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624000000006

第6章

在月光朦胧的夜色中,一条荒无人迹的河谷在山丘之间蜿蜒,溪水在岩石间奔流着。在一座陡峭的山崖下面,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这两个黑色的人影在疾速潜行,两人悄无声息地跃过溪流,爬上左边的灰暗山坡,又往北走了一段距离。从两人走走停停,不断凝神谛听的动作看,两人十分警觉,似在躲避某种看不见的危险。

西边山坡的地形相当崎岖,两人潜伏在一块巨石后面,借着朦胧月光朝西北方向查看。

“过了青岗岭,就是唐崖地界。”黑暗中的声音赫然是田克申,“我们须尽快过关。”

“自割了田瓒那厮耳朵,就再无追兵。”田克星粗声粗气地断言道,“想是那些棒老二吓破了胆,再不敢追我兄弟二人了。”

田克申:“据我观察,南边和西边过于安静,时有鸟雀惊飞,必伏有重兵。独独这条通往青岗岭隘口的路上没有伏兵,这里面定有蹊跷。青岗岭不可轻近,必有陷阱。”

田克星:“怕他做甚!一路砍将过去了事。”田克申:“三弟切记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山谷对面的那条南北延伸的险峻山脉就是龙潭安抚司的西方边界。在山脉中段,有一隘口。过唐崖,只有这个隘口进出,地势十分险峻。

一座高达数十丈的瞭望塔伫立在山脉北峰,视线范围可达方圆数十里。

夜晚寒意逼人。深黑的天空闪烁着颗颗星斗。夜色缓缓消退,曙光从无云的天空中出现。河谷和丛林上空升起白色冰雾。通往隘口的官道下半段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上半段则在晨光之下蜿蜒而上,直达隘口那里。

冰雾逐渐散去,河谷逐渐变得清晰可现。湍急的河水将河谷两岸切出一道深深的缝隙,官道从右边山脚下转向河边。一条长达十余丈的吊桥连通河谷两岸。河水在吊桥下面数十丈的地方击打着陡峭崖壁,雪浪飞溅,雷霆轰响。

河对岸的情形令田克申兄弟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河谷对岸的丛林边缘,竟搭建有军帐,而且丛林中也隐隐可现不少军帐。

吊桥桥口用铁痢疾设置了路障,才刚刚凌晨时分,过桥之人十分稀少,就有军士守在那里,严厉盘问过往客商,捜査其行李,查看过境领单。无单者一律不准出境。

桥口两侧,还新建了哨塔,里面有弓弩手把守。这就是在关前再设卡了!

田克申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隘口和关卡,随着天色越来越亮,狼土兵也越来越多,手里的竹竿长枪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针尖般的光芒。田克申观察良久,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

“此关飞鸟难渡啊。”田克申皱紧了眉头,“须找隐秘之处安顿下来,再作进取打算。”

田克申兄弟二人一路寻觅,好不容易在离青岗岭数里之处寻得一个极荒凉极幽深的密林,林中有一嶙峋石丘。

两人连日来昼伏夜行,都疲惫已极,又午牌时分,腹中饥饿。也是事有凑巧,恰有一只灰色野兔在石丘下觅食,突见二人,十分受惊,嗖地蹿进石丘北角荆棘丛中,消失不见。田克星哪肯放过眼前猎物,对着荆棘丛就是一阵挥刀乱砍。这一砍,竟砍出一个石洞来。那野兔见藏身不住,忙飞奔而出。田克申觑得真切,一箭射去,恰中野兔喉咙。

石洞入口极狭小,仅容一人俯身进出,外有青苔藤蔓遮掩,若非仔细观察,数尺外亦难觅其踪。较之洞口,里面更加宽敞,但田克申二人入内,也无法直立其中,但是,若遇紧急情况,可暂时匿身于此。

此后数日,兄弟二人皆栖身于此。一入夜,二人便去青岗岭隘口附近秘密查探地形,寻求过关之法。二人每天小心谨慎出去,于隐秘之处盯着那阴沉沉、把守严密之关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过关之计,心情反而愈加沉重。如此白耗时日,一个关隘都过它不了,何谈为父兄复仇?每念及此,田克申激动之情就难以平复,几近发狂。

这日,雾气极浓,隔几步就不见人影,空气十分潮湿。田克申兄弟二人又出去查探情况。未几,二人竟在大雾弥漫的森林中辨不清方向,一时间竟迷了路。田克星十分焦躁,对着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就是一顿乱捶。

“来者何人?现身说话。”忽然,田克申对着迷雾厉声喝问。

田克星脸色陡变,连忙把手按住腰刀,作欲拔之势。

“克申离西旗?”那个迷雾中的声音继续问道,“欲投何处?”声音极温和,并无恶意,虽很苍老,但中气却很足。

田克申:“阁下何人,为何知我田克申之名?”

