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三日漫长的停灵里,除了主持葬礼的大伯父赤翊智狮,在王冬转醒的第二天下午,面无表情地露了一面,似乎只为了确定他这个亲侄儿是否还活着。还有便是每到饭点,都准时送来简单但足量的饭菜,并对王冬的醒来感到由衷高兴的老仆王忠了。
而经过整整三天时间的再三确认,赤翊王冬终于认清了事实——他重生了!回到了他年幼时出生的,位于大荒边缘莽莽大山之中的赤翊部落!回到了他十岁时父母双亡的黑暗时期!
回到了整整五百年前!
不是夺舍,更不是幻境,而是真真切切地逆转五百年光阴之河,做回了幼年时期的自己!
晨曦刚刚消散,一觉醒来的赤翊王冬来到竹楼贴山的后院。就着屋后石壁上清快的山泉,稍稍恢复了些元气的他狠狠地搓了把脸,而后理了理身上的兽皮衣服,迈步回到灵堂之内。
此时的灵堂已经开始拆卸了,显得有些凌乱。王冬父母的遗体也在昨日里离开了这间灵堂,进行了火葬仪式。余下的,只剩下两个刻了姓名的牌位,立在大堂正墙下的香火后。
堂中站了不少人,以他的大伯赤翊智狮为首,四个壮硕的奴仆和两位衣着名贵兽袍的老者分立两侧。除了他们,老仆王忠也低着头站在左侧的角落里,与其他人隔得稍远,似乎有些不敢靠近。
赤翊智狮负手望着屋外一言不发,其他奴仆也不敢言语,只有两名兽袍老者小声交谈着什么。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等待着王冬的到来。
果不其然,王冬刚走进来,赤翊智狮便直接开口说道:“今日是你父母归灵之日,在此之前,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与你说明,你且听着就好!”
他的语气严肃而平静,仿佛是在说着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来了!
闻言,王冬心中一凛。
父母的死亡,可谓是他在赤翊部落里命运的转折点。因此,之后的一系列变故,哪怕过去了好几百年的漫长岁月,他也能大概记得。
如今重新来过,那些沾满岁月尘埃的记忆竟又清晰了几分!
“按照族规,你父赤翊智虎于五年前,带着你们一家三口脱离了智之主脉,本应是生是死,都与主脉毫无牵连。但念在你尚年幼,我们决定让你改名赤翊智冬,重归主脉,由我赤翊智狮抚养成年。你可有异议?”
虽然问到“可有异议”,但赤翊智狮的语气毫无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未看向王冬,显然没有等他回答,或是提出异议的意思。
当他正要继续开口讲述对王冬的安排时,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将他打断。
赤翊智狮眼含愠怒的转过头来,正好对上自己亲侄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写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倔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只见王冬梗着脖子,初生牛犊般对自己的大伯问道:“敢问大伯,我父母的灵位,能否进入主家祠堂?”
“竟妄图让那个迷惑主家的贱人进祠堂?真真是岂有此理!”赤翊智狮还未回应,倒是两名兽袍老者中掌管族规典罚的那名家老急不可耐地直接开口呵斥。
赤翊智狮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隐晦地瞪了老者一言,而后再次看向王冬。
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未在这个小少年的眼中看到愤怒或是冲动的情绪。
他冷静地不像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你父亲可以!”赤翊智狮稍一思索,明白自己这个亲侄儿不会被随意糊弄,便直接给出了答案,“你母亲身为奴族,就应世代为奴!”
说到这里,另一名家老和颜悦色地接口道:“虽然她是你的生母,但你父亲的亲事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此甚至脱离了主家。所以,哪怕她此前抵挡兽潮有功,死后理应获得族中嘉奖,但也不能破坏族规,以奴族之身进入主家祠堂!”
这红白脸唱的,还真是精彩!
心中暗自冷笑了一番,王冬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回应道:“明白了!”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在面对部落族规这一千百年形成的庞然大物时,直接硬碰硬,只是取死之道!
“那好......”
“但我不同意!”
见这个小家伙没有闹什么幺蛾子,而是选择顺从,此前唱黑脸出声呵斥的掌刑家老长舒一口气,刚要开口定下章程,却又被王冬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脸色不由地白了几分。
“嗯?”
