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中喧闹不止,为的是庆贺这大胜归来,相应的,在东京城中那殿帅府里自然就是凄风惨雨,阖府上下具是悲容了。
要说他高廉,在这高府上能有这般人气,倒也不实,只是他那堂兄高俅既为家主,这些做下人的又有谁敢违逆主人家的心思。就是装也要装成好像是自己的亲爹老子死了,要不是怕惹高太尉烦闷,这会儿说不定就该开嚎了。
“来人,速去通传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及捧日、天武、龙武、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过府议事。”
上述这些位可都是殿前司的管理者,枢密院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这是宋代的国策。高太尉虽说是禁军三帅之一,但要想不知会枢相,阁臣,上下的将校,那是调不动一兵一卒的,当然,像这种需动用上万人马的大战,殿前对奏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也是因为五代军阀混乱,让这老赵家惊心,历代皇帝看得最严的就是这军权的归属,时至今日,什么殿前、马、步侍卫亲军的都指挥使,竟然是常年空缺。就单从这官阶上来看,三衙的最高统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高俅,高太尉,也不过就是个正四品的官阶,与地方州官相仿,这在军中又有什么威信可言。
当然,这样的制度会很有效的防范武将势力坐大,遏制住自安史之乱以来绵延不断的兵变,尤其是将五代时期禁军动辄发动变乱的弊病给根治了。按太宗皇帝所说的“位低则易使,权轻则易制”,这就是要削弱武将们在军队中的号召力和实际控制力减弱,从而降低了对皇权的威胁。毕竟这“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的事,太祖、太宗这哥俩可都是轻身经历过得。所以,只有剥夺了武夫辈的震主之威,这赵宋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甚至可以说,宋代社会最繁荣稳定的时期,是不得不归功于这个时期的管军制度。
当然,三衙管理制度造成的弊端也是有的。所谓矫枉过正,过度的重文轻武,以文卸武,所造成的内弱外强的局势,即使经历范仲淹等人推行的“庆历新政”和王安石主导的“熙宁变法”,这“积贫积弱”的局面终究改不了,留给后世惨痛的教训也足够刻骨铭心。
话不多说,既然有了太尉急招,这一干从属也都不敢怠慢,陆陆续续的就至衙前问候上了。
陆谦这几年干得不错,是深得高俅的信赖,虽说这官儿当的不大,只是个从七品的司马,可但凡有个出谋划策的活计,高俅都会将他唤来,这次也不例外,先把这高唐州的文书递给他看。
陆谦甚是恭敬的接过文书,看得那叫一个仔细,不一会儿便抖若筛糠,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帮草寇竟敢如此,简直是无法无天,这杀官某乱罪不容诛,还请太尉御前请令,我愿充个先锋,踏平那水泊梁山。”
“咦”这堂下的一众僚属听到陆司马如此激昂,就觉察出此事必不简单。谁都知道,高太尉是无心兵事的,每次来衙中调兵不都是要为京中贵人充当个杂役,以至于满朝上下都戏称这殿前司为带械匠作。这都临年了,却想起了请命出征,甭问,必是他高家的亲属让那贼人给动了。
有这样展现忠心的机会,他们那还能坐的住,是纷纷表态,“愿为太尉阵前效死。”
可高太尉现在却不想听这些,因为他是知道梁山这伙贼匪的厉害。现在河湟戎边的刘正彦,以前就在殿前司勾当,他特意去了解过详情,心里算是有底,知道不调上几万精锐,这事是干不成的。其实这也就是折了自家的兄弟,颜面上不好看,再有就是这街头泼皮的心气儿一起,那就不管不顾了,若非如此,他也无意去找那梁山的晦气。
只是当前的形势颇为微妙。蔡相讲得是一团和气,为了迎合上意,弄了个什么“丰亨豫大”,先前淮西、河东的匪患,就是让人家给压下来了。可是最近这一段时日,那郑居中却又把这事给捅了出来,明眼的都晓得,这是想更进一步。现在他再这么一弄,难免就会让人觉得这有站队的嫌疑,说不定就把蔡相给得罪了,所以这才把人都叫来,就是想群策群力,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只是这群老粗不是能干精细活儿的,一个个抓耳挠腮,就是没个头绪,到头来还是便宜了人家陆谦,在这太尉跟前露脸。
“太尉,这神仙打架最伤无辜,咱们还是不要参合其中为好,更何况这兵事上的事情,当以童枢相为首,我辈武人安靖地方乃是正理,枢相那里没有不应的道理呀!”
高俅问道:“你是说,推到童贯那里?他会给我这个颜面?”
