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扛着华吟风来到了灵钧台。他不知道如何进去,但是华吟风知道,问题是华吟风不想回去,自然也不想说出进去的方法。
季遥是个认真孩子,必须要把华吟风送到。
弯弯绕绕,两人踩入了阵中,华吟风却偏不告诉季遥破阵方法,季遥不得不用暴力破阵。
梨声发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伤痕累累。
燕蘅动怒了。
她素来是个好脾气,之前华吟风做出再多的错事她也没有动手责罚过,此时却动了怒。
手中一把白玉戒尺,面前是跪着的华吟风,燕蘅沉声问:“你可知错?”
华吟风倔强道:“没错”
燕蘅一戒尺打在了他的背上。华吟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背上火辣辣的泛开疼来。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阿姐真的打他。
他喃喃道:“阿姐,你打我”
燕蘅冷笑:“我打你?我恨不得打死你,谁让你去擅自做主,谁允许你擅自做主的?你祖父离开的时候怎么说的,少桓君临走的时候怎么交代的?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居然还牵连旁人,华吟风,你长本事了”
华吟风吸吸鼻子,忽然生了气,仰起头质问道:“阿姐,你究竟是为了我要从军打我,还是为了那个人打我?”
燕蘅气息不稳,心头血一阵一阵向上涌,口腔鼻端皆是血腥之气,她气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要是还不认错,我便,我便将你关起来,等你祖父回来处置”
华吟风遗传了华远山的固执,说:“我没错”
果然是惯坏了!
燕蘅又是一戒尺,喝问:“你知不知错?”
华吟风:“我没错!”
祠堂内只剩下白玉戒尺沉闷的响声和华吟风愤恨的咒骂。
燕蘅是不舍得打他的,但华吟风实在太倔强,燕蘅忍不住下了狠手。等回过神来,华吟风已经昏倒在地上了。
手上的白玉戒尺沾满了血痕。
燕蘅手一抖,戒尺掉到了地上。
平复了很久,她唤道:“梨声”
梨声走了进来,也是吓了一跳,但她没有说什么,招了小童将华吟风抬走。燕蘅现在显然无法给华吟风医治,梨声略略踌躇,便去请了季遥。
季遥已经醒了,勉强下了床,去给华吟风包扎,越看越心惊,燕蘅是真的下了狠手,好在没往死里打,否则华吟风哪还有活路。包扎的时候华吟风醒了,看着谁都是一副仇恨的眼神。季遥视若无睹,包扎好了便出去,看着梨声布好了阵法。
他问:“阿蘅呢?”
梨声说:“在殿后祠堂,季公子能去看看她吗?”
祠堂被下了禁制,梨声闯不进去,这里的人属季遥修为最高,也只能拜托他了。梨声,实在不放心燕蘅一个人。
季遥沉默无话,走了过去,看到门口的确有禁制,想起梨声说不要让燕蘅一个人呆着,便闯了进去。
他看到燕蘅跪在地上,脚边放着白玉戒尺,上面血迹斑斑。
他没有说话,供桌旁边有香,他在燕蘅旁边跪了下来,向着桌上的画像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
燕蘅:“出去”
季遥说:“你打赢我”
燕蘅没有再说话。季遥看到燕蘅低垂的头下方是一小摊水泽。
燕蘅年纪小,但见识过大风大浪,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即使遭到同门非难,即使受了重伤,也只是皱着眉头处理好一切,从未掉过一滴泪水。如今,因为一个华吟风,在祠堂里哭成这样,也不让别人看见,心里该有多委屈,多难过。
季遥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拍打着燕蘅弓下去的脊背。他小的时候受了委屈,不敢告诉大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母亲便是这样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给了那时的他无限安慰。
燕蘅脊背一抖,低下头去咬着牙。她不想哭了,不想让别人看见,但泪水偏偏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根本止不住。
季遥去拂开粘在燕蘅额前的碎发,摸到了满手的水泽。他叹了口气,出了门。
燕蘅也走了出来,坐在高台上,面前是云海飘摇,天光洒落一地的光泽。
季遥取来一块手帕,用水洇湿,一点一点擦拭燕蘅脸上的泪水与汗水。
燕蘅忽然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季遥说:“阿蘅,擦干净会好受些”
燕蘅问:“你为什么过来陪我?”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季遥:“不放心你”
燕蘅:“原因?”昆元宗与南黎没关系,季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她?在图谋什么?
季遥不知道燕蘅内心想法,沉默了一瞬,说道:“于公,你是我师妹,于私,你自然知晓”
燕蘅讽刺笑道:“所以你是为了你的所谓心思?”
季遥点头:“我的确怀有别样心思,我以为你该明白的!”
燕蘅颓然坐在那里,说:“不明白”
季遥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他将燕蘅扶起,让燕蘅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没有什么旖旎色彩,他只是觉得伤心的时候有个肩膀靠一靠或许更好。
燕蘅疲惫地说:“我的祖母是姜戎的帝姬,就是公主的意思,她是姜戎长得最美的女孩子。她什么都有,华美的珍珠和宝石,丝绸制成的盛装,美丽的容貌,族人的喜爱。她过得很幸福”
她歇了一会,继续说:“可是后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族人被迫俯首称臣,她的父母为了和平献上了玉玺和她。她和自己的情郎断了联系,嫁给了我的祖父。”
“一入临安,便是三十余年,她的爱人自杀了,是她亲手逼死的,临安城不允许她还有一个需要惦念的爱人。她的孩子也死了,因为在宫廷中她需要扳倒白妃。但她还是没有成为太后,被送到了燕陵去给祖父守陵。”
“她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但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很好,对我也好,在我看来是世间最好的人,但她也狠,对谁都狠”
燕蘅抬头,看着季遥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说:“我也狠,谁和我亲近,我便算计谁;谁掏真心给我,我便杀谁。你对我好,你把真心给我,我立刻踩在脚下践踏,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有的是办法”
季遥沉默了,燕蘅说的很对,他能感受到顶在背上的幽幽冷光。两世记忆,他知道燕蘅杀了他,眼睛不会眨一下。
害怕吗?当然害怕!他是天之骄子,有着美好的前途,光明的未来。天下女子何其之多,比燕蘅美貌,比她优秀的大有人在,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燕蘅的脸颊,上面还有潮湿的水汽,轻轻将手指放在她的眼睛上,遮挡了那无欲无求的一双清瞳。
温柔的近乎神圣。
他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