迷雾中渐渐显出一个老者面容,只见他童颜鹤发,精神矍铄,眼里精光闪烁,自有一种仙风道骨,朗然说道:“昏君迫害,身负深仇,人头山田氏兄弟。南旗画影图形,周干岂能不知。”

田克申立刻面露恭敬之色:“原来是梯玛周干!只是如此荒山野岭,阁下无故而至,却是为何?”

周梯玛:“老朽自从退隐之后,居于茅竹园,常到山中采草药。”

田克申:“向来听说古法采药,多用二月、八月,是因为二月草药发芽,八月草苗未枯。先生逆时令而行,却是为何?”

周梯玛呵呵笑道:“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月,八月,采掇者容易辨识,在药效来说则不是好时候。大率用根者,若有宿根,须取无茎叶时采,则津泽皆归其根。欲要检验,但取芦菔、地黄等草药观察,无苗时采,则实而沉;有苗时采,则虚而浮。足下逗留于此,想是青岗岭难过!”话音落点,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田克申对面一块大石上,一领青袍一顶人字形葛帕,一支竹杖一方药篓,分明一个世外药农。

“前辈果然高人,一眼便看穿我兄弟二人窘迫之处。”田克申那口气颇是无奈。

周梯玛:“兵者,诡道也,飞鸟难度之关,亦有瞒天过海之法。”田克申脸色倏忽一变,把手一拱,深深一躬:“梯玛何以教我?”

梯玛者,土家族人专事祭神驱鬼的人,也是土司祭祀大典之祭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预测吉凶,不是等闲之辈,周干在施州卫极有名,他本是唐崖安抚司的梯玛,侍奉老土司覃文瑞十余年,为先世老臣,覃文忠干政之后,周干不甘与恶人同流,便退隐山林了。此时,田克申兄弟二人竟得以在荒山之中遇到周干,也算是奇缘一段了。

周梯玛把手往南边一指:“寒舍就在那边,二位豪杰若是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叙,把过青岗岭一事从长计议。”

田克申又是一躬:“梯玛愿为我兄弟二人谋划,先行拜谢。只是克申尚有一请。”

周梯玛:“老夫知不无言。”

田克申:“蒙先生伸出援手,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人,倘遇他人,只愿先生不要说某兄弟二人行踪。”

周梯玛把目光朝田克申兄弟二人身上一扫,便是悠然一笑:“老夫但有济人之术,岂有杀人之心,老夫甚是敬佩二位豪杰慷慨大义、孝心赤诚,当尽平生之智,助二位豪杰度过青岗岭。”

三人在迷雾中穿林过溪,愈前行树林愈加浓密,不消一刻钟,就到了一个密密匝匝的所在,这是一处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茅屋。茅屋在高大古老树木掩映之下,只有走得非常近了才会看见它,数尺之外就毫无所见,好似凭空消失。可是,转过那古树,就可见老柏遒劲、修篁万节,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

周梯玛:“此处荒僻无人,二位公子姑且宽留几日。容老夫寻思一策,送你们过关。”

田克申:“晚辈不胜感激涕零!”

周梯玛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三日,并不言过关之事。

田克申心下焦急,对周梯玛说道:“晚生有大仇在心,以刻为岁,迁延于此,宛如死人,先生高义,怎么不可怜晚生?”

田克星心下也是十分难熬:“不知前辈有何奇计,助我兄弟过关?”

周梯玛把目光望着田克申,眼里显出伤感之色:“老夫谋划已成,只是帮手还没有到。”

田克申:“不知前辈所言何人?”

