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家正室生了三個寶貝女兒,分別是簡和祥、簡和雲與簡和慧,老大簡和祥嫁給了醫家白震山,老二簡和雲決定終身不嫁,誰也沒有料到有一天,老三簡和慧會突然要求父母,讓她出家當僧侶。
簡和慧從小就是個凡事開開心心、永遠笑咪咪、樂天知命、不爭不搶的孩子,像她這樣什麼也看得開、凡事都不計較的孩子,自然成了簡家父母身心疲憊或煩惱憂慮之餘的開心果,尤其是簡父,只要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只要見到這個女兒,什麼煩惱都瞬間忘了,她總是帶給身邊的人滿滿的鼓舞力量,她的笑容本身就像在說︰我很愛你,你也讓愛流動起來吧﹗
對簡父來說,這個女兒,教會了他生命於當下感知喜樂與感恩的可貴,原本他還暗自算計,如何讓這個女兒既嫁得好人家又能嫁得近些,以便還能時常回家來探望兩老,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花多少錢他都不在乎,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讓他感到天旋地轉、翻天覆地的,不是這個。
「什麼?妳要出家?孩子啊!妳想修行的話,母親一萬個同意妳,可是這修行不一定非得出家不可嘛!家裡可以蓋個佛堂啊!你說是不是?」簡母焦慮慌張地一面說,一面給簡父使著眼色。
「對對對!妳娘說得對!我趕明兒個在家裡給妳建個大佛堂,妳要供什麼佛我就買什麼像,妳要像二姊一樣終身不嫁那也行,總之妳能不能不要出家啊?我的心肝寶貝女兒啊!」簡父說著忍不住急得以袖掩面哭了起來,因為即便簡母提的方案看來可行,但他實在太了解這三個女兒從小說一不二的那種性格,他知道抗爭無效,但也不得不面對自己無法放棄抗爭的事實。
簡母在一旁看見丈夫的失態,心裡也一樣有了不好的預感,待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簡和慧一個手勢阻止了。
「爹!娘,我知道你們捨不得我,又心疼我,不想讓我吃苦,但我有我得要去做的事,這事跟你們說,你們也是不能理解的,還請您們能成全女兒。」
「爹!您與其在家給我建個大佛堂,不如在山崖邊上給我建個佛寺吧!地點我已經選好了,建築圖紙也在這兒呢!您看看?」簡和慧笑燦燦地說。
簡父聽到女兒這樣說,抬起頭來正好迎上簡和慧金光燦爛的笑容,他知道再怎麼抗爭都無效了,因為他心裡僅存的那盞希望之燈,剛剛熄滅了。
透過簡和雲的來訪,簡和祥得知了簡和慧將要出家的消息,姊妹倆對這件事,各有不同的看法…
「妳不是也不嫁的嘛!那她也只是多個身分罷了,那山邊又不遠,我們還是可以時常去看看她啊?用得著那麼激動嗎?」
「姊啊!妳是不是昏頭啦?我不嫁我還姓簡,可她出家她就得姓釋了,沒了俗家的姓,我們再也不能以姊妹相稱了,這應該不必我告訴妳吧?」
簡和雲說著又激動起來,突然蹲下抓著在一旁聽她們說話的白洛普的肩膀,定定地看著白洛普的眼睛,認真的說︰
「孩子!妳知道嗎?妳三姨媽就要去出家當女尼了,今後妳只能用法號來稱呼她,再也不能叫一聲三姨媽了!」
白洛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簡和祥在身旁嘆了一口氣。
「和雲,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沒有人有權剝奪其他人的自由意志和當下的喜樂,妳是知道的。」
「好啦!好啦!我再不走妳又要念那套相信老天爺的經了,好,妳們有慧根,我是個大俗人,行了吧?洛普我們走,姨帶妳去吃好吃的,甜餅鋪新口味的綠豆糕可好吃了!」
簡和雲說畢牽起白洛普的小手就往外走…
「欸!女兒借我一下午嗄!回見啦!」
簡父正想看看能否利用堪輿師作藉口拖延動土的日期,沒想到女兒已經先一步削髮為尼,受戒法號釋聰慧,並自找工匠在預定地點旁結草廬住下,開始準備監工寺廟的建造了,她這往草廬一住,逼得簡父不得不儘快的動土,以免女兒在草廬內捱熱受凍的,讓他一顆心想靜都靜不下來。
堪輿師說,這寺廟的預定地,前方廣場的盡頭是山坡的邊緣,山坡前方底下有一個溪流形成年代久遠的堰塞湖,後方有高山,兩邊各有一壟起的山丘,這剛好形成了一個,前有照、後有靠、兩邊抱的風水格局,對建寺來說是極佳的地理環境,不知是哪位高人看上這巧妙的寶地的,簡父沒回答,只是笑了笑,這會兒他知道,什麼叫做五味雜陳了!
