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时隔数百年之久，再次听到这个词语，有一种很微妙的陌生感。
长久以来，他能够听到的所有与地球有关的词汇，几乎都出自他自己之口。而那些很少被他提及的事物和词语，便愈发被他所淡忘，因此更少有机会被他提及。
就连自己原本的名字，他都有些陌生了。因为战舰上的三体人一直称呼他为“首脑”，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在舰队中被安排了什么重要的职务，而只是因为他最初被三体人俘获的时候，他的躯体已经被完全剥离，只剩下了一个完整的大脑。
他是三体人所俘获的第一个地球人的大脑，所以被称作“首脑”，听起来就好像是地球人的领袖已经被三体人所俘获。
这是三体人模仿地球人的思维，开了一个很别扭的玩笑。
而此时此刻，他严重怀疑这帮三体人除了开玩笑，还学会了搞恶作剧。
“你确定你们看到的是‘桃花源’这个词语吗？会不会是你们的解读存在问题？”
小柔却摇了摇头，神情异常笃定：“不会。因为这并不是个例，我们在解读第二条信息的过程中，发现其表述方式，多处都带有明显的地球风格，‘桃花源’这个词语的出现，只是其中最明确无误的一例。”
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小柔的这一番话，着实让他大感惊异。要知道毕宿五星系距地球可有足足68光年的距离，凭借人类自身的能力，几乎不可能到达那里；而根据小柔的描述，毕宿五星系第四行星上并没有进化出拥有星际航行能力的智慧生物。
他想不明白，一种在诺玛星球的海洋中诞生，从来未曾离开过海底的电流生物所使用的语言，怎么可能会与遥远地球上的中国人所使用的汉语产生任何的交集？
对于这个问题，小柔显然也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沉默了半晌，耐心地等待首脑消化和接受这条令人难以置信的信息，然后微微耸了耸肩，说：“你现在不用想太多，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很有限，你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未必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等我们派往诺玛星球的三颗智子返回舰队，或许就能给我们带来一个清晰的答案。”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不管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我们相信诺玛星球上的流族文明和地球文明之间，一定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因此，我们希望你可以作为顾问，和我们一同前往毕宿五星系，以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首脑似乎已经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但是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可是，你们答应过我，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会允许我再返回地球。那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是的，我们明白。况且第一舰队也还需要你。所以我们设计了一个方案，可以为你制造一个克隆体，并复制你全部的记忆，这样你既可以继续留在第一舰队，在恰当的时候回到地球；同时依旧能够和我们一起，前往诺玛星球，解开那里的谜团，为我们寻找一个新的家园。当然，等这一切完结之后，关于克隆体的归宿问题，以及本体和克隆体之间的关系处理，我们会充分考虑你们的意见。”
原来如此。
他冷冷望着小柔的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悲哀的苦笑：“你老实告诉我吧，我们已经出发多久了？”
小柔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毫不避讳地回答：“按照地球上的时间来计算，已经将近100年了。”
果然不出所料，舰队已经在前往诺玛星球的路上航行了将近100年，这就意味着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三体人是用透明思维直接进行交流，不会撒谎和欺骗。但是在与地球人打了数百年的交道之后，他们从中学会了许多说话的技巧。例如小柔刚才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从字面上看，没有一句假话，但是却会给听者造成很大的误导。
舰队已经朝金牛座的方向航行了接近100个地球年，三体人不可能再专门派出一艘战舰，就为了护送他的本体回到太阳系。因此，小柔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在和他商量什么，而只是在通知他，小柔所描述的计划，只怕早已经被完成。
他，并不是首脑，而只是首脑的“克隆体”，最多只能算是“第二脑”。
自从被俘获后，三体人对他一直非常友好，关怀备至，这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眼前的事实清楚明白，他只是三体人的俘虏，只是一个囚徒而已。
“首脑”自嘲地笑了笑，说：“小柔，其实你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每次都让我误以为自己能有什么选择，浪费大家的时间。何必呢？”
小柔神情歉疚地轻轻一声叹息：“我想，我们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如果能有选择，我也希望可以做一个更称职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