周梯玛:“我的好友张恩,此去西南七十里龙洞居住。此人身长八尺,眉广九寸,仿佛与足下相似。而且擅长易容奇幻之术,教他假扮作过往客商,足下与你的兄弟却扮着仆人,以此瞒天过海之计,足下兄弟即可抢过青岗岭。”

田克申兄弟二人心下稍安,可至第四日,看看过了午后,张恩还无消息,田克申便十分焦躁,欲待再住,又恐耽搁时日,所待者又不知是何许人物,欲要辞了周梯玛前行,又恐过不了关,反惹了祸。在卧房里辗转寻思,身心如芒刺在背。

“周兄何在,张恩来也!”突然,外面堂屋传来一阵洒脱不羁的朗笑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必是龙洞高士来了。”随着笑声,周梯玛的声音赫然传来。

田克申田克星二人把目光一碰,几乎同时趋步往堂屋而去。

只见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一见田克申二人,便是一拱手:“想必阁下便是田氏兄弟了。久仰二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不同凡响,他日定当翔于九天之上,怪不得周兄愿倾力相助。”

田克申对着张恩长长一揖:“先生也是慷慨义士,某日夜期盼,今日终得一见,不胜荣幸。”

张恩笑道:“某之易容奇幻之术,向来是骗人的把戏,今日倒要拿来救人,也是奇缘一段。”

田克申又是肃然一躬:“此计虽妙,但累及二友,于心不安!”

周梯玛大摇其头:“贤弟不必过虑,自有解救之策在后,老夫在信中已与张恩备细说明。”

因事紧急,四人也不寒暄客套,就准备起来。

周梯玛用汤药与田克申洗脸,变其颜色,又用桑叶、侧柏叶、苦丁茶熬的药水给田克申洗头,黑发变白。

田克申解其素服,与张恩穿之,另将紧身褐衣,与田克申穿着,扮着仆人。又着田克星穿上劲装疾服。

田克申十分不解,便问张恩:“为何我三弟不加易容,反着劲装疾服?”张恩呵呵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到了青岗岭关前,自有计较。”

捱至黄昏,四人打点停当,田克申兄弟二人便朝周梯玛张恩二人拜倒:“异日倘有出头之日,定当重报。”

周梯玛:“老夫哀君受冤,故欲相脱,岂望报答。”

看看日落,夜幕降临,田克申田克星张恩一行三人,便骑马连夜望青岗岭而行。他们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林里尽可能快地赶路,沿着溪流向东方山脉方向前进。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边显出鱼肚白色,官道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可是张恩还未有对田克星做出任何安排。

田克申在岔路口勒住缰绳,望着前方黯淡晨光之中的官道,停在那里:“但不知张兄把我兄弟作何安排,还望张兄言明。眼下已上官道,若再无计划,三弟无从过关了。”

田克星昂然道:“不妨事,若得二哥过去,我殿后打掩护,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人追上二哥。”

“不消如此。”张恩把手往不远处的密林处一指:“克星的计较就在那里。”

田克申兄弟二人把目光一碰,同时望向张恩所指的方向,只见一片密林荆棘,却是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心下大惑。

张恩笑道:“还请二位随我到那里,把东西搬出来。”

于是,田克申田克星二人翻身下马,随张恩上前查看。原来那里有一石穴,张恩藏了一辆马车在里面。因遮得不着痕迹,藏得巧妙,若非藏车之人,外人饶是无从发觉。

田克申兄弟力大,毫不费力就把马车搬出石穴,搬上了官道。那马车用黑篷遮盖得严严实实。

田克申:“时辰不早了,青岗岭该开关了,张兄如何安排?”

张恩把帘子一撩,呵呵笑道:“我和克星兄坐在马车里面,就委屈克申兄做个马车夫,替我赶一回马。”

马车里不多不少,刚刚一个狼皮座椅。

田克星疑惑道:“这马车忒小气,明明只能坐一个人,我却是坐在哪里?”

“委屈克星兄,你没有坐处,倒是要躺在这里。”张恩悠然一笑,揭开了马车座椅,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夹层,令人称奇的是,从外面看,马车底座却与寻常马车一般无二。

田克申目光一亮:“张兄果然好安排。”

田克星却是疑惑不已:“如此小一个夹层,我牛一样个头,如何藏得进去。”张恩也不解释,引着田克星径直上前:“你只管试一试。”

田克星半信半疑,勾着身躯就往里面钻,谁知里面竟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消片刻,竟把田克星全身容纳进去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克星兄在下面千万别出声,要是露了馅,可就功亏一篑了。”张恩把座椅放平,仔细叮嘱道,又对田克申虚手一礼,“我就不客气做回主子,克申兄可要好生服侍。”

张恩一坐进马车,田克申便把三人的坐骑套上马车,坐到辕上,挥鞭打马。那马便嘶鸣着往前飞奔,不到一个时辰,马车便至青岗岭关前,黎明已到,正值开关。

天色渐渐变亮,河流在深涧中轰然作响,千百年来把峡谷削得如笔一般直峭。古潭一般深邃的雾气将东方遮掩在阴影中。南边的峡谷还在紫黑色的阴影当中,陡峭的山壁随着天色而渐渐变得明亮。

