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清了黑衣人的脸;
终于肯定黑衣人的脸和卞蠡几乎一致。
李清和罗歆交换一瞬眼神,眸子一闪,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运转真气,强行按住右臂的疼痛以及心底那复又蔓延上来的寒意,直勾勾地盯向那同样目视而来的黑衣人。
“黑衫火球,当初隐杀的那群黑衣杀手之间的首领,就是你吧?”
“聪明,”黑衣人笑笑,全无顾忌地拍了拍掌,仿佛赞美。
“我就是隐杀首领,卞雄。”
“也姓卞?”李清眉眼一凝。
远处卞蠡一阵大笑疾来,“蠢材蠢材,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关于隐杀的秘密么?我这就告诉你,你以为我凭什么会知晓武舜城之事,你以为他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你以为他为什么出现在金镖门……那全都是因为,他卞雄,是我卞蠡的亲生弟弟啊!”
“双胞胎……”罗歆倒吸了一口凉气,时而望望卞蠡,又时而望望卞雄,目露恍然,忍不住低喃。
“是,双胞胎。
“呵呵,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手段颇为愚蠢,只是终归狠辣,叨扰了堂堂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勿怪。”卞雄微微垂首,勾起嘴唇道。
李清却不再有余力回应。
罗歆亦然满面严峻,心神紧绷。
从这黑衣人……或者说,从这隐杀首领卞雄身上逸散出来的炼气六层修为仿佛一座巍峨大山,无时无刻不压在他们二人的心头上。不得不说卞雄的修为提升太快,李清初次见到他时还能察觉出其是炼气五层,如今再遭遇,却已经突破至炼气六层。
以炼气三层之力对上炼气三层;
其间凶险不必多言,哪怕是李清和罗歆加起来。光那一记火球术法,便已经让李清难以抵御,几近废掉一臂。更何况卞雄还不止是孤身,一旁的卞蠡同样是战力十足,会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危险。
此刻,是死局。
纵然李清很不想承认,心中却不能不浮现出这个想法。他面容上没有流露出情绪,按枪的手掌里已然泌出了不少汗水,黏黏糊糊,甚至使得枪锋上的红芒都黯淡下来。
“小子。”卞雄忽然说。
李清皱眉抬起头,并未说话。
一旁的罗歆满脸担忧,卞蠡则是负手而立,不曾插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尽管他身为兄长,可是卞蠡很清楚,论修为论实力论心智,他和自己这个弟弟之间的差距都很悬殊。
“我对你的这杆枪,很感兴趣。”
卞雄单手一指,直指李清手中的炙枪。
“所以?”
“所以,”卞雄收回手,缓缓道,“只要你肯把这杆枪的一切告诉我,再将此枪双手奉上,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不是必杀之人。”
“我凭什么信你?”李清反问。
“你有资格不信我么?”卞雄耸耸肩,“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不过……呵呵,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我能杀人再而取枪,但我知道,像这般武器,不似寻常兵器,其中或有奥妙。所以我才会跟你这么谈。
“当然,没有奥妙,也无所谓。你可以当你运气好。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
李清沉默了一会儿,果断点头。
对于卞雄的话语,他早有预料。
炙枪重要,但保得性命才是上全之策。
“枪,我可以给你。”李清一举炙枪,“关于此枪的奥妙,我也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能放我走。以及,她的性命。”他侧目一督,示意罗歆,“我不瞒你,她手中的剑不是凡品,一同交给你无妨。只要你能放我们走。”
闻言,罗歆面露惊疑。她登时就想要开口打断,不愿将古剑幽翠交出去,可是当她看到李清那张认认真真的脸时,却只能咬咬唇,一言难吐。
“不行。”卞雄的声音顿了片刻传来。
“为什么?”
“北承国公主的性命,必须拿下。”卞雄摇头,语速缓慢却一字一字扣人心弦。
李清盯着卞雄的脸,蓦然拄枪一定。
“那免谈。”
“免谈。”
“免谈。”李清斩钉截铁地道,“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当真不答应?”
卞雄略带揶揄地抬眼。
与此同时罗歆心中一紧,立刻轻轻扯了扯李清的衣袖,轻声道:“阿清,你走。他要杀的只是我,你……你不用……”
“看吧!”卞雄忽地大声打断。
以炼气六层的修为,声音再低也瞒不过卞雄的耳目。他大笑一声,拍掌道:“小子,你想和她当一对殒命鸳鸯,可人家公主殿下深明大义,所以何苦赴死呢?把枪给我,我立马就放你走。”
李清目中无波。
他没有出声回应罗歆,更没有以言语回复卞雄。
少年只是摇头。
“那我满足你!!!”
暴烈的大吼突破天际。几乎就在少年摇头的瞬间,卞雄不再犹豫,一个闪身缩地成寸,直接掠至二人的身前。二人满目震惊,还未做好应对的准备,恐怖的力道和一股子凛然真气便从腹部蔓延,如同雷霆轰来。
短暂,画面再变。
两拳之下,提剑与按枪的人一同倒飞而去,丝毫抵抗之力都无法提起。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是捏着手中兵器,似没有意义般捏着。
巨石般飞出的二人被砸进那有火灼烧的倒下屋舍,狂风扑灭一阵烈焰。浓烟呛鼻,疼痛更是无可言喻,罗歆止不住地低咳,呕出斑驳猩红。她苍白的脸被火灼得熏黑,渐渐只能看到其明亮的双眸。
力道宣泄不断,罗歆想要运起真气防止烈焰侵蚀,却怎么都施展不出。她只能咬牙,用尽浑身力气撑住古剑幽翠,躬身站定在一片火焰中。刺眼的火光翻腾,火点燃了她的青裙,噼啪昏黑,一处处开始化灰四散。
罗歆已经没有在意这个的时间。
心绪混乱,支起身子的一瞬间,她立马按剑挪动身子,想要去找少年。
好在,不远。
疼痛让罗歆连用力呼吸的能力都没有。一找到李清的所在,她再难提起力气,直接瘫坐在少年的身边。透过火幕,她看到了昏死的少年,看到了少年手边的炙枪。罗歆缓缓伸出手,探出少年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就此毙命。
要死了么?
