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在舅舅的家中,王冬无时无刻不在为祭祀大典准备着。因此,当老仆王忠提醒他前往学堂的时候,他竟一时恍惚了神色。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他如今还是个十岁的孩童,在赤翊部落之内,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启蒙教育的最后阶段。
这个世界很复杂,除了上古流传下来的甲骨文刻、记事草绳,每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因为相隔太过遥远和危险的地步,都发展出了自己不同程度的文明。
大荒之中部落无数,文明亦有无数。
所以部落幼童的启蒙教育,是每一个蛮族新生儿,认识这个世界,学习日后如何在大荒中生存的第一道窗户。
这个世界也很危险,单单是部落围墙之外,那遍布荒野的无数荒兽,就是无数蛮族之人的梦魇。弱小的荒兽沦为蛮族的食物,而强大的荒兽则以蛮族为食。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地粗暴和原始。
“......因此,先民感生存不易,在付出无数人的生命后,终于发现天地之间,有两种可以强化人类的东西。其中,可以与人类血肉相依,令普通凡人,做到可以安全吸纳天地之灵气的,先民谓之‘蛊’!”
发须杂白的启蒙老先生晃晃悠悠地讲解着知识,看似昏花的目光却不时瞥向后排座位上两个窃窃私语的孩童,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而那两个引起先生注意的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再次回到学堂的赤翊王冬,和想念王冬良久,再次见面分外欢喜的小胖子赤翊石童。
毕竟有着五百年的心智,王冬倒是一边小心而怀念的将目光游移于学堂之内,一边很好地敷衍着兴奋地叨念着家中琐事地小胖子。
启蒙学堂不小,前前后后坐了近百名孩童。这还只是部落中二十来座学堂之一。并且,能够接受得起学堂教育的,大都是赤翊主族的孩子和那些奴族修士的后代。
尤此可见,赤翊部落的庞大和繁盛。
一边随意应和着小胖子的絮叨,一边将周遭的景象一一与脑海中的记忆相重合,王冬眼角的余光冷不丁地瞥见了悄悄走过来,满脸怒容的老先生,立马正经危坐,熟练地露出一副认真听讲的神色。
石童小胖则没有丝毫发觉愈发临近的“危险”,正好说道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小表弟,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跟你说,那小家伙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流鼻涕,啧啧啧,我三岁的时候早就不流鼻涕了......”
啪!
戒尺声如期而至!
这一次,怒极的老先生没有将戒尺敲向桌面,而是直接敲在了毫无察觉的小胖子圆滚滚的小脑袋上。敲得他顿时眼泪汪汪,后知后觉抬起来的眼光中挤满了泪水和懵懂。
“你们两个,站起来!”
明察秋毫的老先生没有放过王冬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让两人起立。
小胖子一脸委屈地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倒是与旁边颇为冷静地王冬形成鲜明地对比。
“你们可知道,老夫今日所将地知识,与半个月后地部落祭祀大典息息相关,也与你们日后的命运息息相关?”
老先生没有姑息之意,语气里充满了很铁不成钢,
“老夫不管你们家境如何......”
说到这里,了解内情的他看着王冬,口中的话语微微一顿,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
“或许你们早早地接受到了家里人的叮嘱,但如果连老夫的课都听不进去,可想而知你们家人的心思也是白费了大半!平日里捣蛋也就罢了,如此重要的一课,不许再开小差!你们给老夫站着听课!”
说完,老先生又是一记戒尺重重地敲在了小胖子身前的课桌上,惊得课堂内的百名孩童齐齐浑身一个激灵。
严厉地教训完两个不听话地小家伙,老先生转过身去,双手背负,继续着口中的讲述:
“什么是‘蛊’?它不是那些医蛮术蛮们偶尔培育,用来治病救人,或是猎杀荒兽的毒虫。它也不是那些无知凡人以为的神奇猛兽。‘蛊’,有形而无形,天生地养,是天地灵气养育之下的一种罕见瑰宝!”
“说‘蛊’无形,那是因为它看得见却摸不着,但又能与人类或是一些特殊的生命融为一体。”
“说‘蛊’有形,是因为在不久后的祭祀大典中,你们这些小家伙开脉之后,会有一次选择‘本命蛊’的机会。这是你们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本命蛊’,将决定你们今后所走的人生道路!”