在深涧之上,吊桥悠然地在晨风中晃动,关隘的墙垛在曙光中缓缓从黑色变得成灰白色。太阳突然从东方的阴影中一跃而出,整座关塞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

青岗岭关是武陵群山中第一关,进可攻退可守,尤其两座高达数十丈的石碉,既能将全部兵员收拢其中防御,又可在碉楼之顶查探敌情。有传言说在碉楼之顶眺望西方,越过几座山川,能一览无余地窥伺唐崖土司官寨。

因连日捕获田克申兄弟无果,黄九岳大发雷霆,勒令田瓒出动南旗全部兵员四下搜捕,那田瓒气急,一面封锁全部关隘,一面把唯一出境之关隘青岗岭增派了三倍兵员,亲自坐镇,画影图形,对过往行人仔细盘查,凡是有三分相像者,皆扣住了不予放行,要审问一个明白。

天色尚早,过往行人十分稀少。

田瓒早早地就站在吊桥口,目光锐利地盯着从吊桥上过来的每一个行人。因割了一只耳朵,伤口未曾痊愈,用长长的布条包扎着,几乎包住了整个头,那样子颇为滑稽,亦显得相当狰狞可怖。

田克申驾着黑篷车到了吊桥边。

吊桥长达十余丈,两根手臂粗细的铁索从两岸直壁上延伸出来,承受着整个吊桥的重量,上面铺着无数铁条,铁条上面铺着厚达尺许的松木板。

田克申远远望见了田瓒,心下陡然一惊,忙低声对着车里的张恩说道:“这一过去,少不得一番纠缠盘问,我看见对面站着的,是田瓒那厮,我与他交过手,定能听音辨人,识得出我的声音,这却如何是好?”手上仍打马前行,不敢停顿,怕田瓒生疑。

张恩:“不妨事,你只管做你一回哑巴便是,我来应付他。”马车刚一上桥,那桥就猛烈地左右疾晃。

田瓒早早就望见了黑篷车,他一直逼视着它,心下疑惑不已,对左右吩咐道:

“这车来得有些奇怪,把它拦下了给我好生检查。”

三匹马在吊桥上飞奔,吊桥虽摇晃得厉害,却是十分稳固,只是那匹灰色骏马不曾走过吊桥,到了半路,死活不肯再走,在那里惊慌嘶鸣。这一来,另外两匹骏马也受了惊,踌躇不前。田克申膂力本来很大,但此刻偏偏掌控不了三匹大马,在那里十分狼狈。

田瓒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在桥上狼狈折腾。

三匹受惊之马眼看要失控,突然,那灰色骏马一脚腾空,马头往前一栽,整个身躯悬空吊在了吊桥左侧,另外两匹马受到牵连,被缰绳勒住了脖子,也往左侧滑去。

情势十分惊险!整个吊桥承重不均,在缓缓往左翻倒,田克申脸色煞白,手里只有一根鞭子,却无长刀短匕,想宰断缰绳也不可能。

田瓒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戍守的军士有想上去帮忙的,田瓒伸出大手一拦,阻住了欲上前的军士:“看哈子再说!”

田克申在那里急得手忙脚乱,费力解着灰色骏马的缰绳,怎奈那缰绳越绷越紧,那套着马车的绳结又缠绕成了一个死疙瘩,田克申无计可施,吊桥看看就要彻底翻转过来。突然,一个黑影从田克申头顶一跃而过,刀影过处,那缰绳应声而断。

一声惨烈嘶鸣,灰色骏马笨重的身躯坠入深涧之中。吊桥亦恢复了平衡。

原来是张恩及时割断了那根要命的绳子。

张恩呵斥道:“好生赶车,再作死,立刻打死!”

到了桥头,田瓒厉声喝住田克申,好一番检查,却是一无所获,又看了过境领单,也无破绽。

张恩也任他粗鲁无礼地检查盘问,瞅着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暗中往田瓒手中一塞,赔笑道:“大人也检查了,可不可以放小民过去。”

田瓒接过银子,望了望张恩,又把目光逼视着田克申。田克申神色恭谨,把头低着,只是不看田瓒。

田瓒:“你长得好生面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田克申把头低着,毫无反应。

一个军事推攘田克申:“总兵大人问你话呢,聋了吗?”