要死了啊。
就这么死了啊……
罗歆呆呆地收回乌黑五指,有些愣神。
火焰的灼烧中,隐约能听到交谈。
“还进来干什么?烧也能烧死他们!”
“不确认死,那就不知道死没死。若是火灭人失,你知道他们是跑了还是死了?”
“真是麻烦……”
听到这里,声音渐微。
他们来了?
来杀我了?
呵呵呵,连这片火焰,都无法让他们安心么?罗歆苦苦地想着想着,脸上愈来愈干燥,皮肤似乎还是皲裂。忽然她握了握手中的古剑幽翠,垂首看去,看到古剑幽翠的银白剑鞘将火焰全部隔开,此刻仿佛正亮着光。
“在那里!”
卞蠡瞅见微光,一指大吼。不远处的卞雄走了过来,同样望见那微光的所在。他们循着微光一步步跨,终于看到一手按剑,双眸望剑的少女。
“嘿,她不会是傻了吧?哦,还有旁边那小子,哼哼,应该是死了。”卞蠡嬉笑説。
卞雄却是无言,冷着脸,目光凝聚。
“她这是……”卞蠡一愣。
他们看见按剑的少女,此刻居然摸着剑柄,突然将那似泛出微光的长剑一把抽出。随即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心悸感爬上寻来二人的心头,然后他们同时睁大了眼。
紧接着一阵昂然龙吟撕破天穹……
成幕的火,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幽蓝……
……
……
山巅云海。
迎着风的崖,枯松摇摆。有二人处于枯松下的阴影,正坐对弈,一人着雪白长衣,一人披银晃晃的甲胄。雪白长衣的人银发满头,宽脸上深深凹陷的皱纹如同刀刻。他捏着一枚黑子,凝视棋子错落的棋盘许久许久。
“不下了不下了!”他冷哼一声,随手把黑子朝崖下一抛。黑子身轻,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银甲的人低着头笑笑,却不意外。他摸了摸唇下那半白的须,旋即诶呦一声,自顾自把黑子白子分别装进篓子里,动作轻而迅速。
“陆远庭,你就没点反应?”长衣人瞪眼看对方收棋收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道。
“帝上想要什么反应?”银甲人陆远庭淡淡说。
“我说不下了,你就不下了?”
“帝上说不下了,那自然是不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衣人的眼瞪得更大,好似两盏亮晃晃地灯笼。
陆远庭却暂时没有回应,缓缓将棋子一一收好后,才笑而拍了拍两掌,“帝上之言,臣将自当领受。”
“你小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呵,习惯了就好。”
“你的意思是说我下棋没规矩惯了,你也就不管了?!”
陆远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反倒偏首望向高崖上的白云。
“……”长衣人凝噎。
“你说话!!”
“臣将想问问帝上,帝上可真是要将那宝剑幽翠给融了?”陆远庭回过头,轻声说,“那可是帝上的佩剑。融了,若是再想打造一柄一模一样的,怕是再无可能。”
“我是叫你说棋,你说剑干甚么?”
“棋是剑,剑亦是棋。”
“你你你你……”
长衣人伸手指着陆远庭好一会,最后看见陆远庭那对清澈的眸子,不由撇撇嘴,按回了手:“行,说话我绕不过你。幽翠,是要融的。别说什么佩剑不佩剑,你知道,你我的时日都不多了。而我那儿子又是个练武的废柴,日后用不得剑。我不融剑,给谁用?”
“帝上可以暂时封剑。”
“呸,我不封。”长衣人囔囔道,“那剑着实不错,我用起来都顺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想看到它落到别人的手上,然后用来屠我承国的百姓。哼哼,我那儿子武不通政不通,一个不好说不定真要被人家打进来。”
“那也不必融了幽翠。”陆远庭摇头,“幽翠是帝上的佩剑,是承国的护国之剑。既然帝上不想他国之人拿到幽翠,大可以留给我承国的未来。”
“未来?连我都看不到承国的未来!你以为我想融?但是不融不行!我那儿子别说用剑,早些日子我让他拔剑,他都拔不出来。拔不出剑,还如何提剑?”
“太子拔不出,不意味着日后无人可拔。”
“那谁说得准?”
“若是帝上不信,臣将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帝上万莫融剑。”
望着陆远庭一板一眼的模样,长衣人愣了片刻才说:“你担保,你担保个屁!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你的脑袋,我稀罕?”
“臣将知晓帝上担忧,
“然则臣将相信,承国纵有一时之险,但必将万世留名。幽翠是护国之剑,必不可融。
“至于拔出幽翠的人,
“臣将以为,距离那一天,不会太远。”
陆远庭蓦然站了起来,俯视山崖。他看到了山崖下无处不生的绿松,看到了绿松边那条蜿蜒不知多少里的长河,更看到了长河里鱼儿乱蹿的兴荣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