四之数相同,可见与李瑁那夜在沉香亭初见时的所想一样,他确实不是一般的皇子。
其实从十皇子的封号也可见一斑,楚王,圣人登基前也是受封楚王。
在座还有尉迟盖最为津津乐道的朔方双将,一个是黑脸浓髯两三百斤重的中年胖子郭子仪,另一个是长着丹凤眼的铁面儒将李光弼。
这两位对于李瑁来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唐将来能平定安史之乱,这两位实乃居功至伟。
只不过这契丹人李光弼还没什么,但大唐名将郭子仪怎么是个胖子?难道正如史书丑化安禄山,所以同样美化了护国功臣?
剩下四位就有意思多了,被称作为“王门四俊,云淡风轻”。
云,为四俊之首杨观云,仪表非凡,风流倜傥,为隋杨嫡系后裔,其不出将而走仕途,如今已是御史中丞兼兵部司郎中,王忠嗣的《平戎十八策》便是在他的集思下撰写,可谓在年青一代官员中大红大紫,还得了个皇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算是接班了汝阳王李琎这个长安第一美男子。
淡,实为惮,此人是王忠嗣养子宇文惮,生得鹰眉宽目瘦长脸,极具鲜卑族血统,其祖上亦可追溯至西魏大柱国宇文氏,如今官拜朔方节度使府左厢兵马使,因追随王忠嗣征战四方,战功彪炳,未及三十已受封正四品上忠武将军。他如今已是北疆边军少壮派之领头人物,被全军上下称为“少将军”,连王忠嗣自己也有言,他日得我兵者,惮也。
风,四俊中身份最特殊,因为他乃是王忠嗣独子王震风,剑眉星目面相纯真,军中称宇文惮为“少将军”,而他则被称为“小将军”,以年轻一代枪术第一闻名于北疆边军。这个第一没有任何水分,因为就在去年,王忠嗣把这个独子孤身扔到了突厥的地盘,最凶的那次一杆大枪灭了一个部落的四百余突厥兵。
最后一个轻,在四俊中年岁最幼,同样不混军伍成了朝廷命官,既穿官衣执法断案,又混迹江湖结交豪侠,正是大理寺正裴少卿。
宴席已开,落座寒暄之后,几人中裴少卿先端着酒杯热情敬道:“寿王殿下,救命之恩裴某铭记于心,殿下旦有驱使,裴某这条命愿效犬马之劳。”
王门四俊的另三位也举起了酒杯,王震风同言道:“多谢寿王殿下对四弟的救命之恩,我们兄弟四个同敬!”
李瑁只是微微一笑,回敬一杯。
众人察觉出了寿王脸上的异样,宴客厅主座上的王忠嗣关心问道:“寿王殿下,北庭眼下如何?”
这位天宝军权最大的辅国大将军天庭饱满面庞秀雅,蓄有清须,一道从眉骨到左脸颊的疤痕醒目,气质自有当世名将之风范。
李瑁这一路风餐露宿,冻干的嘴唇抿了抿,厅内气氛安静,厅外飘着鹅毛大雪静谧,只听他平静道:“凉王遇伏,在狼头山死战被俘,我没有救回他,如今北庭守军不足三千,阿布思随时会来攻打。”
听到这样的消息,在座的人基本是面露震惊,唯有那杨观云令人不易察觉的皱起了眉头,还有那十皇子,也定是洞悉出了背后的阴谋,竟然是浅笑以对,但渐渐地笑意淡去,眸中显出了悲色。
王忠嗣与太子兄弟相交,王门在朝堂上的人看来自然是属太子一系,所以那杨观云才会皱起眉头,为太子的出手感到一丝疑虑。
十皇子与太子不同路,眼下朝中两股最大的势力争斗愈演愈烈,太子在这个时候兵行险着他自然是看戏,但想到对大唐世代忠心的赤家落得如此下场,心中确实悲叹。
王震风最是不忿,击掌恨道:“这阿布思实在该死!只可惜我朔方军马上就要西征吐蕃,不然我定要一枪捅它个对穿。”
王忠嗣长叹一声,将酒倒于身前祭凉王一杯。
厅内诸人情绪悲愤,而有个人却自顾自吃起了桌案上的饭菜。
狼吞虎咽,没有表情,转眼嘴里都快塞不下了,但极力嚼着强咽下去,只一会功夫就一碗下肚,接着倒起一杯酒,起身敬道:“李瑁谢大将军款待,就此别过。”
说完李瑁直饮一杯,合手再对着这位将来也下场悲情的王忠嗣说道:“保重!”
在所有人的错愕下,李瑁转身离开。
“嘿!这吃相连我老郭也佩服!吃的像断头饭一样!哈哈!他嬢的这寿王我喜欢!”不一会儿那黑脸胖子拍腿说道,他身前的桌案上大鸡大肉堆积如山,后半句虽说无忌,但也看得出是个豪爽人物。
裴少卿望着厅外,轻叹道:“头回被我坏了好事,这回又被阿布思坏了好事,寿王娶个王妃也真不容易,又只能回长安,下回我给寿王扛聘礼。”
“真要回长安就好了。”十皇子李瑭哑然一笑。
“如果寿王是避难回长安,何必要从灵州过。”杨观云亦叹息着一语挑破。
“那他是?”王震风疑惑不解。
宴客厅内,响起十皇子李瑭的一句话。
“他想死在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