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歆蓦然言语梗在喉。
满脸震惊的少女扬起下巴看着眉目平淡的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何曾想到,那黄衣的习武中人投来的目光诡异,竟是有此种缘由。
“你杀了他师兄??”罗歆不可置信地说。
李清头也不回,只是微微点头。
少年的眼神如锐利之剑,仿佛只用来扫开周遭涌动的人流,辟穿前方前方的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杀了人?”罗歆语气更重。
李清面色无波,继续点头。
“还是在武舜城中?”罗歆接连三问,每经过一问,眸子里的惊诧之色便会更甚一分,似是有什么原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如今却切切实实地出现在眼前。她想不出旁的话语来表达内心的惊讶,只能一次次发问。
李清则依旧点头。
“你……”
罗歆彻底凝噎,迟疑片刻,终究一语未发。脚下迅速的少年显然是有所注意,注意到罗歆的情绪变化,故一眼督下来。黝黑的眼底,是难以道明的深意。
“怎么了?”李清收回眼,忽然问。
“杀人……总是不好。”
“他要杀我,我还不能杀他么?”
罗歆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异样,一时稍稍一顿,犹豫许久才接着道:“即便他想杀你,可是承国有律,杀人者偿命……只要想想看,总会解决……”
这时,默然一阵的李清眼神微闪,忽地冷不丁出声打断,“殿下,你应该知道一点。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容得你来慢慢思考对策的。明白么?”
“我……”罗歆纵然心中有反驳之词,可是闻得对方的语气变化后,立即硬生生地将心底的言辞压下,垂眉改口道:“我不是说你不能杀……我相信你,若非是不得已的情况,你不会随意下手杀人。我只是……始终觉得,随意取人性命,有违承国律法。总之,杀人,终归是好的。”
“我知道你是北承国的公主,心中装着北承国的律法,见到违反承律之人,恨不得将其就此拘于劳中。但,我跟你不同。我只是北原一孤人,不懂什么北承国律法,仅仅明白,若是不杀人,我就要死。
“我杀的人,不止是金镖门的师兄。还有更多,你想听听看么?”李清低垂眼眸,心中莫名有一股子燥意腾起,直到看到少女那带着怯懦的神情后,才油然止住口。
并未将更狠的话说出。
缓缓吐出一口气,李清再不言语,也不等对方回应,兀自加快脚步,蹿进一圈又一圈的人流。身后披着斗篷的少女见状,亦抿嘴无话,紧跟其上。她能够感受到,少年握住她的手分明松了一瞬,而后却不知为何,又再度握稳。
掌心,是热的。
罗歆心思游离,飘忽天外。
那属于少年过去的天外。
占地不知多少里的武舜城中,大小街道数不尽数,两道身影裹在众多人的嘈杂中,漫无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赶。像是闯入异界的苍蝇,不知何处可归。
李清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想要甩开不远处的刘兴,奈何其毕竟是有些武功的练家子,脚步一点不慢,他又不能肆无忌惮地展开速度,使得其一时间竟是怎么都无法和对方拉远距离。加之城中巡军不少,他每每看见,都不得不绕路而行,避免撞入那些巡军的眼中。
此番下来,纵然时间流逝,李清却都无法摸出快速闪身遁走的法子,最后只能尽可能地隐匿身形,掩盖气息。奈何这种办法对于炼气士来说,或许还能够起到一点效果,对于身为寻常武者的刘兴来说,真可谓尽无作用。
非炼气者,凭借的全是一对肉眼,哪里会感知什么真气气息。这使得李清再怎么收拢真气,也难彻底遮拦对方投来的目光。
再怎么躲;
再怎么藏;
他也始终在这里,不会消失。
且不仅仅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清明显能够感觉到,那赶来的金镖门弟子,隐隐召集了更多同门,一同紧跟。人群之中,李清放下真气搜寻,一眼尽是黄衣的武者。
每一个都不远不近地跟着。
每一个都摆脱不掉。
“他们的人,好像变多了。”修为较差的罗歆时不时回望,此刻也看到身着黄衣的人愈来愈多,心中不禁再一次升起紧张。
“一共八人。”李清低声道,“他们着装类似,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金镖门的弟子。由于某种手段,刘兴告知他们了我的存在。”
“那怎么办?”
李清沉吟道:“他们之所以没有出手,是忌惮于城中的巡军。又恰是巡军的存在,我们也不能出手,甚至不能加快速度,否则势必将惹得人群骚动,惹来巡军的注意。而若是不解决他们……我,想不出什么稳妥的办法。”
“可是,马上宵禁了……
“那时候,街中人群即退。你我再这么各处走下去,迟早会被巡军给留住盘问。我们……不能先找间客栈么?”罗歆咬咬嘴唇,目露担忧。
“我不敢冒险。”李清摇头。
“那……怎么办?”罗歆呼吸沉重,一语无果,重复问道。
李清思忖,暂且默然。
不得已,罗歆只能随同寂下。她满心恼怨。倘若时间再多一些,她有信心想出一个极佳的对策,可面对如今的紧张,其心中,唯剩下紧张。越紧张,越慌乱。
越不能静心念策。
深知其心性的李清自是知道这一点,遂也无暇多问,自顾自沉思。
罗歆看着少年的侧脸,脑海里纷乱一片,不知怎的,竟是冒出方才与少年的对话。她心中踌躇,几息后,再难忍耐,当即欲要开口致歉。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一直赶路着的李清霎时间顿住脚步,眼神闪烁。仅仅只在短刹,少年浑身上下的那一股子气息,已然发生转变,隐隐透出冷意。
“阿清……?”罗歆悚然一惊,心神即乱。
“希望,他们都不怕死。”
李清语意幽冷,旋即重新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