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的家世,已是不能用“豪富”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了。
西山射虎,有健儿相随,醉卧溪东,有帐幔遮身。南郊放鹰,惹得少年艳羡,游春城北,勾来深闺幽怨。
像这样的生活,让孙立他们这些糙汉是流连忘返,他们也算是体会了一把,那些贪官污吏的不易,谁又能抵得住这般诱惑。有道是,由俭入奢易,而这由奢入俭,着实是太难了。
“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转眼间便到了这大节,清明。柴家祭祖那可是大事,堪比皇家,好几天前便开始准备,礼节之繁琐,让人瞠目结舌,当然这随后的大宴,也必是会让人口舌生津的。
“熊这种畜生,一入冬月便蛰伏而不食,饥饿时则舔其双掌,故其全身之美只在其前掌,谓之熊蟠,食之可以滋补血气,祛风去痹。别看它只是肉掌,胶汁凝聚,可是并不易熟烂,须用泡、烫、蒸、炖四道工序,还须酒、醋、水三者同炖,方能软如皮毯。”
柴进正在十分认真得,向孙立推荐今天的这道主菜,焖熊掌。
大小也算是久立官场的孙立,还是稍微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神态,但一旁的杨林、马灵,却是一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见他二人,张开了血盆口,亮出后槽牙,是狼吞虎咽,满桌的佳肴被他二人如风卷残云一般,给扫了个干干净净。
特意过来作陪的柴皇城,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得是个目瞪口呆,连称:“好汉,真是好肚量”。
孙立的面皮也是微有发烫,倒不是因为他们吃相难看,实在是这种牛嚼牡丹的吃法,太对不起人家厨工的一番辛苦了。
可兄弟们的这般随性,又正是他平日里最喜之事,还能为此说些什么,只能是视而不见,继续与柴进说话。
孙立把自己与梁山的关系告诉了柴进,这让柴进更是欣喜,又连连问起王伦的近况,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不浅哪!
“柴大官人,王先生现在山寨主理后勤,做事最是认真负责,兄弟们都很服气。他也与我等时常谈论起大官人来,皆是溢美之词,我这次走时,并没有和他说起要来这里,不然他是定会相随的。”
柴进在一番回想之后说道:“他在家乡惹了官司,投奔到了这里,我见他学问通达,便有心将他留在这里,充个管事,不想他心中自有一番抱负,我也只能助其些银两,不想他倒是如此挂怀。想当初,我还觉得这王先生心情孤傲,虽是书生但好强要胜,心思又重,若是自立怕也不能长久,如今,能与你们兄弟相聚一堂,也算是他的一场造化。”
不想这柴进也颇通这识人之道,竟能看出王伦的结果,果然这大家之子,是自有见识,不服不行呀!
就这样日日欢宴的又过了几天,许贯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天在与孙立独处时,便对他敲起了警钟。
“这柴大官人为人豁达,其家世也足称显赫,我看你们两个又甚是相投,不如就在这左近再建上个庄子,一样的富丽堂皇,安置些娇妻美妾,也不枉白活一世。至于什么梁山大业,自有晁天王、林教头他们看顾,你先前也算是费了心力,此时反悔,他们应是不会怪你。但我却做不出此事,明日我便告辞,返回梁山,你若还有什么捎带的言语,就快说与我听,我必会为你原原本本的带到。”
孙立听后一惊,不想自己这几日的行事,能让许贯中有如此的不满,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是荒唐的很。梁山大业初起,一众兄弟正翘首以盼,自己却陷在这富贵乡中不愿动弹,将忠义之情置于何地,真是不该呀!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孙立改正的态度还是很真诚的,“贯中所言,句句在理,如此行事,着实荒唐。我观今日时辰尚早,正利启程,不如现在就去找柴大官人辞行,也好早一日去那饮马川,全了兄弟们的托负。”
许贯中对孙立的这番表态还算认可,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将此事交与他自做处理。
孙立则是立刻去找柴进,提出当下便要离去,这倒是让柴进甚是诧异,询问是有何事发生,还是自己在哪里做得不妥,有所得罪。
孙立怕他误会,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又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做事定力不足,贪图享乐,置兄弟大义于不顾。
柴进见他说得诚恳,倒不好再留,只得央求他们再住一日,也好让自己做些准备,每日一早,会来亲自相送,绝对不敢再有耽搁。
但孙立却担心,再过一夜自己又会动摇,便执意要走,杨林他们也都开始收拾行装。见已是如此,柴进也就不再矫情,吩咐管家去多备些金银,也好让孙立他们的盘缠充足,一路方便。
柴进带上数个随从,牵出马来,看来是要远送一程,盛情难却,孙立又怎好推让,便也翻身上马,要与柴进并辔而行。
因为路上还要说些离别,马匹也是跑不起来,两个时辰后,只走出了二三十里,眼见日头已正,时候不早,孙立便出言相劝,想让柴进回去。
柴进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会耽误了孙立他们的行程,所以虽有万般难舍,但还是答应了分别。兄弟们又说了些再会的约定,互道了珍重,便各自踏上了行程。
自辞别了柴进,孙立他们是心无旁骛,一心赶路,在两日后,便赶到了饮马川边。
“一望茫茫野水,周回隐隐青山。几多老树映残霞,数片采云飘远岫。荒田寂寞,应无稚子看牛。古渡凄凉,那得奚人饮马。只好强人安寨栅,偏宜好汉展旌旗。”
许贯中,那是最喜这好山好水的地方,便在水边扯起嗓子长啸,惊起了阵阵鸦、雁,漫天盘旋,好不壮观。
“呔,何人敢在此处喧哗,没听过这饮马川中有豪杰吗?”