张恩连忙赔笑道:“小民的马夫是个聋哑人,天生的毛病,如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田瓒审视了田克申好一会儿,才对着军士把手一挥:“放他们过去。”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张恩对着田瓒连连作揖,一迭连声地拜谢,上了马车。

田克申挥动长鞭,用力打在马背。两匹骏马一声长嘶,欲奋蹄前行。

“慢着。”田瓒突然喝道。

张恩和田克申脸色倏忽一变,可是田克申似没听见,仍打马前行。数名军士立刻蛮横地阻住了田克申。

张恩又下马车赔笑道:“死聋子,听不见,冒犯了大人,实是不得已,还请大人多多担待,但不知大人还有何事?”

田瓒干笑了一声:“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告诉你,要是看见了通缉令上的可疑人物,立刻报官,自有重赏。”

张恩:“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过了青岗岭,又行了三十里,张恩便长吁一声,喝住了骏马。黑篷车便停了下来。

张恩、田克申、田克星三人便从马车上下来。

张恩把手一拱:“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张某这就告辞归乡了。”

田克申一脸的感激之色,解其配剑以赠张恩:“此先王所赐,我阿巴佩戴,剑身镶有玉石七枚,恰如北斗七星,价值不菲,以此答恩人之惠。”

张恩朗然笑道:“我听闻黄九逵有令:得田氏兄弟者,赐银百两。我不图百金之赏,而图你祖传之剑?而且君之佩剑,是君之所需,我要来何用处?”

田克申:“恩人既不受剑,愿乞居处,以图后报。”

张恩肃然道:“我因为二位公子含冤负屈,送你们过关。若是图你的厚报,岂是大丈夫所为?”

田克申坚持道:“恩人虽不图报,但是田某人何以心安?”固执地把手中宝剑往张恩手上递。

张恩脸色一变:“你我相逢,全在周梯玛面上,你们兄弟逃难,梯玛与我是龙潭子民,就是纵贼,已是罪人,何求报答,就此别过,若是有缘,后会有期。”一个纵身,上了车辕,调转马头,挥鞭打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田克申兄弟二人望着远去的黑篷车,不胜唏嘘,一边感慨不已,一边赶路南下。兄弟二人一入唐崖地界,便如飞鸟出笼,龙归大海,不一日便到了唐崖官寨城中。奈何兄弟二人一路逃亡,到了唐崖官寨,已是身无分文。

在唐崖官寨的长街市集上,两侧店铺挑出各色招牌酒旗,一面面菱角黄旗飘扬。小贩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长街车来马往,人流滚滚,有土民、苗民、本地汉人、川商、楚商,甚至有操着陕西腔和山西腔的商人,街上呼喝熙攘,几乎摩肩接踵。

可怜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衣衫褴褛,十分落魄狼狈。毕竟靠眼力方能结得穷困兄弟,世间又能有几人别具慧眼,识得英雄,十之八九都是那蝇营狗苟、浮云薄态之徒。故此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到了城中,反似流落一般,若是不小心撞了人家摊子,却要遭那白眼。挨了两日,二人十分饿不过。田克申便披散头发,佯装癫狂,赤着双脚,以黑泥涂面,手执斑竹咚咚喹一管,在街市上往来吹奏乞食。无人能识。

却说覃鼎禁军部将,也就是都尉覃师,擅识音律,受了覃鼎嘱托,在市中寻善音者。那覃师不仅擅听音,亦擅相面,暗中便咨访豪杰,为覃鼎寻觅宫廷摆手舞者。

一日,田克申吹奏咚咚喹乞于街市。覃师恰在酒楼会朋友,闻其声与童稚女妇所奏的轻快之音大异其趣,其音甚哀,便仔细凝听,那咚咚喹之声哀哀凄凄,如泣如诉,大有坎坷曲折之意境,覃师深感疑惑,便信步而出,欲一见吹奏之人,及见田克申,大吃一惊:“我相人极多,未见有如此相貌的。”便礼貌作揖,脱下自己的绸衣裹在田克申身上,请他入酒肆雅间一叙。田克申十分感激覃师慧眼识人,却又拒绝了覃师之请。因说自己还有一弟在城外等着自己回去。覃师大喜道:

“豪杰既有兄弟,何不请来同聚。”

田克申接受了覃师的邀请,与他一同出城,去见自己兄弟田克星。

三人相见,自是惺惺相惜。入得城来,到了酒肆雅间,一番叙礼客套,覃师坚执田克申坐上座。吃酒之际,覃师问道:“我听说龙潭黄九逵杀贤臣田舍把,他的大儿子与之同死,两个小儿子出亡他国,是二位豪杰吗?”

