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长塞外一战,唐军战死五百余,杀突厥兵近两千五,最重要是杀了阿布思的长子,叶护太子乌牙术。
但按谢北亭的话来说,这件事对于今日来说是好事,凭他的人头解了围,可也仅限于今日,因为长子被杀,阿布思将会失去理智和耐心,北庭随时都会迎来他的怒火。
那么问题来了,阿布思到底会攻打轮台长塞还是北庭都护府所在的破城子?
经过与乌牙术身边的亲信“谈心”半个时辰,从他那得来了一个确切消息,阿布思并没有与葛逻禄部的密金汗王联盟,而是与葛逻禄部一个非密金汗王嫡系的叶护暗通,趁两方这次在月海会面暗杀了密金汗王,如今两方合起来将达四万有余。
要知道阿布思与密金汗王同出铁勒曾是歃血兄弟,如今为了活路痛下杀手,但葛逻禄部没有与阿布思敌对或因此分裂,反而大部分部族归入阿布思麾下,想必太子的力量从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反观北庭唐军这边,轮台长塞守军步骑如今仅剩千余,铁门关另有三百老弱残兵,其中最精锐的李嗣业麾下骑兵仅剩两百余。破城子除去副都护赵守抽调走的三百嫡系仅剩一千一百人,伊吾和天山两军镇也还有五百老弱残兵。李立的龙武军经此一战死伤百余,也就是说全军合起来仅有三千五百之数。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乌牙术只是先头部队,阿布思的大军至少要晚上十日,但无论留给北庭守军多少时间,以三千五百之数对付四万余,若只据守长塞险关倒还能撑它个十天半月,与阿布思来个同归于尽,但事实是这三千五百之数还要分兵两关,完全是覆巢之卵。
天山两关,一损俱损,阿布思的大军究竟会攻打哪边?
夜空云气稀薄,繁星闪耀,坐在轮台县镇将府内的谢北亭双手抱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在座的有李瑁,长塞两镇兵马使郭鹤,长塞镇将李嗣业,还有都护府虞候尉迟盖,龙武翊府右郎将李立。
这郭鹤是轮台长塞的最高将领,两镇兵马使高于虞候和镇将,又低于北庭副都护,是北庭特有的官职,大唐其余都护府都不曾设。显然郭鹤非夫蒙灵察一系,不然早就同赵守躲回凉州喝闲酒了,他曾在安西副大都护高仙芝麾下,与凉王也有私交,所以之前才会默许李嗣业带着八百长塞军驰援破城子。
众人安静在座,且先听谢北亭如何分析。
“阿布思是个善于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但他最大的本事是知道如何保存实力,从当初在东突厥汗王败亡之际,身为心腹叶护的他公然降唐,可见其对自己的部族视为羽翼,懂得没了他们就不再是草原上的雄鹰了。”
“所以在圣人征调他去安禄山的燕北时,为了保存部族只能叛唐,不知道在整个过程中,太子是否推波助澜。”
“如同此次长塞外一战,死在最前面的也都是葛逻禄部的人。”
谢北亭一直在分析阿布思的本事,却不提他到底会选择攻打哪边,听得这几个武将有些着急,李瑁却在微笑点头,因为换到一千多年后的世界,无论是各方势力间的较量还是大国政治,说到底也是简单到分析领导人这个层面上,因为所有的决策还是由这么一个人来左右的。
“阿布思攻下北庭的目的是什么?主要是为了洗劫伊西庭三州,其次再是对安西大都护府造成威胁,若大唐不给他足以安抚的条件,他大可以率军从大后方攻破龟兹,然后再是疏勒,与吐蕃合力攻陷整个西域,从此大唐西北的辖境只到玉门关了。”
听到这里,在座的郭鹤大惊失色,他从没想过阿布思还敢与吐蕃暗通,他立即想派人去通知安西大都护府,但下一息又摇头打消这个念头,没有长安的鱼符安西大都护府那边怎敢擅自调兵,何况吐蕃当下已经陈兵北线,安西大都护府自个都正嫌兵马不足。
“不过阿布思还不敢真的弃了大唐投奔吐蕃,毕竟大唐与吐蕃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再说了,咱们太子也不会让他走这一步。”
“所以阿布思眼下只会先拿下北庭数州,还不会急着攻向安西大都护府。”
听到谢北亭说阿布思不会急于攻打安西大都护府,郭鹤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毫不知情的他不禁纳闷,北庭之事,阿布思之事,与太子何干?
