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为青铜制成,不过半人高,雕有兽首,山川,湖泊,日月等。不同于上古时期人类进行祭祀所用的青铜方鼎,此物开口平滑圆润,三足两耳,倒像是古代君王所用的供炊具之用的鼎。
姜柏正将符笔蘸了朱砂,和上在燕回山收集来的八阶妖兽的血液,在地上一笔一笔描着早已黯淡失色的阵纹。
被叫来帮忙的燕蘅却两手空空,在阵中漫步。
她漫然走了一会,忽然将手触碰到鼎上,她一寸一寸抚摸着青铜的表面,凹陷的花纹,突起的雕工,虽是青铜的材质,却触手润泽,仿若美玉,用力一握,却感到鼎身传出的反抗之意。
当年燕回山与之独处三个月,她能体会到这崇方鼎传来的气息,汹涌澎湃,熟悉,也陌生;强大,也弱小。
指尖在其表面拂过,她忽然穿过锁链,将鼎足握于手中。
另一只手则在其底部游移,“崇方”二字是她在鼎内发现的,却从未想过底部还有字迹。那一笔一笔的线条并不流畅,刻上这些字的人显然并不是按照刻下“崇方”二字的态度进行的工作。
燕蘅的思绪放得很远,她想起幼时在王陵读史,上古时期君王以青铜铸鼎,定下九州王权,感苍天洪德,教万民生息,祭神明赐福,祀祖宗恩荣。九鼎世代相传,作为顺天而生的王权象征。
南黎也有一只青铜鼎,安放在覃阳城的宗庙。
还在祖母身边的时候,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已经迟暮,却还有着难掩的风韵。那个女人用手去抚泛黄纸张上的青铜鼎,王权的象征。
她是不甘的。
姜氏先祖为炎帝神农氏的属臣,因战功受赐姜姓,论血脉论功德,姜氏都是足以继承九州大统的一脉,只可惜北有北澜,南有南黎,姜氏屈居一隅,居然被冠上蛮夷才使用的“戎”字,可谓奇耻大辱,又因先王铁蹄征战,不得不献女求和,跪地为臣,这般对待,但凡有些血性的姜氏子孙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她的祖母,姜氏的帝姬,也是这般怀着不甘踏入了临安城。
血腥沉浮,剑影刀光,曾经纵马驰骋的帝姬收敛起了天真与懵懂,穿上烟罗羽衣,绾起泼墨长发,手里捧着玉玺,腰间是精铁的九节鞭,她跪在朝堂上,奔赴自己的战场。
燕蘅眸光沉沉,不知不觉已经深陷其中,待到回过神来,周身已被白光笼罩。
姜柏似有所感,站起身来,脸色微沉,望向阵法的中央。
那中央已经被白光完全笼罩,没有飞沙走石天地变色,平静的俨然一潭死水。
没错,死水。
一切好像都静止了,空中没有一丝风,地上的沙砾也不会变动,符笔的笔尖上凝着一滴朱砂与血液混合成的粘稠液体,却稳稳挂在笔尖上迟迟不曾落下,崖上的散碎植物的叶子也定在那里而不会变动。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消失,一切都恢复正常,天光炽盛,微风拂过草叶,送来淡淡的清香,姜柏看着阵法中央的红衣姑娘,她的面上带着讶异,看着姜柏,迟疑道:“姜师叔?”
姜柏微微颔首,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燕蘅道:“弟子不知,只是触上崇方时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难以挣脱。”
姜柏沉默片刻,道:“大约无妨,你且出来,莫要再被这鼎吸引住。”
燕蘅道了声“是”,便走了出来。
姜柏眼神淡漠,面色平静,躬身继续画自己没有画完的阵法,落笔沉稳,一笔一划。不像是在绘制封印的阵法,倒像是个贵公子在临窗作画。
这沉稳的态势,恐怕天塌下来也不影响他将手下的符文绘制完成。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天。
之前几次已经将阵法布好,此后只是每到固定时间对阵法进行补充加持便足矣。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加持阵法足足用了五天,几乎都赶上重新画了。
燕蘅也疑惑,但姜柏只是将阵法修修补补,认真严肃,将原本的封印阵法改的固若金汤,大约是之前的异状让这个认真严肃的老实人不放心了。燕蘅看着姜柏不要钱的砸符咒,一摞一摞的符纸,甚至还如她以前一般割腕放血,别说妖魔鬼怪了,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来。看的燕蘅心惊肉跳。
走出无心崖的时候,燕蘅心有余悸:“姜师叔,没想到你还挺狠的。”
姜柏容色淡漠,没有说话。
宋明泽正等在那里,见两人出来,连忙问:“如何?”五日前他察觉到无心崖空间产生波动,心绪不宁,但也不敢贸然闯入,守在这里,如今见这两人完好无损,一颗坠在半空的心放下大半。
姜柏道:“还好。”
宋明泽知道自己这师弟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存在感,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把目光转向燕蘅,示意她继续。
燕蘅说:“刚开始是出现了点异常,但现在解决了,应该是没什么事。”
应该?宋明泽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也知道凡事没有绝对,这两人能给出一个“应该没事”,这就代表了目前还不至于出现什么祸患,至于以后且看着。
姜柏向着宋明泽一礼,道:“掌门师兄与燕师侄先说着,师弟先行告退了。”
宋明泽道:“也好,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姜师弟回去好好歇着。”
姜柏点头,随后离开。
燕蘅也向着姜柏的背影一礼,姜柏没有回头。
果然是捉摸不透。
燕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额前的有嫣红在阳光下发着晶莹的光,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额头光洁,似乎那个红印从未出现过。
宋明泽毫不察觉,道:“你与我去昭华殿,讲一讲无心崖下的事情,随后回去歇着,过几日我有任务给你。”
燕蘅讶异道:“掌门师伯,我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要压榨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明泽微笑:“有意见的话就去尹师妹那里报道,我这里也不是非你不可。”
燕蘅:“狠还是你狠。”
宋明泽在前面走着,燕蘅退后半步跟着,眉目清雅,身姿泠然,红衣灼灼,嘴角噙笑,明艳动人。
燕蘅很爱笑,不管外人如何对她,不管经历什么事,笑都是她最经常出现的表情,开心的,灿烂的,戏谑的,讽刺的,冷漠的。但从未有一次,她的笑如此真实,如此......妖异!
燕蘅就这样将笑意收敛在唇边,踏入昭华殿的那一刻立刻便显得温良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