田克申犹豫不答。田克星目中火出,见二哥以目而示,便猛灌一碗酒,将怒火生生压住。

覃师呵呵笑道:“二位豪杰多虑了,我不是要祸害你们,我见二位豪杰相貌奇特,不是寻常人,所以想为二位寻个富贵的去处!”

田克申见覃师气概豪爽,是一个接纳豪杰的人,便如实以告。

不曾想却隔墙有耳,消息便很快传开。早有人报知覃文忠。覃文忠大喜,便命人召见田克申兄弟二人。覃师无奈,只得一面暗中报与少土司知道,一面使田克申田克星沐浴更衣,入土司王宫大殿,拜见覃文忠。

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一人身长九尺,蜂腰熊背,一人高颧深目,状如饿虎,站在大殿之上,似铁塔一般。覃文忠又与田克申谈论,深感其贤,心中暗喜,若有此二人为助,何愁大事不济。当即便封了二人的官,田克申封为参事,田克星封为校尉。兄弟二人再三拜谢,提及父兄之仇,咬牙切齿,目中火出。

覃文忠感其孝心与气概,便答应为之复仇:“黄九逵十分无礼,相邻之际,竟不奔我唐崖老土司之丧,我也有意讨伐,与二位豪杰同仇敌忾。”

第二日,宫中却传来少土司的谕令:“唐崖是大国,侄儿以为,大国不应为匹夫兴师。望二叔慎之。”

这是少土司覃鼎继位以来,第一次发出谕令,因他添了一句“望二叔慎之”,这谕令便不像是谕令,倒像是晚辈劝谕长辈的口气。覃文忠便不疑有他,也打消了为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兴师的念头,不再商议讨伐龙潭的事。

田克星便抱怨覃文忠不守信用,又抱怨唐崖少土司心胸狭窄,不是明主,要走他乡,另觅贤主,起兵为父兄复仇。

田克申却看出少土司覃鼎有内志,不可说与外人知道,便于第二日携三弟田克申谒见覃文忠,辞了官职。

覃文恭道:“二人以总理不肯兴师复仇,辞了官职,有怨望之心,不可任用。”覃文忠便在城外赏了五十亩地给田克申兄弟二人,听其自便。

覃师便私下不时拜访,馈以米粟棉帛,不消说,这些馈赠,皆是少土司覃鼎之意。如此一来二往,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便与覃师成了生死好友。

却说黄九逵残害了田理富父子,外边传得沸沸扬扬,尽传说田家人将被诛杀殆尽,这一传言又勾起了百姓那积郁的怨气。他们又提起老土司田穰与田古兰姑娘不知所踪,少主田应虎施州卫为质的事情。黄九逵便与黄九岳商议,欲立威邻国,以挟制土民,问何处可伐。

黄九岳:“施州卫是大明王朝卫所,金峒土司与我无隙,都不可以讨伐,唯有唐崖安抚司,容留龙潭罪人,而且爵爷即位之初,老土司覃文瑞曾大兵压境,爵爷割了青岗岭以南百里求免,这是龙潭耻辱。而今唐崖少土司即位,耽于享乐,昏庸无能。爵爷若是用兵,非唐崖不可。”

黄九逵:“唐崖金峒同宗之族,有坝上之盟,二国结连为党,我若伐唐崖,金峒虽与我无隙,一定会出兵相救,我将两面受敌,一龙潭岂能敌两国?”

黄九岳:“唐崖西北有大梁国,梁国渝城的樊龙樊虎兄弟二人势力正盛,有东进野心,爵爷若欲伐唐崖,可西结渝城樊龙,求其出兵相助,以掎角之势,钳形攻势进攻唐崖,何愁赢不了它?”

黄九逵:“龙潭与渝城向来没有交情,我去求他,他求贿必多!”

黄九岳:“我攻唐崖之东,他攻唐崖之西,所获唐崖之地,就是酬谢之物,如此重赂,樊龙必动无疑。”

黄九逵大悦,即日遣黄九岳入渝城,见樊龙去了。

二人只道事情做得机密,却不防黄九岳快马出城之后,入夜之后,一个全身紧裹的人就秘密出了宫。此人转街过巷,最后往街南的同福客栈而去,按照一种三长两短的特殊节律叩门,那门便悄然而开。进了客栈,此人便被店小二直接引到后院,见那老板去了。

客栈老板赫然是个面容娇好的妙龄女子,明亮的眼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

全身紧裹的人取下面巾,赫然是当日那个唱南戏的旦角,她压低声音说道:

“黄九岳又出城了!”