“长塞横据天险,易守难攻,相对来说破城子墙矮地平,而且从破城子入可以直取北庭数州。”
“可以少死人,又不用舍近求远,难保乌牙术带着五千人来长塞这边晃悠就是为了声东击西,加上阿布思是个左撇子,所以我押他会攻打破城子。”
谢北亭终于说出了他的结论,分析的在理又合理,就在大家信服之时,站在李瑁身后的元真认真发问道:“谢兄,会不会阿布思知道你们会这么想,趁机偷袭长塞?”
只见谢北亭一本正经叹气道:“唉,要是让我去趟草原,定能从阿布思娘么的被窝里问出阿布思要攻打哪边。”
随着尉迟盖哈哈笑起,全场气氛轻松不少,而谢北亭眯起了狐狸眼,笑道:“元七兄,世上的任何一场大战,到最后靠的都是赌。不过阿布思或者说背后的太子应该没你想的那么多,因为他们有太多理由轻视我们。”
其实在场诸位已经赞同谢北亭的判断,只是,就算押对了阿布思攻打破城子,就算三千五百人全部去守破城子,又能如何?
李立就在这时问向谢北亭:“那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守破城子?
谢北亭望着桌面,上面空无一物,但他似乎看到了整片西域。玉门关外起黄沙,昆仑山与天山拔地而起,围出了鸡蛋形状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安西四镇,轮台长塞,北庭破城子,最后是天山外广袤的瀚海。
他忽然坏笑,狐狸眼中闪出极度自信的光芒,说道:“三年前,当我游历北庭时,我就想象过一场大战,战场就在破城子!”
“但要彻底打败阿布思,我们还是需要一支兵马。”
谢北亭说着望向李嗣业,后者知道言下之意是什么,但他也无法确定这支兵马究竟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一对虎目中满是深思。
李嗣业身旁的尉迟盖神色变得郑重,用苍老的嗓子轻念道:“赤雪有三言:犯我赤雪,虽远必诛。在北赤雪,魂瞻家邦。信义赤雪,生死兄弟。”
赤雪三言,前两句李瑁已经熟记了,这第三句他是第一次听到。
“既然他们传信说来,那就一定会来。”尉迟盖笃定道。
这时赤慕烟走了进来,身后有人捧着一碗碗热汤面,刚经历了一番大战的诸位当然还饿着肚子。她与李瑁对视了一眼,移开视线后怆然道:“要是阿爷知道了,应该是不希望他们来的。”
“还有哪支兵马?”李立好奇问道。
“两千狼破。”谢北亭平静道出四字。
李立身在长安禁军根本不知这两千狼破出自何军,毕竟他对西域各军并不熟悉,而且区区两千援军就能守住北庭了么?
但听到这四个字的郭鹤蓦然思忖起来,看来他是知道这两千狼破的身份。
李嗣业则对这两千狼破表现出异样的神采,因为他们与赤雪军息息相关,两千狼破指的便是一百多年前赤雪军的狼破营。
赤雪十营,狼破营正是其一,初代凉王赤昭以两千死囚建营狼破,每战必先,悍勇不畏死,后来赤昭兑现承诺给了狼破营封地,可不受大唐节制。为了镇守西域,当时兵屠龙陵让这两千狼破营大肆娶突厥女子生子,并在草原上建造了第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狼城。
狼城就坐落在长塞外以西,天山与三弥山的交汇处,相距千里之外,就在日湖和月湖中间,是当时西突厥和西域诸国东进的咽喉之地,丝绸之路三条主干道之一如今就被狼城扼守。
在西突厥强盛时期,狼城艰苦周旋于各部落之间,数十年征战不断,但无论多么岌岌可危,狼城都不曾求援于大唐,因为他要撑赤雪军的最后一口气,誓不与李家有半个钱的关系,这么一座汉人的城池历经百余年不灭,自然有它的生存之道。
如今的狼城,通过与西域诸国互通贸易,甚至把生意做到了波斯和大食,已经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
不过在这百年来,狼城与赤家从未中断过联系,每年都会到凉王府祠堂祭拜,据尉迟盖提起,这代狼城城主数月前才刚来凉州,与凉王喝酒喝到了天亮。
其实在长安时,谢北亭就向李瑁明言,北庭一战胜负在狼城。
狼城究竟会派多少人来?
究竟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