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眼里被渗人的红光给填满。他动动鼻翼，刹那间能够嗅到空气中那股烧焦的气味。
尽是烟尘；
却格外好闻。
像是雨后的芳香。
“罗将军下手还真是痛快，是我辈中人呐。”江津远望似被火焰笼罩住的原北承国将领罗宣，语气绵绵，蕴含耐人寻味的意味。
这句话点醒了罗宣，令其反应过来的瞬间，当即由掌握拳，深深呼吸。滋滋地烈焰不绝，耀眼炫目的火星子飘忽在暮色中，却反倒给这小小的屋子里增添出凉意。
江津勾起嘴唇，垂首间淡淡一笑。
“怎么？不舍？”
“十几年的陪伴，若罗某说没有感觉，江大人，您，会信么？即便您信，您背后的舜主，也一样会信么？”罗宣轻声道，一身长衣被染得通红。
“呵，罗将军这冷冰冰的模样，可不像是为其所动啊……哈哈，开个玩笑罢了。我与罗将军共事的数十年来，素知罗将军重情重义。此刻罗将军亲手杀死跟随了自己十余年的贴身侍卫，心里，定是难受的很。”
罗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说：“十几年，不是十几天。哪怕是头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畜生死了，罗某不会不心生苦楚。奈何，也正是因为他跟了罗某十几年，罗某才知晓这是他唯一的结局。否则罗某也不会带他来此。”
“哦？”江津挑眉，“罗将军的意思是，早在来见我之前，罗将军便预料到，会有如今的这一幕？所以，罗将军才会刻意带着他来？”
“罗某只知道，舜主不会大意到随意听信罗某的一言一辞。”
“……哈哈，罗将军之心，果真是我至生都不能所企及的。佩服，佩服。”江津有模有样地半拱手，旋即视线转移，落至那蜷缩成一团的火焰。
炙热愈加微弱；
光芒，亦不再那么刺目。
黯淡幽深的夜，似是被谁人赋予了生命，眼看着其火光肆意腾烧了会儿，就立即不再任其放纵，复又开始弥漫，夺回本就属于它的主权。
阴暗铺洒，江津面露惬意。
“这火，还要多久才能熄灭？总这么燃着，总不是个事儿，若是被旁人给察觉，那可是不太妙了。”江津悠悠然道。
“以江大人的修为，谁人可探？”
“前几日那少年，便可。”
“先前是江大人大意。吃了一次亏，罗某认为江大人不会再重蹈覆辙。再者，因为窥探，其体内的那一抹寒气，至今都还未曾消除。”
江津饶有兴致地看了罗宣一眼，“我还是第一次从罗将军的口中听到这么多夸赞之语。这还真是让我……难以适应呐。”
“实话实说罢了。”罗宣垂首示意。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江津郎朗道：“不过既然已谈及到那少年，还望罗将军可以多多提及几句。那少年与贵……哦不，与承国的那公主，终归是要杀的。早先被其偷听一番，可是一直令我惶恐。”
“杀他们，轻而易举。”
“杀他们，不难；保全自我，才算难。他们知晓你我之间的事宜，若是被放信回都城，承帝必将举军奔来。届时，罗将军的倒戈，只怕再全无作用。”
“这件事，承帝不可能得知。”罗宣摇头，笃定地说，“前几日我领那公主回去后，第一时间便依其之言，送信回都城。而那封信，罗某随即就令人半途截下。承国公主则是尚幼，近几日来玩了东城玩西城，哪里有怀疑罗某的迹象？”
“当真？”
“不敢戏言。”
“罗将军果真聪明。呵呵，纵有一点修为，但终归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倒是我江津因一个公主身份，高看了她几眼。”江津展颜，连连放出笑声。
罗宣依旧面色不变，“因此，江大人大可不必担忧此事。只要寻一个机会，将其二人杀了即是。”他回首，目中仅剩的那一丝红芒彻底消散，“火，也已经灭了。江大人，罗某，可以走了么？若是再不去，公主再傻，也该起疑。”
江津凝视地面，那团乌黑人形上似有热气腾腾冒起。忽的，有一圆状之物从人形身上滚出，咕噜落至一旁。他微微眯眼，细细观察。
下一刻，答案浮现。
那是一颗没有带着头盔的脑袋。
其两只硕大的眼狠狠睁着，显一片白。
死不瞑目。
见状，江津心神一凛，沉默片刻，抬手道：“事已落罢，罗将军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不过罗将军要记住，明日里，我会再来拜访。”
罗宣颔首：“罗某明白。”
“先行告辞一步。”他随即抱拳。
望着铁塔一样宽厚的背影，江津莫名感到几许诡异。他抿着嘴，眼睁睁看见罗宣临近门口之时，终究忍不住抬手，一言吐出。
“罗将军等等。”
“怎么了？”罗宣第二次返头，目中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莫非舜主还有吩咐？”
“不，是我自己的不解。”江津沉沉地道。
“什么？”罗宣皱眉。
江津横眉，食指径直指向那蜷缩成一团的炭黑人形，随后又移至旁侧滚落的头颅：“我想知道，你杀的这个人，真的是你的贴身侍卫么？若不是，那么，他……到底是谁？”
顺着其手指，罗宣的视线一游，霎时落至无声的脑袋上。脑袋一片焦黑，阴影投在其上，任眼睛再怎么清明，都难看清其扭曲的面容。
忽地，他动了。
罗宣慢慢走到头颅的一侧，而后半蹲下身，也不忌讳脏或是不脏，兀自单掌抓起那被烧得仅剩不多的发丝。他用的力很小，起身的幅度则是更小，如只是拾起了一个不小心丢失的东西，云淡风轻。
假若不看那颗焦炭似的物什。
“你说他么？”罗宣靠近江津，眼神淡然地轻轻举起乌黑却死死睁着眼的头颅，幽幽问出口的同时，将头颅朝着江津一递。
“……是。他是谁？”江津抿着嘴，喉结耸动瞬息，望了头颅许久才低声道。
罗宣侧目看向头颅的侧脸，眼神依旧淡然。
“他啊，
“是我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