客栈女老板一惊:“最近奸人行事急切,田家恐有大难!他是去什么地方?”那旦角:“这次不是害田家人,是要联络渝城樊龙出兵唐崖。三娘即刻报与田姑娘知道!让她遣人通知唐崖土司。”

客栈女老板:“田姑娘虽是女中豪杰,有经纬之才,但雄鹰无翅,也难以翔于九天之上。若能结盟唐崖,则龙潭田家复兴有望。”

突然,外边大堂传来一阵吵闹之声。掌柜的急急走了进来:“三娘,外边有不晓事的不歇气的打门,强要住店。”

时至黄昏酉时,原来,自从黄九逵篡位以后,宵禁更加严苛,各家店铺便愈加小心,酉时便打烊关门。

外面打门的,不是别人,赫然是覃昇和他的部将覃越。

同类推荐
  • 红杏出墙记8:恰逢对手

    红杏出墙记8:恰逢对手

    讲的是一个20世纪30年代发生在江南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语言流畅自如,灵动传神,体现了作家高超的技巧和天赋。
  • 走出非洲(译文经典)

    走出非洲(译文经典)

    奥斯卡同名经典影片原著小说,一曲关于非洲生灵的旷世绝唱。本书是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文学作品之一,被誉为“描写非洲最好的书之一”,高超独特的叙事艺术令海明威、厄普代克等一代大作家击节叹赏,作者伊萨克·迪内森也由此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原著及同名奥斯卡奖影片影响深远(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5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著名译者刘国枝具有语文教科书般规范的精良译本。伊萨克·迪内森(1885—1962),本名凯伦·布里克森,丹麦著名女作家,婚后随有着贵族头衔的丈夫去往当时的英属肯尼亚开办咖啡种植农场,后经营失败,于1931年回国,开始写作。一度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作品以1914至1931年间,作者在肯尼亚恩贡山麓——这片毫不肥沃,也绝不富饶,却仿佛是为大自然所净化的辽阔大地——经营咖啡农场这段经历为背景,匠心独运地将众多的人、景、物融于一炉,既有忠实而富文学性的观察与描摹,也始终贯穿着对自身、对人性的思考,同时真实再现了欧洲移民在非洲这一特殊环境中的生活面貌。
  • 泪总往下流

    泪总往下流

    《泪总往下流》里每一个故事虽短小却丰满,情节曲折,结尾发人深省。茶余饭后的古今闲话,酸甜苦辣的世间真理。
  • 遗恨

    遗恨

    那一切并不属于他这世界而只能是倒影,正如他这世界的一切只能是那世界的倒影,彼此只能以倒影的方式存在如同镜花水月。《遗恨》故事从珠宝世家黄老太太的过世开始。中学老师于一平接到几年不见的姑姑、富商黄景岳太太于珍的来电,开启了他与表妹宝钻、黄家大女儿金钻、义子敬尧以及身份暧昧的年轻人程汉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男主角于一平,卷入富户黄家的家族斗争,经历种种情仇爱恨、争夺财产的纠缠,为了守护所爱,误蹈陷阱……世纪末的氛围下,金钱追逐、情感纠葛、豪门恩怨纷纷上演,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一平彷徨、迷失,然后走向他命中注定无法逃避的结局。一部“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世纪末城市寓言。
  • 鲸吞

    鲸吞

    《鲸吞》一书的作者庄欣在职场生涯中,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饱尝了商场战争中的人情冷暖。多年的工作经历成就了这部《鲸吞》,让人读出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揭露隐藏在招商引资背后的阴谋论和民族企业的奋斗史。《中国不高兴》作者,宋晓军,王小东,宋强,黄纪苏,刘仰联名强烈推荐,我们必须打赢这场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保卫战!!颠覆传统财经作品,2009最具畅销潜力小说。(本书VIP收费阅读期限从即日起至2014年1月5日,将于2014年1月6日下架)
热门推荐
  • 魔教教主养成系统