不光是掌刑家老,其他人闻言,也是目光一冷。赤翊智狮更是浓眉一皱,整个灵堂内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度。
“我不会改名,也不接受大伯的收养!除非,你们杀了我!”尽管感觉到周身的空气近乎凝固,王冬稚嫩的声音依旧掷地有声,直接以“死”相要挟。
“哼!不知好歹的小杂种!”掌刑家老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指着王冬的鼻子喝骂出声,“你......”
王冬猛地转过头来,双眼之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直射而出,将掌刑家老后半截更为难听的话语直接噎回了喉咙里。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身为主家智之一脉的现任家主,更是修为强大的部落修士,赤翊智狮当然不会对身为自己亲侄儿的凡人幼童如何,更不允许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个好歹。
因此,哪怕心中怒火再盛,他也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而后带着其他人二话不说,直接离开了这间竹楼。
待其他人走后,老仆王忠这才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哭丧着脸提醒道:“小主人,你......”
王冬拍了拍老仆佝偻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忠爷爷,冬儿明白,你不用担心!”
他当然明白,此时此刻拒绝了赤翊智狮的安排,自己这个年幼体弱,势单力薄的主家之子,就成了一块滴着肥油的肉。周遭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豺狼鹰鹫,只等时候合适,就会扑上来狠狠地咬上一口,直到他连骨头都不剩下。
要知道,王冬的父亲赤翊智虎虽然脱离了智之主脉,但其主家的血脉不会改变,依旧是这大山脚下十万奴族的主人之一,依旧是赤翊一族的一份子。
更何况,赤翊智虎身为一个强大的部落修士,自身武力强大之余,也拥有着与其武力地位相等同的财产。
就王冬粗略的记忆所知,其父名下,便有不下百亩地上好药田,好几条中小型矿脉的部分主权,好几座大型商铺。至于那些寻常的房产地产,乃至于作为部落里货币之用的金银,甚至是部落修士修炼和易物所需的灵石灵玉,那便是王冬所不知道的了,但想来也是足以让人咋舌。
别看他们一家居住的竹楼不大,位置也偏低。但这处竹楼内里精致,更是筑在了部落赖以生存的山中灵脉,其一条小型支脉之上。整个竹楼因此灵气充足,更易部落修士修炼。哪怕是住进这里的凡人,也能改善体质,延年益寿。
说是风水宝地也不为过。
王冬能以十岁的幼躯好几天不吃不喝,又很快恢复元气,与从小生活在此处不无关系。
因此,王冬如今是怀璧其罪,与手捧巨富招摇过市无异。稍有不慎,这些王冬父母留下的巨额遗产,便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这么看来,被赤翊智狮收养,虽然会寄人篱下,但不失为目前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赤翊智狮虽然身为赤翊智虎的亲大哥,但自赤翊智虎为了妻子反处智之主脉,两人就已经反目成仇。赤翊智虎之所以不计前嫌地为其叛弟举办葬礼,又要收养庇护年幼的王冬,当然不是念及那早就烟消云散的兄弟之情,更不是同情心泛滥。
他这个聪明且理智到冷血的大伯,亦如王冬的前世经历的那般,无利不起早,一切行动只为早早地给亡弟的遗产打下自己的印记。收养王冬,更是想要将他这个唯一的继承人牢牢掌控在手里,免除后顾之忧。
前世的王冬不懂,父母的突然离世让他将其视为救命稻草,还以为大伯能成为自己新的依靠,于是便直接点头同意了下来。
在赤翊智狮家中最初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对他百般呵护。而年幼的他,也很轻易地便相信了他们的这份伪善。
直到族中举行开脉大典,王冬失败而归,他们才露出自己的青面獠牙,各种苛责虐待接踵而至。
当时的他一度想不明白,原本对他视如己出的大伯一家,为何会转眼便视他如仇寇?就因为他在开脉大典上落选了,没有检测出可以修炼灵力的资质?
直到好几年后,大伯一家对他彻底放松警惕,开始无视起来。而那时虽有主家之名,却做着奴仆活计的他在一次矿脉的开采中,一不小心挖通了一条地底下野生的小型灵脉。
借着灵脉内积蓄无数年浓郁至极的灵气冲击,他无意间完成了开脉,意外走上了修士的道路,之后甚至悄悄成为了一名强大的战蛮。
也是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在大伯一家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修为。也因此才偶然知晓,当初的自己之所以会在开脉大典中失败,检测不到修炼资质,全是因为他那个原本和蔼可亲的大伯母,在头天夜里,喂他喝了碗名为“封脉散”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