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
“当然怕死。张公公难道不怕死么？”
“咱家胆子小，怕。”
“那么，我同样怕。虽说我随帝上纵横沙场数十年，斩兵破将千千万，但对于生死之间的事宜，对于那阴曹地府，也同样抱有敬意……与惧怕。”
“那咱家更不明了，陆大人，何必执意为此？假若陆大人所说的不错，但那也已经是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以后的事情，几乎可以说，与陆大人，并无直接牵连。为此抛出性命，有何意义？”
“意义？有些事情，不需要意义。”
“那……总归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咱家……很想知道。”
“如果真的需要一个理由的话，
“那么便是，
“臣为君死，理所应当；
“臣为君死，何足道哉！
“帝上此番年间，经历过多少战争，吃过多少苦楚，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将帝上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国土，拱手让于他人。甚至，连承国，都被人覆灭！
“话已至此，张公公可还明白？
“呵呵，若是依旧，我……也无言。”
“陆大人说得如此清晰明了……咱家，一清二楚。咱家，五体投地。呵呵，陆大人有一点说得对，此事无需意义，帝上奉我等为臣子，日日供我等俸禄，那我等，也总该替帝上，做上一些事情才是。”
“张公公明白最好。
“那么，还请张公公带路。”
“咱家明白。”
“请。”
……
……
李清痴痴地睁着双眸，眼里尽是一片空幻。那一道自平原而起的嘶吼之后，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处林立带红的建筑，看到两个人夹在于林木般的建筑中互自攀谈。
一人身材颀长，银盔在肩，胸口的护心上赫然刻着一轮如当初罗歆摸出的金元上的那道刀虎印；
一人则腆着大肚，白须高帽，脸白地像死人一般颜色，诡异而突兀，一身的衣裳斑驳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林立中，唯有他们二人。
以及他们二人回荡在空气中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来得突然，消逝得同样很突然。
仅仅是转瞬间。
与此同时，李清的双眸渐渐显露出清明，猛然眨眼的刹那，再度看到那广阔仿佛全无边际的黯淡虚空。点点繁星似的光芒依旧闪亮，忽明忽暗如同眼睛。
“那是……什么？”李清回忆起上一刻发生的事情，忽地无力踉跄一瞬，旋即撑枪勉立。
仿佛看过那一幕，
会抽尽他身体中的所有力量。
“陆大人，张公公，
“是先帝罗景承，身边的人么……”李清思索着，心忖着，委实有些捋不清思绪。他本以为异变之后，会来到箭震塔之内，却没有料想到会来到这片熟悉而陌生的黯淡虚空。
更没有预计到，用炙枪触碰到那繁星似的一团光亮时，竟会看到听到那极为难以理解的一幕。
“那到底……代表了什么？”
李清按着枪挺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索性不再犹豫，果断挪动身子，寻到另一处涌涌勃动的光团，立刻轻举炙枪，直指刺向。
若是不解，
便再次尝试。
虽然方才的那一幕，他基本无法理解，但那一次，最起码已经证明，触碰这些光亮，并不会使他自己受到什么伤害。
触碰，是安全的。
思忖一瞬，李清赫然提臂，一枪贯入那团小小的光亮。几乎是在他一枪落罢的同一时刻，那一道仿佛字荒野中心朝着四周扩散的嘶吼，传来。
如同震雷！！
轰鸣！！
哪怕李清早有防备，哪怕李清早就按住心神，可是当他在真真正正听到那可怖可骇的嘶吼后，也依旧不得不为此动容，浑身微微一颤。
不等他平复心绪，
另一副诡异的画幕，当即映入眼帘。
天在下雨，人在哀鸣。
钟声荡，皇宫幽。
乌黑色的铅云从北面被风推来，滚滚奔袭万里，笼罩至整个画幕中，投下带有雷闪低吼的雨点，唰唰化成丝、化成线，像是囚笼。
每个人都在呼喊；
每个人都在哀哭。
同样林立的处处建筑，此刻却不复鲜红，而是仿佛被这天际上的云朵给染成了墨色。
整片世界，仅有黑白。
视角恍然拉近，拉入空旷幽暗的屋舍。
屋舍中，有摇曳的低微烛火闪烁而起，恰恰照映出分别立于烛火两侧的脸，以及……
一张弓。
人依旧是那两个人；
宫则是虚虚幻幻，看不清样貌。
陆大人双手负于身后，低垂眼帘，将仿佛平淡，却明显带有悲痛的目光投落在那张虚幻的弓上，“张公公。”
“咱家在。”张公公微微垂首。他两鬓斑白，小臂里夹着一卷同样白色的拂尘。
与其一身白袍相映。
陆大人，同样是一身……雪白的宽厚袍子。
“看到这弓，让我不能不想起……帝上。”陆大人眼神与那烛火一般幽幽，“帝上的，弓。十数年前，帝上见此弓，吐出的‘孤惟一弓，可挽化月，可破万敌，可贯天穹’一霸道之语。”
“呵呵，陆大人自扰心哀，何苦。帝上既然龙逝，那么，陆大人，首要做的，应当是安抚民心，镇定军心，以让他国不敢借此来犯。”
“帝上归去，定，是无论如何都定不住的。”陆大人摇摇头，“张公公有所不知，南翰国国主司徒浔，闻得帝上归去消息的刹那，便已经聚兵在城，蠢蠢欲动。”
“……陆大人，还不速速往南驰援？”张公公悚然一惊。
“援，是援不及的；挡，亦是挡不住的。”陆大人面无表情，淡淡道：“鹿河以南，本就是南翰国的疆土，如今，是到了归还的那一天了。因为不止是南翰，东舜，也开始，着手准备斩断我承国深入其内的脉络。我想，那一天，不会太远。”
张公公彻底怔住，呆望那柄长弓，旋即忽地吸了一口凉气，“莫非，真如陆大人当你所预料到一般，南翰与东舜，欲要联合攻向承国？！
“而这弓上的十六字，
“就是推波助澜的一个原因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