    魔教教主养成系统

    职业玩家高文穿越到了一个门派林立,以武为尊的武侠世界,成了一个破落魔教的分支宗主,却被系统告知:他需要率领魔教称霸武林。没有强力弟子?我可以召唤邪派人物。没有功法?各类偏门邪门武功应有尽有。在这里,你能看到庞斑携手石之轩,东方不败大战浪翻云。很简单,这就是一个魔教教主的养成故事。
  • 重生后她成了全民女神

    重生后她成了全民女神

    林亿儿带着小空间重回十二岁的冬天,重活一世,她定当带齐智商上路。一路欢快地踹极品,撩帅哥,顺便带领全家发家致富奔小康,谁知还没到达人生巅峰,却不小心牵出了四大家族的秘密,其它已顾不上,林亿儿现在担心的是会不会被灭口。“媳妇儿,有我。”“......”林亿儿。有你才更担心的好伐?一句话简介:重生的某个小丫头,戏精上身,一不小心捡了个影后桂冠,还顺手钓了个24K纯金好忠犬。
  • 仙门遍地是奇葩

    仙门遍地是奇葩

    原来仙门竟是这般不以为耻,当真是脸皮厚到极致。师傅喜欢徒弟,徒弟却为魔界鬼祭哭得死去活来。好一个郎艳独绝,遗世独立的灵澈仙人。又好一个不知羞耻,仙门之辱的徒弟。不愧是仙门之境,遍地奇葩,魔为仙成仙,仙为魔堕魔;不疯不魔,不魔不仙(ps:纯属瞎七八扯,毫无逻辑。)
  • 余生还望多多指教

    余生还望多多指教

    写一下这个作品介绍哈,这本书呢虽说也是言情类小说,但是是那种偏现实的,写的可能比较亲民,比较有烟火气息,比较亲民(=^???^=)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加群QQ群709077096,谢谢各位的支持也肯定,有问题的地方也还请多多指出!蟹蟹!
  • 徒有师名

    徒有师名

    本文看似女撩男,实则男撩女。暖文,放心入坑!她在现代有些倒霉,因为看美男流鼻血过多昏厥,不省人事。一朝魂穿,入了一个妙龄女子的体内。醒来遇一美男,因男色难挡,拜了师。后来,她以为是自己千方百计的撩师父,谁知,境况是逆转的,这披着羊皮的狼,是等着她慢慢的,主动掉进他挖好的陷阱里!【精彩片段】某女打听到一回事,听说师父人好,性子好,特别容易欺负。于是某女便在被打的边缘试探,成天无所事事的挑衅师父的底线。某一天,师父终于忍无可忍把她给扑了。某女欲哭无泪说道:“师父,徒徒再也不敢了!”……自此,某女算是知道这看似君子的师父,实则人面兽心。再也不敢随便撩师父啦!*后来,某女的师父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夫君。她脑袋一片空白,这是什么逻辑?!没事,师父成了夫君嘛,接受得了。可是,这如此撩人的夫君,让她怎么驾驭得住?每天清晨,某女便是扶着腰肢,哀天哀地……这是一个宠到逆天的故事,也是一个能笑出猪叫声的故事,希望喜欢!
  • 重生之官道纵横

    重生之官道纵横

    灵魂错位了!一些小手段,一身小医术,一点小猥琐,猪脚在新的人生轨迹上毫无节操的混得风生水起!秘密加入国安,意外闯入警界,转而混迹政坛。处处都留下猪脚风骚的传说!请无视作品名称,这不是纯粹的官场!
  • 纪元神魔

    纪元神魔

    一位少年传承大帝绝学却意外死去可却让刑炎穿越使其获得这具生体并身带系只要你有能力就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 假如天宫是大学

    假如天宫是大学

    在大学扩招的时代,大学会有很多问题。很多刚进入大学的新生,虽然看起来已经长大成人了,但是心理上其实还没有成熟。尤其是从高中时期的应试教育模式过渡到相对比较自由的大学教育模式,很多心理问题就会暴露出来,他们希望与失望交织,现实与理想相汇,彷徨又无助。这种心理就会表现在行为上。具体表现在他们对待考试,生活,交往,爱情,友情以及大学潜规则的态度和采取的行动上。到底大学的考试,生活,交往,潜规则是怎样的?大学应该怎样去读?天宫里面全揭晓。
  • 石心笔记

    石心笔记

    那些属于心的故事,在时间的隧道里,层层叠开。
  • 小顾的小陆

    小顾的小陆

    顾梓涵和陆旭东由于家庭关系他俩订婚了,但是,他们都以为对方不知道,所以,一场追逐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