陆谦回道:“往常给不给小的不清楚,现如今他想联金伐辽,出兵燕云,正是用咱支应的时候,这脸面是一定会给的。”
高俅听后,是拧眉苦相好一会儿工夫,才猛的抬头说道:“陆谦、邱岳随我枢密院行走,本府有军国大事要向枢相明禀。”
待陆谦、邱岳应令之后,高俅心急也坐不的轿了,是直接上了马,迳投枢密院而来。
早有人入府报知了童枢密,童贯听得是高俅来了,忙出府相迎又引入了内堂厮见。高俅先拜了童贯,接着就是泪如雨下,细说了这高唐城破,从弟捐国的详情。
童贯听后亦是凄然,不免宽慰道:“且休烦恼,我备知你兄弟感情,这事我一力应承,必给你讨个舒心回来。”
高俅却道:“非是高俅夸口,若还太师肯保高俅领兵亲去那里征讨,一鼓可平。”
童贯倒是没想过高俅有这志气,略一思虑,便答应道:“若得太尉亲去,自是最好,明日我便当保奏太尉为帅,争取开春出兵,以期早平匪患。”
高俅见童贯应承的痛快,倒来神了,居然给这军中宿将摆出了兵道。“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进,若只以马步军兵前去征剿,难免中贼诡计,须得圣旨广调精兵,并多拨工匠好随行打造船只,或是准我征用地方官船民舶,到时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方可指日成功。
童贯现在正想拉拢高俅,这点小事是不会为难他的,甚至又替他加了一些补充。“此事容易,水战的将领我这里也有个举荐,金陵建康府有这么一枝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曾有传言,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现统领一万五千水军守住江南。太尉要是有用,我现在就下书,取他来阵前听调,”
高俅喜道:“这人我也有些耳闻,是个不凡的,那就有劳枢相费心了。”
童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并接着说道:“还是陆上的军将要紧,我与你介绍一人,他现职衙门防御保义使,姓宣名赞,掌管兵马。因善使连珠箭赢了番将,郡王爱他武艺,招做女婿,人称一句丑郡马。谁想那郡主嫌他丑陋,竟怀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个兵马保护使。虽说其相貌不堪,但精通兵法,又有一身好武艺,留在帐下定有大用。”
说着也不等高俅作答,便吩咐左右前去通传,只等片刻那人便来至堂前。高俅一看,嗬!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彪形八尺,果然是不堪。
高俅倒是个看重外表的,见宣赞是如此模样,就先有三分不喜,但有童贯的脸面在这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勉励一番,许下个似锦的前程。
可翻回头就与童贯说道:“我倒是真想与枢相求个人来,此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的嫡派子孙,单名唤个灼字,听说他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汝宁都统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将。若得此人相助,更加三分把握。”
这事童贯也依了,高俅更是大喜,童贯顺势就要摆宴一聚,高俅自然不会推辞,因为他明白,这既有所得,就是时候有所付出了。
次日五更三点,众臣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待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这时只见童枢密出班奏道:“今有济州梁山泊贼首晁盖,孙立累造大恶。打城池,抢掳仓廒,聚集凶徒恶党,今又将高唐州官民杀戮一空,仓廒库藏尽被掳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诛剿,他日养成贼势,难以制伏。伏乞圣断。”
天子闻奏大惊,这说好的天下太平,怎就出了这样的祸端,于是拿眼去看首相蔡京。
蔡京虽不清楚此事的缘由,但他对梁山群寇也是有这滔天的恨意,想那孙立,不是才闹过大名府吗,现在又取了高唐,确实是猖狂了些。而且,也没有必要为此得罪了童贯、高俅,所以就只当他的点头翁了。
天子一看这是要君臣一心呢!便忙问道:“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
高俅就等此问,忙着出班奏曰:“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征剿此寇,伏取圣旨。”
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任卿择选军马。”
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仗舟船,不能前进,臣乞圣旨,於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或用官钱收买民船,以为战伐之用。”
天子曰:“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行即行,慎勿害民。”
高俅奏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
天子又令左右宦官取来锦袍金甲,赐与高俅,让他另选吉日出师。有了圣旨在手,虽说是冬季不易出兵,但也不耽误高太尉选兵调将,募集钱粮。
其实高太尉的帐前牙将也是极多的,有两个最是了得,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这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各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宣赞、陆谦、邱岳、周昂、呼延灼,这战将像是差不多了。
至于所用兵马,高太尉也是早有打算,除了从御营中选拨精兵一万五千人,另调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陈州团练使韩滔,颍州团练使彭屺,通共十路军马,每路各带五千,集齐八万,想来也就够了。
虽说开拔还有时日,但高太尉却闲着,连日里督促有司整顿衣甲,制造旌旗,就盼着开春一战,能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