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莹莹睡了很美的一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睡的如此放松,如此自在了,自从回了金陵,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着实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已接近日上三竿,香喷喷的饭菜引得她从梦中醒来,她起身走到屋外,荆思凤早已备好饭菜等她醒来。
“丁姑娘,你醒了。”眼前的荆思凤,再也不是昨日那个疲惫不堪,满脸胡须的山野汉子,一身长衫,一副干净而又整洁的面容,只是那刀疤不曾改变,却也依旧风度翩翩,仿若换了个人一般。“恩。”丁莹莹轻声应和道,看着眼前的荆思凤,还未梳洗的她,方寸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着头,余光悄悄的注视着他。
“丁姑娘,你醒了,盥洗的水已经备好了,你先去盥洗,我去再热下饭菜。”荆思凤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丁莹莹,笑了笑。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那一笑,让丁莹莹有些神情恍惚。似乎她本就住在这里,似乎本就该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一切来了太快,太突然,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的心中所想。
梳洗完罢,用过饭后,丁莹莹决定离开回灵狐门,荆思凤以护送她为由,一路陪伴在她左右。两人心中似乎都有千言万语,但都不知从何而说起。
“对了,丁姑娘,回去见到云老前辈时,切莫提起我的姓名”,昨夜草屋前一叙,荆思凤也已将名字的由来以及,他父亲荆十一与寿婆之间的恩怨纠葛向丁莹莹娓娓道来,此时若再让寿婆知道他的名字,无异于徒添伤感,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我知道,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也一定会喊你无意兄。”丁莹莹俏皮的一笑,荆思凤心里却是百般滋味,有缘再见,是啊,古人总说有缘自会相见,可天大地大,茫茫江湖,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
“无意兄,就送到这里罢,前面路好走了,我也认得了路了。”丁莹莹停下来,转过身抬头看着荆思凤,四目相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丁姑娘,我们还会再见么?”说完这话,荆思凤只觉得有些唐突,但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丁莹莹自然也懂得这话里的含义,若是正常人家的女儿,听闻男子说出此话早已是颔首低眉,丁莹莹听后莞尔一笑。
“一定会的。”说完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荆思凤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转身,眼看着丁莹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却涌上淡淡的忧愁。有些人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而有些人,只是一个转身,便已经开始了思念。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日,转眼便到了莫行云的忌日。莫白站立于一石碑前,明亿,卓天一,阮鸿,丁莹莹,花恩一行人也分列两侧,一番祭拜,仪式过后,众人也都准备纷纷回去。路上,明亿,卓天一,阮鸿几人与莫白闲聊着。
“师兄,山上没什么事了,我们几个也准备走了。”卓天一说道。
“为何如此匆忙,咱们师兄弟几人,也难得聚首一回,不妨再多呆些时日。”见卓天一开口说要离去,莫白挽留道。
只见明亿一脸愁容,蹙眉叹气,“这么多年了,这山上倒也未曾改变,还是老样子,可惜呀可惜,物是人非了。”想起曾经在山上那些时光,明亿有些怅然若失。
“是啊”,一旁的阮鸿也叹息道。才刚刚祭拜过恩师,几人的神情都略显凝重。只是阮鸿的心中似乎还多了一些什么。
“六师弟,七妹的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这般,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向前看的。”对于生死,莫白一向看的比较淡,就连莫行云逝去之时,莫白在人前也未显得有多么悲痛欲绝,只是少数弟子看到深夜灵堂前,莫白独自跪了一夜,泪流了一夜。
“罢了罢了。小九,你作何打算?”阮鸿叹道,往事终究不可追,他也不愿再提起,话锋一转,问起了一旁的丁莹莹。
“前几天,我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能医好大师兄的法子,书上说,北有寒潭,依山而成,集日月之灵气,浸于其中,或有脉络重塑之功效。我准备再过几日,等大师兄病情稍缓,带他去找这个书上说的寒潭。”
“寒潭?我也读过不少医书,可从未听过这种法子,这书上说的不知是真是假。你带着大师兄乱跑,也不怕他的病情再加重些。”莫白训斥道。
“有希望总好过绝望呀,如果大师兄的手筋脚筋尚好,前些日子那些贼人,又怎敢猖狂。”丁莹莹别过头去,不看莫白。其实她的心里也有些怀疑,但就像是黑夜中的一个微弱的星光,虽然希望缥缈,但总好过不知方向,不知所措。
“龙鳞会刚刚失手,不知会不会卷土重来,九师妹你若决意前去的话,我们三人,便跟随你前去,一路护送你们。”卓天一说道,明亿,阮鸿也跟着点头。
