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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包括玛丝洛娃在内,那批犯人走了近五千俄里。玛丝洛娃随着刑事犯坐火车,乘轮船,到了彼尔姆这个城市。在这里,聂赫留朵夫听从薇拉的建议,费尽周折,最终把玛丝洛娃调到******当中。

到彼尔姆为止的那段路程,对玛丝洛娃来说,不论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很苦。肉体上的痛苦,是由于环境脏乱拥挤,还有那些讨厌的臭虫和跳蚤之类的虫子不停骚扰。精神上的痛苦,是因为有那么多同虫子一样讨厌的男人。虽然每到一站都要换一批,但无例外的都千方百计,纠缠不清,使她无法安宁。玛丝洛娃的美貌,加上她尽人皆知的身世,自然特别容易遭到这类袭击。现在她对骚扰她的男人一律严加抗拒,这就使得他们觉得受了侮辱,他们就会恼羞成怒。这种状况在她同费多霞和塔拉斯接近后有所改善。塔拉斯知道妻子受到男人的进攻后,就自愿加入犯人队伍来保护她,因此从下城起他就以犯人身份同他们一起赶路。

玛丝洛娃调到******队伍后,她的处境各方面都有所改善。不过,这次调动的最大好处是她认识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对她起了极好的影响,决定了她的前途。

跟她一起步行的还有两名******:一名是玛丽雅·巴夫洛夫娜,也就是聂赫留朵夫到狱里探望薇拉时,惊奇地看到的那个长着绵羊般眼睛的美丽姑娘;另一名是流放到雅库茨克省的名叫西蒙松的男犯,他肤色浅黑,头发蓬松,眼睛在前额下凹得很深。玛丽雅步行,因为她把座位让给一个怀孕的女刑事犯坐了。至于西蒙松步行,那是因为他觉得因出身贵族而享有坐车赶路的特权是不合理的。这三人不像其他******那样在后面坐大车,而大清早就跟刑事犯一起上路。在到达大城市前,这种方式一直维持到最后一个旅站。

玛丝洛娃在城里过了六年奢侈放荡的生活,又同刑事犯一起度过两个月,如今同******待在一起,尽管处境艰苦,她却觉得心情舒畅。再有,结交了一批新朋友,使她发现了以前一无所知的生活乐趣。她认为目前同她一起赶路的人都好得出奇,不仅以前从没见过,简直是无法想象。玛丝洛娃毫不费力就懂得了这些人从事革命活动的动机。她出身平民,对他们自然很同情。她明白这些人站在老百姓一边,反对老爷太太们。这些人原来也是老爷太太,但他们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不惜牺牲特权、自由和生命。这就使她格外敬重他们、钦佩他们。

她钦佩所有的新朋友,但最钦佩玛丽雅。她不仅钦佩她,而且怀着特殊的敬意热爱她。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富裕将军家庭出身的美丽姑娘,能讲三种外语,却过着最普通的工人生活,把有钱的哥哥寄给她的东西全都分赠给别人,自己穿戴得不仅很朴素,甚至可以说很粗陋,而且对自己的外表毫不在意。玛丽雅从不卖弄风情,这使玛丝洛娃感到特别惊奇,因此对她格外钦佩。

玛丝洛娃自从认识她以来就看出: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玛丽雅从来不顾自己,遇到大小事情,总是只考虑怎样帮助别人,为别人出力。她的一个同志总是戏称她为“慈善迷”,这话确实不错。她生活的全部乐趣就在于找寻机会为别人出力,就像猎人找寻猎物一样。这种爱好已成为习惯,成为她的终身事业。她做起来十分自然,以致凡是知道她的人都不客气地要她帮助,并且认为不值得一提。

玛丝洛娃刚加入******的队伍时,玛丽雅有点嫌恶她。玛丝洛娃注意到这一点,但后来又发现玛丽雅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待她特别和蔼可亲。这样一位不平凡的人物竟如此和蔼可亲,这使玛丝洛娃深为感动,她就把整颗心都交给她,并且不知不觉接受她的观点,情不自禁地处处模仿她。玛丝洛娃的一片赤诚感动了玛丽雅,她也就真心喜欢玛丝洛娃了。

玛丽雅的影响是玛丝洛娃心甘情愿接受的,因为她喜欢玛丽雅。另一种影响来自西蒙松,这种影响的产生是由于西蒙松爱上了玛丝洛娃。

西蒙松不论遇到什么事,总是理智地反复思考,然后作出决定,一旦作出决定,就坚决实行。还在中学念书的时候,他就断定父亲做军需官挣来的钱是不义之财。他要父亲把财产还给老百姓,可是父亲不仅不听他的,反而把他痛骂一顿,他就离家出走,从此不再用父亲的钱。他断定今天的一切罪恶都是由于老百姓没有受过教育,因此他就离开大学,参加民粹派,到乡下去当教师,大胆向学生和农民宣传他认为正确的东西,反对他认为谬误的东西。他因此被捕了,被流放到阿尔汉格尔斯克省。