孙立与许贯中,是面面相窥,不想这一嗓子出去,就将这此间的正主,给引了出来,看来,他们今日的时运是着实不错。
杨林听到了声音,便知是谁,于是打马上前,高声说道:“邓飞,是我杨林呀!快去准备酒肉,今天我为你引荐几位真英雄。”
邓飞一听是杨林来了,便冲了过来,想来是十分高兴,人影还未到,先闻大笑声。“走了这些时日,可真是想煞了兄弟,酒肉管够,就怕你的肚小。”
待邓飞走到杨林几人面前之时,孙立也看到了他的那双赤目,“好一个火眼狻猊,果然是天生异相。”
他这一声出来,是瞬间吸引了邓飞的主意,邓飞先是对着孙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便问向了杨林,“这位大哥长相不凡,定然不是寻常之辈,兄弟快介绍与我认识,省得我在这里出丑。”
“当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便是你日日念叨,早想结交的登州病尉迟,山东小叔宝,孙立,孙武骑!”杨林介绍的是十分夸张。
但邓飞却好像是极为认可,一字不落的听他说完,已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当即拜下,语带呜咽的说道:“往日多听兄长的传闻,早是心折不已,几次想去拜谒,又唯恐我这身份连累了兄长,不想今日有此缘分,真是要喜煞个人了。还请兄长速速与我上山,见见我那兄弟,好让他们也高心高兴。”
孙立双手将邓飞扶住,对他说道:“这次来了,就是要多住几日,邓寨主莫要嫌烦才好,所以也不急这片刻,我先将这几位兄弟做一番介绍,等到了山寨,就全靠你来引荐了。”
说着便指向了许贯中、马灵、时迁他们,“活地图许贯中,大名府人氏,神驹子马灵,来至涿州,鼓上蚤时迁,出身高唐州,都是我的心腹兄弟,此次来此专为结交你等……”
待孙立看到裴宣时,只见他生得肉白肥胖,四平八稳,果然是久在公门的做派。双方相互见了礼,邓飞便从中介绍了“玉幡竿孟康,铁面孔目裴宣”,而他二人,在听到了来者正是孙立时,表现与邓飞无异,皆是欣喜异常。
兄弟们团坐在一处,相互间,先是说了些仰慕的客气话,又道尽了众人的出身。最后还是孙立挑起了话头,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们。
“八百里水泊乃是英雄立身之地,晁盖哥哥又是一心要解民于倒悬,求财若渴之意遍传天下,几十位头领是同心同德。在听闻了几位在此聚义时,便一心要来招揽,可山寨事重,他一寨之主怎可轻动,便把我指派了过来,只望能与你们兄弟结这缘分。”
看得出来,邓飞他们已是意动,可还是没有出言答应。
孙立又道:“山寨马军稀少,若得饮马川的英雄相助,便可如虎添翼,早闻杨林所说,邓兄弟马术精湛,可与寨中唐斌搭档,专治骑兵。”
邓飞回道:“我最爱这马匹之事,若能成为骑将,自是最合心意。”
孙立心想,这一个算是拿下,又对孟康说道:“听说孟兄弟是船匠出身,曾奉命监造过运送花石纲的大船,此时山寨水中的蛟龙极多,可是因为没有战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盼孟兄弟上山,如大旱望甘霖一般,所以万望兄弟不要推辞!”
“我就这么点手艺,哥哥若是看得上眼,火里水里只愿追随,不敢有半分懈怠。”孟康的回答倒是干脆。
“好!”见孟康也被自己说服,孙立是极为高兴,不由得大喝了一声。
然后便紧盯着裴宣,说道:“梁山大寨,现在也算是人多势众,就算是放眼天下,风头亦是无两,若是只为了打家劫舍,快活绿林,也就没必要发展了。可晁天王与我们这一众兄弟,打的可是替天行道的主意,没有严明的军纪,合适的规矩,那是干不成什么事的。临行之际,晁天王是再三的嘱咐,一定要把裴兄,给请上山去,主理这寨中的纪律,上到寨主,下到小卒,谁敢不服,依律办事,绝不姑息,若是有负此言,我孙立自绝于江湖。”
“言重了,真是严重了,自上次杨兄来后,我等兄弟就早有投奔的意思,之所以犹豫,一是怕不受重视,埋没了韶华,二是此地创立不易,不忍轻易放弃。今天既然孙兄亲来,我等便没了其他的心思,这就吩咐下去,收拾了辎重随孙兄归山。”
孙立见这功德已是圆满,自是开怀不已,放声说道:“日后你我兄弟可以同在一处,想来也是快活,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我等远来,怎么地,也要管顿酒水才行!”
邓飞几人自是大笑不已,裴宣则立即吩咐了喽啰,“今日山寨大庆,要多杀猪羊,阖寨上下,咱们共谋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