“简单来说,若选择了战斗蛊,今后便有机会成为一名部落的战蛮,保家卫族,拒荒兽于部落之外;选择了巫术蛊,今后便有机会成为一名部落的术蛮,术法神奇,令人羡慕;选择了医蛊,便有可能成为一名医蛮,治病救人,受人尊敬和爱戴......”
关于于蛮族人类息息相关的“蛊”的基础知识,被老先生老迈却不失洪亮的声音娓娓道来。集中了注意力的百名部落孩童们皆听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就连最不喜老先生罗里吧嗦讲学的小胖子赤翊石童,此时此刻,那双稚嫩的小眼睛中也充满了憧憬和渴望。
曾经历过的王冬更能明白老先生话语中的恳切和希冀,对之后的“本命蛊”也感触更深。
前世的他因伯父一家的迫害,在开脉大典中失败,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之后“本命蛊”的选择。他的本命蛊,还是机缘巧合开脉后,被舅舅王龙发现,在其帮助下寻找到的一个普通的野生“狼蛊”。
“狼蛊”是一种很普通的一转战蛊,潜力很小,但也足以支撑到王冬成为一名合格的战蛮。
之后的他之所以能突破本命蛊的极限,在修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是得益于离开了部落之后,在大荒中遇到了种种九死一生的机缘。
如今一切重头来过,有着脑海里对部落的熟悉和领先这个时代五百年的眼光与经验,王冬对自己“本命蛊”的选择,自然是做好了最为合适的规划。
因此,他格外期待半个月后的部落祭祀大典。
“......关于‘蛊’的知识暂且讲到这里,接下来,老夫与你们说说可供蛮族人类强大自身的另一个天地瑰宝——‘纹’!
......”
学堂之内一片祥和,只有老先生抑扬顿挫的讲学声不断游荡在学童们的脑海中。脑海里冗长的回忆被突然勾起,王冬罕见地出了神,不知不觉将目光投向了窗开的竹窗之外。
窗外有树,有石,有忙碌往来的族人。远处有大山延绵,无穷无尽。更远处,则有白云和蓝天。
神奇而广袤的大荒。本命蛊,蛮纹,无数部落,亿万人的战争。强大的蛮修,飞天遁地的祭司,传说中的巫神。
那一切的一切,是困居大荒边缘的赤翊部族中人,无法想象的精彩!
此时重回十岁幼年的王冬,有着足够的信心,让眼前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小部落,成为自己日后无限精彩的起点!
云卷云舒,时近黄昏。
学童们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下了学堂,各自归家。
王龙作为一名奴族修士,地位虽说不能等同于主族修士,但却也脱离了奴族凡人那些严苛的束缚。他也将家安在了接近半山腰的一处灵气稍显充裕的地方,整个竹楼背靠着石壁而建,只在楼前留下了一个宽敞的前院。
王冬便是寄居于此。
灵峦山很大,峰顶云层密布,山脚万里方圆。因此,与山脚平原地带密密麻麻的奴族凡人聚居地不同,哪怕整个部落两三万的修士拖家带口地居住在半山腰上下,山上也显得人迹罕至,往往走了好几里山路,才能路过一处人家。
索性王龙的居所不高,离启蒙学堂并不遥远,王冬上下学倒也不用翻山越岭,穿林过溪。
转过一片花朵如繁星的山壁,走到一片在晚霞中熠熠生辉的紫竹林尽头,王冬终于回到舅舅的院门前。
院门敞开着,院子里传来舅舅一对小儿女嬉闹的欢笑声。
推开紫竹做的院门,王冬被两个三四岁的小家伙迎面扑了上来,顿时蹭了满肚子的鼻涕。
“哥哥,哥哥......”“冬哥哥下学了......”
两个小家伙欢快地抱着王冬地大腿叫喊着,顿时引起了厨房内王冬舅母的注意。
“冬儿回来了?快进屋喝口水!饿了吧?马上就有饭吃了!”
舅母也是王姓本族人,自幼与王冬舅舅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她是个性格温顺的凡人女子,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家人的身上。以前是王龙和两个孩子,如今加上个王冬。
“好的,舅母!”
王冬应了声,拖着两个粘人的小家伙进了竹楼。
等到王龙归来,丰盛的晚餐摆上桌台,王冬毫不客气地跟着两个小家伙开始狼吞虎咽,老仆王忠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伺候着。
王龙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原本地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有这么个温馨地家在,纵使屋外地风雨再大,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