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爱情对玛丝洛娃影响特别大,玛丝洛娃凭着女人的敏感很快察觉到他有爱,她想到她居然能唤起如此不平凡的一个人的爱情,自信心也就提高了。聂赫留朵夫向她求婚是出于宽容和过去那件事;西蒙松爱的却是现在的她,而且是单纯的爱。此外,她觉得西蒙松把她看做一个不平凡的女性,品德高于一般的女人。她不太清楚究竟他认为她具有哪些品德,但不管怎样,为了不使他失望,她就竭力把她认为自己具有的最好品德表现出来。这样也就督促她尽力做一个她所能做到的好人。

这种情况早在监狱里就开始了。有一天,******会见探监人,她就发觉他那双淳朴善良的深蓝色眼睛,从突起的前额和眉毛下特别执拗地盯着她。早在那时,她就发觉他有点特别,瞅她的神情也有点特别,她还发现他那直立的头发和皱起的眉头显得很严肃,而眼神却像孩子一般纯洁善良,这两种表情竟能同时表现在一张脸上,不能不使人感到惊奇。到了托木斯克后,她调到******中间来,她又看到了他。尽管他们没有谈过一句话,但是两人对视的目光却表明他们都还认得,而且相互都很尊重。此后他们也没有进行深刻的交流,但玛丝洛娃觉得,只要有她在场,他说话总是说给她听的,是为她而说的,并且竭力把话说得明白易懂。他们之间的关系特别接近,是从西蒙松跟刑事犯一起步行开始的。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玛丝洛娃从刑事犯的队伍调到******队伍中,她与这群“好得出奇”的人相处,也受到了好的影响。对她影响最大的是玛丽雅与西蒙松。玛丝洛娃受玛丽雅的影响,学会了关爱他人;受西蒙松的影响,重新认识了自己,竭力去做一个“她所能做到的好人”。玛丝洛娃的精神真正“复活”了,并且走向一个全新的“自我”。

学习与借鉴

1.通过典型小事刻画人物性格。如“现在她对骚扰她的男人一律严加抗拒”,这句话表明玛丝洛娃已经彻底改变。“以致凡是知道她的人都不客气地要她帮助,并且认为不值得一提”,说明他人对得到玛丽雅的帮助习以为常,这更突出了玛丽雅乐于助人的高尚品质。

2.生动形象的比喻。如“精神上的痛苦,是因为有那么多同虫子一样讨厌的男人”,把骚扰玛丝洛娃的男人比做虫子,写出这些人的讨厌,也写出这些人给她造成的精神上的痛苦。“她生活的全部乐趣就在于找寻机会为别人出力,就像猎人找寻猎物一样”,形象地写出玛丽雅助人为乐的品质。

从下城到彼尔姆这段路上,聂赫留朵夫同玛丝洛娃只见过两次面。这两次见面,他发现玛丝洛娃沉默寡言,态度冷淡。这种阴郁的情绪是由于她遭到了男人的纠缠才出现的,它使聂赫留朵夫感到很烦恼。他担心一路上处在艰苦的条件和淫猥的气氛下,她又会自暴自弃,对生活感到绝望,借烟酒麻醉自己,并对他产生恼恨。但他又无法帮助她,因为在旅途的最初阶段,他一直没有机会同她见面。直到玛丝洛娃调到******队伍后,他才相信自己的忧虑毫无根据。不仅如此,聂赫留朵夫每次看见她,都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她内心的变化,而那恰好是他所期望的。在托木斯克第一次见面时,她又变得同出发前一样。她看见他,不皱眉头,也不窘迫,相反,还高高兴兴、神态自若地迎接他,感谢他为她出的力,特别是把她调到她目前所处的人们中间来。

名师导读

照应前文,并引出下文聂赫留朵夫的担心。【前后照应】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她内心的变化在外表上也反映出来。她变得又瘦又黑,似乎见老了;两鬓和嘴角出现了皱纹,她包上一块头巾,不再让一绺头发飘落到额上。从装束到发型,到待人接物的态度,再也没有原来那种风骚了。她这种已经发生和还在进行的变化使聂赫留朵夫感到特别高兴。