簡和慧足足在草廬住了三年多,佛寺才蓋好,佛寺基本構建,一共計有前殿、講堂、左右廂房、寮房、後殿等,正殿供奉的是千手千眼觀世音佛祖,起名祥雲寺,寺前有廣大的腹地,使得整座祥雲寺看起來更為莊嚴祥和,正殿前方的左邊是假山流水,右邊是一片碎石地,中間是寬闊的大石板道一路往前通向一個往下的扶手石階梯,階梯再往下是一片平坦的石板廣場,邊緣圍著白色的欄杆,在那裏就可眺望到底下的那座堰塞湖。
祥雲寺落成後,陸續有出家的比丘尼來此定居或來此掛單,也有一些父母,因為某些因素,將無法照顧到的小孩,送到寺裡暫居,委請師父們照顧。
簡和雲時常來,一來就上香,跪在佛前許久,聰慧師父知道她這個姐姐,有塊多年的心病,也不去打攪她,讓她自己做最後的決定。
這一天,簡和雲又來到祥雲寺,她想和聰慧師父,也是她的親妹妹簡和慧說說話,兩人在正殿後方旁邊的一個待客房間,一桌邊坐著,簡和慧給姊姊汔了茶,一句話也不說的等她姐姐發話,其實看著姐姐凝重又帶著哀怨的臉色,她知道是為什麼,只是她也知道這塊心病在姐姐的心理埋藏了好多年,得給她時間好好解開這個鎖,既然這麼多年都等了,也不急於這一時。
寧靜的午後,兩人相對無語了許久,突然間,窗外飄起了細雨,雨越下越大,雨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鳥叫聲,使得兩人所在的這間廂房顯得更加的安靜,並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們兩個…
終於,簡和雲打破了沉默,她哭了起來…
「我也想出家!」簡和雲還是不習慣叫自己這個妹妹師父,乾脆直接省去了稱謂。
又是一陣沉默,聰慧師父嘆了一口氣說:
「妳不是想出家,妳是想讓他看見妳出家。」
「不行麼?他都能讓我等那麼多年了,我就不能出家麼?」簡和雲哭得更傷心了。
「可是他沒要妳等啊?」
「他只喜歡我,偏偏又不娶我!」
「人家都跟妳說清楚了,他有他的責任和需要完成的事,不是都叫妳不用等了嗎?」
「他明明知道我只坐他家的花轎,這不是存心折騰我嗎?」簡和雲又委屈的哭了起來…
「那就不能怪他啦!是妳自己選擇要等的不是?」
「所以我不…我不等…我不等了…我要出家!」簡和雲邊抽泣邊說。
「唉!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應該做、或是不得不做的事,無論這些事是為了實踐自己的理想,或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或只是純粹為了享受在其中,那都是自己的選擇,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剝奪、干涉或控制,妳怎麼能為了想控制他,用出家這樣嚴肅的事來撒潑皮呢?」既然是自己的姊姊,簡和慧說起話來就不客氣了。
「我就是要看到他心疼我的樣子才解氣!」
「是啊,妳終於也承認妳真正要出家的目的了,妳想讓他對妳有罪咎感。」
「他不該嗎?就他能辜負我?」
「妳知不知道,如果妳真的這樣做了,會發生什麼事?」
簡和雲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如果妳真的這樣做了,他也確實如你所願產生了對妳的罪咎感,第一,妳們兩人這輩子都活不好了,成了一個勒索的和一個被勒索的,就那麼一起痛苦的過了餘生,第二,妳要仔細聽好了,你們的來生,將會遇到一模一樣的情況,老天爺依然不會讓你們在一起,如果妳的選擇還是不變,那麼生生世世都是一樣的情況,一模一樣的痛苦,除非有人終於想通了,一個是給予別人本來就屬於別人的自由選擇權,一個是明白自己其實有選擇權不應該接受勒索,只有這樣才能打破這個循環,解開妳現下起心動念所創造出來的這個輪迴。」
「如果你明白我剛剛說的,妳可以現在就懺悔,或是在久遠的來世,受盡痛苦以後終於懺悔,如果是後者,那我還必須提醒妳一點,妳受苦的強度會一次比一次來得更大,因為這樣才會到達那個點,那個讓妳會大喊︰夠了!實在是夠了!的那個點。」
