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步行街,温柔的午后,一个青年在咖啡厅外的遮阳伞下打电话。
“你最近工作如何?之前那么多事情没有影响到你吧?”
“没事,咱们一起的那几天是假期,现在我也要开始忙了,可能最近的一周都不太有时间,你要不先好好想想,等到下个月月初再来试试?”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女声。
“没问题,你也保重啊,这几天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哦,不,没有没有,我工作一直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刚出完一个现场,稿子什么的让老苏去写了,我的人情还能透支一段时间……”
“你也有着点吧,可别让几百年后的故事影响了现在。”
“是啊,没有人真正关心人类的命运,他们只是喜欢用这个词来给自己的当下谋取一点福利,诶嘿嘿,也蛮好的,人们都很可爱。”
“可爱?你说过你对人性很失望的。”
“是呀,不过现在觉得,这样才是应有的样子。没有圣人,也没有恶魔,只有贪小便宜的懦弱的普通人,这才是历史深处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商博良,我越来越喜欢听你瞎扯了,哈哈哈哈哈,你这记者的讲话水平可以去当领导了。”
“我的荣幸,笛福女士,你现在越来越不像个领导的样子了,或许你该让我来?”
“想得美!行了,我还有事,先挂了,好好工作,好好休息。”
“你也一样,再见咯。”商博良挂了电话,静静地仰望着蓝天上漂浮的白云。
“量子化也试过了,大独裁者也试过了,可是克伦希尔总能给我失败的理由,这游戏好难啊……”
“或许我应该好好工作了,哪怕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与我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商博良望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行人,男人们西装革履,昂首阔步,女人们花枝招展,笑靥如花。步行街上的商铺烫金的招牌,步行街心高大的古树,还有树下石凳上玩耍的少年与慈祥的老者。
这一切,终将有一天,迎来终点,在那一天远远未到来之前。
商博良心里很乱。
“所以,你又来了?如果这么多年工作的制度没有发生改变的话,我想你应该是要上班的吧?”克伦希尔戏谑地歪着头,不知道是商博良的幻觉还是怎么的,她的声音比起从前好听了不少。
“恩,这次来还是要寻找一个解。”商博良单膝跪下,正好和克伦希尔的视线平齐,“现在我已经穷尽了我的想法了,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呀,那老身就继续在囚笼里好好待着吧,你之前已经有27个人试过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解,不过我得恭喜你呀,你所提出的‘量子舰队’理论是他们所没有提出过的,现在已经加入备选方案库了。”克伦希尔微笑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这样子是不行的呢,我们还需要更高层次的智慧。”
“这样啊,好吧,谢谢你呀,没想到我还能提出一些独有的见解。”商博良一边叹气一边起身,“毕竟我只是个记者,不是物理学家,不是人类学家更不是宇宙学家,我的想象力范围内实在提不出什么更好的见解了。”
“没有的事,能够见到我的人,都已经证明了自己优秀的能力和深邃的思想了,你很棒,年轻人。”这样的话在一位银发小女孩的口中说出,带给商博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是的呢,而且我一直有个疑惑,我想请您帮我解开一下,这样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什么?”
“为什么,这个囚笼,必须要从外面打开?您……您为什么不愿意亲自告诉我们您所选择的道路呢?”商博良真挚地问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是不允许回答的,设计者的要求。”克伦希尔看着商博良,努努嘴,像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
“你知道吗,克伦希尔·巴拉姆,在记者眼中,拒绝回答也是一种回答,有时候还是最期待的一种回答。”商博良嘴角微微扬起,“现在所有的回答已经可以串起来了,你想听吗,有关你的设计者的故事?”
“你说。”
“我想啊,为什么克伦希尔要设计这个囚笼,恐怕并不是要让自己的思想和成果不见天日,事实上,她迫切地想要让人们知道这些事情。我们都被‘囚笼’这个名字骗了,这是一个筛子,筛选出合适的人,能够回答出这个该死的问题的人,来获得这些秘密,啊,真是该死的秘密,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尝试。”
“为什么这么多的受试者,没有一个能够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想,这恐怕不是智商的问题,恐怕这个答案正好躺在人类思维的盲区。我自己就曾经设计过这种话术,引导着被采访人说出我想要的答案,让观众忽略我不想让他们注意到的真实信息,等等等等。”
“所以,我很好奇你的动机,一般想要用思维盲区的方式进行引导的话,你的动机是什么呢?媒体和新闻工作者们使用话术来操纵舆论,让人们在接受完全真实的信息的情况下依然受到主义上的,意识形态上的引导。那你,一个上个世纪就离开人世的老妖婆,你想引导什么,你想筛选什么呢?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怕什么呢?”商博良的语气渐渐急促起来,在克伦希尔面前逐渐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克伦希尔打的双眼看。
“接下来的内容你没有权利直接回答,我将直接一口气说到底,请你认真听好。哦对了,记住,我在对已经死去的真正的克伦希尔说话,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小女孩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商博良,显得楚楚可怜。
“该死,我最受不了小孩子这点。”商博良在心里骂道,但还是要强撑着说下去。
“我注意到你最早的时候说过,你的目的是,保存人类文明,对吧?”
克伦希尔点点头。
“这里有一个逻辑陷阱,我相信如果不是深谙此道的人应该不会发觉,我们所有人提出的计划都在于保存‘人类’而不是‘人类文明’,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大部分人类还在,人类文明就毫无疑问继续存在着,所以我们想的都是怎么拯救大部分人……”
“而你一一否定了我们所有的计划,从可行性的角度加以驳斥,我们发现在当前和很近的未来,都没有办法带着大多数人离开地球。但是如你所说,却有办法保存人类文明。”
“我今天下午在步行街坐了一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明媚的阳光,看着小孩子,老人们坐在树下乘凉,我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感觉,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以至于我可以让它们在虚幻的世界中永远持续下去。我突然想到,拯救人类文明,并不等于拯救人,你所要的不是一个有人的人类文明,而是把人类文明的余晖洒向整个宇宙。”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非常不认同你的想法,不管是把人类的意识上传到计算机形成一个所谓的‘盖亚’也好,还是发射几个人看守的人类资料库也好,这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那只是几万年来再宇宙中游荡的墓碑而已,这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到最后,商博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最后做的猜想完全都是从记忆中科幻小说的设定中随手抓来的东西,他用尽全部的勇气去赌博,赌这个他认为的唯一的可能性。
“万一我说的是错的呢?不,没关系,这个克伦希尔只是个程序造物,她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商博良一边喘气,心里一边担心着。
“对不起……但是我,我好高兴……”商博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无所不知的银发小女孩,哭泣着。
这是另一个声音,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一个真正的人的录音。
“多少年了……我不知道这是多少年以后了,我终于听到另一个人走到这一步,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最阴暗的想法,我的想法是如此的消极,乃至于我不得不搭建起这样一个囚笼来控制着它,如果我在组织里说出去,我会因为诋毁‘主’而被杀;如果我在组织外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我,我只是一个疯婆子……这段录音,如果有任何人能够听见,那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我的想法终于能有人可以托付,请你保护好自己,在漫长的未来渐渐将这个想法告诉人类之中的有识之士,这是唯一可以拯救我们的孩子们的办法。”
“您是……克伦希尔?”商博良轻声问道,没有回答。
“请听我讲一个遥远又黑暗的故事吧,遥远到超乎你的想象,黑暗得就像无尽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