与原来处处显示自己的漂亮形成对比,反映出玛丝洛娃内心的变化。【对比修辞】

现在他对她产生了新的感情。这种感情不同于最初充满诗意的迷恋,更不同于后来肉体的魅惑,甚至也不同于法庭判决后他决心同她结婚,来履行责任和满足虚荣心的那种心情。他现在是单纯的怜悯和同情,就像第一次在监狱里同她见面时那样。他从医院出来,竭力克制对她的嫌恶,原谅她同医士的“暧昧”关系(后来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这种感情曾变得更加强烈。现在,他不论想什么事,做什么事,总是满怀怜悯和同情,不仅只对她一人这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这种感情打开了聂赫留朵夫心灵的闸门,使原先找不到出路的爱的洪流奔涌而出,奔向他所遇见的一切人。

聂赫留朵夫觉得自己在这次旅行中一直情绪昂扬,他不由自主地关心和体贴一切人,从马车夫和押解兵起,直到他与之打过交道的典狱长和省长。

名师导读

“不由自主”说明他的感情渗入日常生活之中,已成为习惯。【用词准确】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玛丝洛娃调到******队伍,聂赫留朵夫有机会接触许多******,对他们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他们的看法也完全变了。聂赫留朵夫深信他们并不像有些人所想的那样是纯粹的坏蛋,也不像另一些人所想的那样是完美的英雄,而是些普通的人,其中有好人,有坏人,也有中间的人,同任何地方都一样。

聂赫留朵夫特别喜爱一个叫克雷力多夫的害痨病的青年。克雷力多夫跟玛丝洛娃在同一个队里,被流放去服苦役。聂赫留朵夫早在叶卡捷琳堡就认识他,在途中又同他见过几面,还同他谈过话。夏天里,有一次在旅站休息,聂赫留朵夫跟他几乎消磨了一整天。克雷力多夫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他听,还讲了他怎样成为革命者。他入狱前的经历很简单:父亲是个富有的南方地主,他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个独子,由母亲抚养长大。他念中学和念大学都很轻松,获得硕士学位。学校要他留校,以后还要送他出国深造。这时候,有几个同学要他给公共事业捐点钱。他知道,这种公共事业就是革命事业,那时他对它还毫无兴趣,只是出于同学的情谊和自尊心,唯恐人家说他胆小怕事,就捐了钱。收钱的人被捕了,搜出一张字条,知道钱是克雷力多夫捐的。他因此也被捕入狱。出狱后,他参加了民意党,还当上破坏小组的组长,专门对政府官员采用恐怖手段,强迫他们放弃政权,让人民掌权。他为这个目的到处奔走,一次又一次取得成功。后来却被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出卖了。他被捕了,接受审讯,在监狱里关了两年,被判死刑,后来改为终身苦役。

名师导读

插叙克雷力多夫参加革命的经历,使人物形象完整生动。【插叙】

他在狱中得了痨病。在现在这种条件下,看来他只能再活几个月。他知道这一点,但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他说,要是让他再活一辈子,他还是会那么干,也就是破坏他目睹的那种罪恶累累的社会制度。

为下文写他病逝埋下伏笔。【埋下伏笔】

克雷力多夫的身世和同他的接触,使聂赫留朵夫懂得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事。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这一章主要从聂赫留朵夫的角度来写,着眼于“变化”。他感受到了玛丝洛娃的变化,从外表到内心,都与过去彻底决裂。现在他对玛丝洛娃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产生了怜悯和同情,并推及到“他所遇见的一切人”,使这种感情变得博大而深刻。他同******的接触,特别是和克雷力多夫的交谈,使自己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懂得了很多事,他的思想也变化了。

学习与借鉴

1.对比手法。这一章多处运用对比的手法,突出人物的变化。如玛丝洛娃现在“不再让一绺头发飘落到额上”,与第一部第一章“头上几绺乌黑的鬈发故意从白头巾里露出来”的卖弄风情,形成鲜明对比,写出她精神世界的变化。再如聂赫留朵夫对玛丝洛娃现在的感情,与最初诗意的恋情、后来肉体的魅惑、再后来的虚荣相对比,突出了他现在感情的单纯美好。

2.语言精确,富有感染力。如玛丝洛娃“还高高兴兴、神态自若地迎接他,感谢他为她出的力”,“神态自若”写出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复活,重新作为一个正常人来看待生活。再如“这种感情打开了聂赫留朵夫心灵的闸门,使原先找不到出路的爱的洪流奔涌而出,奔向他所遇见的一切人”,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形象地写出这种感情对聂赫留朵夫的影响。

在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尽管押解官不断更换,但没有一个准许聂赫留朵夫同玛丝洛娃见面。因为有一个管监狱的大官将路过此地,他们不得不严格起来。如今,那个长官已经过去,聂赫留朵夫希望今天接管这批犯人的押解官能准许他同犯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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