「雨停了,茶也涼了,我去煮壺熱水來…」說著,聰慧師父拎起了茶壺走了出去,留下不再哭,但是發著愣的簡和雲。
再次見到簡和雲,她的神情改變了,眼神清明而冷靜,不再有先前的混沌,聰慧師父緩慢的汔著茶,裊裊的白色蒸汽飄散在空中,茶香隨著蒸氣擴散了開來,在下過雨的空氣中特別的清新芬芳,令人心曠神怡,姊妹倆慢慢品著茶,好好的享受著當下的美好,一切突然步調變慢了下來,彷彿無論之前有什麼急切得解決的事,對當下來說都不重要了。
「只有正在呼吸的這個當下對我們來說是有意義的,因為它有無限的可能性可以發生,不要用過去的經驗覆蓋它,也不要用對未來的幻想佔據它,當下妳給自己的是什麼才是決定妳活得好與不好的關鍵,與別人是無關的。也唯有能覺察當下,才算是真正的活著,也才能清晰地看見,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的路徑。」聰慧師父邊汔著茶邊說。
「那如果現在有個人跑進來這個廂房,故意打翻這盞茶,也打攪了我倆的當下,那怎麼說呢?」
「那我當然是請他出去啊。」
簡和雲覺得聰慧師父這樣回答,就好像簡和雲剛剛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不服氣地盯著聰慧師父,一副「妳不要裝傻」的樣子…
聰慧師父笑了笑接著說︰
「只要能活在當下就會明白要怎樣處理突發事件,也會知道要如何放下不受影響。說到這裡我問妳啊,沒有人有權利打攪我們當下的寧靜對吧?」
「那是當然啊!」
「所以啊!在沒有被允許的情況下,我們也沒有權利用不好的情緒去打攪任何人的當下對吧?」
簡和雲震了一下,她知道這個妹妹又在拐著彎子講她跟她那個「冤家」之間的往事了,沒法反駁她,只好點點頭,然後她像似想到了什麼…
「如果有人想不開去尋了短,那又會如何?」
「妳說到了一個重點,就是「想不開」,思想的力量是很大的,想不開就是等同於把自己封閉起來,帶著這樣的意念去尋短,死了之後就真的會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自己出不去外界也進不來,然後再度經歷那件令她想不開的事,如果她還是選擇尋短,那麼這個過程就會一再重複,也就是說她會尋短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她自己終於選擇了一條不尋短的路來解決問題,這個自己創造出來的封閉的空間才會消失,接下來她的靈魂會帶著她看剛過去的這一生,她自己才會看到,是否真的沒有任何人愛她?是否真的沒有人願意幫她?還是因為她覺得向別人求助有違她的自我而耽誤了自己呢?」
簡和雲聽了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還好自己的想不開只有到想出家的程度,還沒到想尋短的程度。
她想起從小三姊妹裡,又敏感又容易情緒糾結的那個就是自己,不像她這個妹妹,永遠都是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模樣,整天樂呵呵的,受人欺負也不在意,小時候還有點覺得她傻,甚至認為她根本就是少根筋又缺心眼的,現在她才明白,大智若愚是什麼意思。
「不單如此,當她再度回到這個世界擁有一個身體,將經歷前一世沒有完成的課題,並且課題的難度比上一次還要嚴峻。」聰慧師父接著說。
「為什麼?不是都已經明白了嗎?怎麼還得再經歷一次?那也太苦了吧!」
「靈魂進入物質身體的目的本來就是因為需要體驗,對於靈魂而言,所有的道理都是明白的,但是那種明白只是知道一個理論,透過肉身才能真實的體驗那個已知的道理是什麼,就好像我現在掐妳一下妳知道痛一樣。」
「聽妳這麼說,我想把我的難受賴給他也賴不了了。」
「是啊,妳得問問妳自己,為什麼讓妳自己難受才是真的。」
「那妳得讓我學學,怎麼才能不難受的辦法,」
「天晚了,妳今個兒就在這兒掛單吧!明天一早跟我上山去,到時我再回答妳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