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罗歆不能不凝噎，许久才抿了抿嘴，继而摆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放心吧，我既不会骂你，也不会欺你，更不会动手打你。所以，你不用怕我。”
“……真的吗？”小女孩扎着眼睛，一对原本无光的炭里，似渐渐闪烁出了几许神采。
“真的，我跟你一样。”
“……啊？”
“我也不会说谎。”
罗歆揉揉小女孩的脑袋：“我找你呢，是因为看你长得好看，又正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所以，就来找你问问。我是要来问你事情的，又怎么会打你骂你？”
“……哦，好。”
小女孩呐呐地点头，下意识地多了几分亲近之感。这是她第一次，从娘亲之外的人的口中，说自己好看。
她知道这位少爷肯定是在胡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面容，很丑很丑，又黄，又黑，跟城中那些花似的女儿们，相比之下……不，甚至，连比得资格都没有。
但……小女孩，还是很高兴。
很高兴。
这时候，小女孩忽地念起，当初在城中时，同样是有位权贵少爷来问一些事情，
只是，
那名少爷，用得是辱骂的语气。
充满了嫌弃。
不过，小女孩算不上傻，心知这一点，若是说了出来，会有失妥当，就打算不说，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爷，
和那些少爷们，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少爷要是想问什么，恐怕是找错人了……”小女孩低低地说，“我、我知道的东西，很少，很少，少爷见多识广，连少爷都不知道的东西，我肯定更不知道，少爷，少爷可以去问问别人……”
小女孩的嘴唇嗫嚅，目中的炭里带着思忆，想起当初那名权贵少爷喝问她，她说不知情，从而产生的那种后果……
虽说如此，她这一次说拒绝，却并非是因害怕，害怕少爷打骂，此刻的她已经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爷，很好很好，绝不会打她，骂她。
这一次，拒绝的原因，则正如她所说，很多东西，她不明白，很多事物，她不曾听说。
如此之好的少爷，问自己的事情，
自己若是不知道……
小女孩认为，这样会很对不起这么好的少爷。
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小女孩觉得，这样，很不好……
所以，她想要拒绝。
然而，出乎小女孩意料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停止。
小女孩望着少爷的眸子里带着歉意与羞愧，炭里，却显现出少爷，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满意。
“谁说的？”
“我、我知道，我没有见识……”
“这跟见识不见识无关。”罗歆的笑容一敛，认认真真地道：“我要问你的事情，我不知道，这路上的行人也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不会的，哪有什么只有我知道的事情……少爷，少爷高看我了……我什么都不懂的……”
小女孩眼中的神采一变，旋即连连惊慌地摆手，模样看起来滑稽而呆滞，似根本不相信，自己所知，比其余路人，还要更多。
“有的。”罗歆却浑不理会，神色依旧认真，似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女孩的举动。
“没有的……”
“有的。”罗歆神色仍然认真。
“……”小女孩认为，若是再继续说，无疑会冲撞了少爷，故而只能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
“……啊？”小女孩有点愣神。
罗歆忽然笑笑，问：“我不知道，这些过路人也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你的名字。这里，除了你自己之外，别人都不会知道。我想问的，就是你的名字。”
“……少爷，少爷为什么会想知道我的名字？”
小女孩垂下头，支支吾吾的语气中尽不解。倒也并非是戒备或是心有防范，而纯粹是因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一个身份这样尊贵的少爷，会来询问她的名字。
为什么，
会来问她这样一个，毫无优点的人的名字？
“方才我说过了呀。我觉得你生得很水灵可爱，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的名字。”罗歆笑吟吟地给出回答。
“少爷，少爷不要糊弄我了……”小女孩枯黄泛黑的小脸红了红，“我知道，我长得很丑……虽然，虽然娘亲时常会夸我，夸我是什么美人坯子，但除了娘亲，村子里的人都说我长得很难看……”
“哪些人？”
小女孩犹豫了一阵，最终咬咬唇，大起胆子，将心中的想法道了出来，“大家都说啊……爹爹说我又黑又丑，将来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村里的婶婶也说，说，说我身板儿太小，生养不行，干活也不行，以后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没用的人。
“还有村里的几个……几个跟我一样大的那些人，说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停停停停……”
一字一句落在耳中，罗歆的双眉越发紧皱，最后终归忍不住喊声叫止，望向小女孩的目光，似更为柔和。
“……总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少爷，少爷就不用糊弄我啦。”小女孩不敢顶撞少爷的吩咐，立刻顿住小嘴，改了口，脸上的那一抹笑容，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可是，你娘亲不是说你长得好看么？”
“我知道，我娘亲很疼我，才会这么说的。”
“你信其他人，却不信你娘亲？”
谈及母辈，罗歆语气不知不觉地悄然变化，隐隐约约间，蕴含着一股子压迫人的气势。
小女孩心有所感，刹那心头一沉，连忙摆着小脑袋道：“不，不是的，这不一样的……娘亲，娘亲对我很好的，也很疼我，我不会不相信娘亲。”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好看？”
“因为、因为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啊……”
小女孩的眼神飘忽，炭里似装着另一幕：
“村子里有片小湖，我干活干累了，就会去那里玩耍，会看到，湖里，有个影儿……我知道，那就是我。那个影儿，眼睛很小，脸也很黑，
“很丑，很丑……
“跟城里的那些姐姐们，是完全比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