“既然如此,想来还要准备些日子,大师兄家的老前辈的伤势未愈还不方便出行,这些日子,你们便在山上住下吧。”莫白说道,似是渴求般的挽留,众人也都同意了。
想到福翁的手臂,丁莹莹又开始叹气,她自诩医术高明,却连至亲的人,都无法医治,已然去世的嫂嫂,还有断了手臂的福翁,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医治好花恩的决心。一行人不在说话,天气转凉,栖霞山的枫叶,也有变红的迹象,但他们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了。
岁月是让人害怕的东西,一转眼,便已过去了两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一行人,也准备离开栖霞山,去寻找那个书中所说的寒潭。莫白本想留他们在山上,待到年后再走,但他们去意已决,也不便再留了。
在走之前,丁莹莹还想要跟一个人告别——荆思凤。这天,他来到了山下的那间草屋,还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荆思凤也看到了她,她笑了,他也笑了。那些朝思暮想,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荆思凤一瘸一拐的向她走去。
“无意哥哥,我要走了。”回到茅草屋里,丁莹莹对荆思凤说道。她能感觉出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张笑脸迎着她。
“要去哪里?”荆思凤淡淡的说道。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挽留,也想跟她一起走。
一番解释之中,荆思凤和丁莹莹都沉默不语,天冷了,屋子里燃着火盆,屋外,荆天雪手持着一个木剑在练着爹爹教予他的剑法。
“我去添些碳来。”荆思凤转身,走了出去,他生怕丁莹莹突然间说要走了,总想着多留她一刻,有的人终究要走,但晚一刻走,总会少一刻相思。
丁莹莹在屋内无所事事,狭小的屋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桌子上多了些纸笔,她走上前去,是一副画像,画上人像极了她。一时间,她只觉得面如火烧,心如刀绞。便只得放下画像,再次坐下,只当她没有看见。
在草屋用过饭后,丁莹莹准备走了。他依旧是跟在她身后,送她离去,路上也只得说些,“路上小心,一路保重”之类的话。
末了,荆思凤笑着问道,“莹莹,你还会回来么?”
丁莹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红着脸,转过头去。“我走了。无意哥哥,你保重。”走了不知多远,丁莹莹似乎听到了一句,“我等你归来。”
也许是他说的,也许是她想象之中他说的,但都已是听不真切了。但她记得那个笑,她喜欢看着他笑,不管生活如何带他,他依然可以笑的那么真切。而丁莹莹不知道的是,这一笑在她的心里,也埋下了一颗种子,在后续的十五年里,以思为水,以念为肥,待到她恍然大悟时,早已在心中盘根错杂,想放,也放不下了。
第二日,莫白在灵狐门目送他们离去。望着逐渐消失的马车,一时间,莫白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许是当他的师兄弟们还在山上时,他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弟子,但当他们离去,他也意识到,自己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师门,这种感觉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有时候他也很羡慕他的师弟们,可以肆意潇洒的行走江湖,不受约束,但这山门,似是一座监牢,牢牢的困住了他。
“也许这江湖,只是一个更大的监牢呢,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他碎碎念着。他终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也必须习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之间,已是十五载。这十五年中,也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平兴国四年朝廷派兵挥师北上,皇帝亲征,灭亡北汉。趁势北伐,却又仓皇大败。太平兴国五年,朝廷趁交趾,丁朝内乱之机南下讨伐,欲统一交趾,但白藤江一战转胜为败。雍熙三年,皇帝派五位大将分兵出征再行北伐,但也于岐沟关大败而溃。之后,朝廷对西夏党项族的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等地的讨伐也以失败告终,而后,朝廷与西夏休战议和。此时的天下也算暂时安定了下来。江湖常以十年为一个单位,每过十年,江湖上总有些高手名扬天下,也总有些高手落魄的无人问津。这十年,龙鳞会日益壮大,虽在栖霞山遭重,但也苟延残喘得以延续。
莫白再次站在山门外时,面容有些苍老了,头上也多了些白发,人总是会老的,人老了总会想起一些往昔的事来。离莫白不远处,一白衣少年,练着剑。剑法流畅自然,这套剑法,莫白已是看了千遍,万遍。但看着眼前的人,总会想曾经的师兄,亦是除他父亲外他最敬佩的人。
天色渐晚,又是栖霞山最美的时刻,莫白呼唤那白衣少年。“月明,回去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白衣少年,听到了莫白的话,停了下来,转过头,笑着对莫白说道,“师父,还早着嘞,我再练会,你先回去吧。一会儿,让师姐来叫我吃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