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心娥建好房子收租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正如他当初料想的那样充满希望并亲眼目睹。他不再为衣食住行担忧,不再为行动不便而怨天尤人。
他的痛苦主要来源于认为自己太无能,全靠李心娥来养家,处处受制于她,他实在不甘心也不得不甘心。
他在痛苦地煎熬中慢慢学会逆来顺受,顺其自然。他甚至能够忍受李心娥整天不管他,让他自己摔着爬着滚着百般狼狈地料理自己吃喝拉撒的事。
那时他恨她不在身边,但他心里更清楚,她有许多事情要忙,忙着建造自家的出租屋。
造房子要走关系,报建,设计,做预算,买建材,请工人,监工······本来这些千头万绪的事由他来掌控,然而瘫痪的他出门都难,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事都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家庭的重担只压在李心娥的肩上,怎能不让他闹心。
李心娥对造房的事原本一窍不通,她以只前长于种地种菜等一些简单的体力活,但残酷的现实逼迫她去学去做;倘若不做,再有钱也会坐吃山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有这样长远的打算。
万事开头难,再难也要迎难而上,她最终克服各种困难和障碍,迈出谨慎地第一步,并坚持了下来。
二十三点三十分,农二关上电视,推着轮椅上卫生间。他在卫生间里跟自己的两条细腿计较了一个多钟头才出来。他推着轮椅往自己的卧室走,走到李心娥的卧室门前停了下来。
他想敲门,想跟老婆说几句话,但伸出的手臂悬在半空又被思绪的乱麻缠住拽了回来。他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抓牢手轮圈使劲向前推了两把,将自己推向対面的卧室。
农二卧室斜对面的卧室里,李心娥还倚在床头前仔细地翻看一本租户记账本。当她感觉到卧室外一片寂静,便收起账本走出卧室。
在门口,她往丈夫的卧室瞜了一眼,即回头走向空荡荡的客厅。
客厅里的枝型水晶灯依然柔和地亮着。她伸展着四肢,瘫坐在高仿的红木沙发上。只坐了五分钟就觉得百无聊赖、索然无味;她找来一块抹布,漫无目的地对着家什东一抹西一抹。她一直忙到凌晨两点,觉得困了才回房休息。
她原本并非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清楚她和丈夫目前的处境。她觉得这样冷落他,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当年未嫁时,他骗她是高中文化她可以容忍,但是他骗她不抽烟不喝酒她很难接受--丈夫那些毛病在女儿出生后就露出了马脚。她劝不动他,说烦了他就动手打人,她被打了两次之后不再管他,从此她和丈夫的感情就淡了下来;二十年来,一直处在不温不火不好不坏--将就着的状态。
这些她还能忍。但有一件事她万万是不能容忍和原谅的。这件事至今他还在诓她,以为她不知情。每当看到他一副为了掩饰某种尴尬或者企图而伪装出来的已经习惯了的总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嘴脸。
她觉得特恶心,气不打一处来地想冲上去撕掉他那张虚伪的面孔,让它回复之前那种还不十分令人讨厌又黑又瘦的脸。
但她想到他已经残废,已经戒烟戒酒,不再凶自己,她又按下心中的怒火。
三年前,农二到处去旅游的半年里,家里只剩下李心娥一个人--女儿农欣欣在外地读书,放假后才回家。
家里的田地被征收后,她在家呆了半个月,实在闲得慌,就到城里去找工作,应聘在一个酒店做保洁员。
农二未成行之前李心娥极力反对他出门旅行。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她十分了解丈夫就是那种有钱就变坏的男人。走之前,他们大闹了一场。
李心娥深知拦不住丈夫要走的决心。她和他摊牌,主张补偿款是按人头来分的,他的那份钱爱什么花就什么花,她和女儿的钱他一分不能动。
农二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所有的钱应该由他来支配,想用在什么地方就用在什么地方,她管不着。
李心娥这次铁了心要和丈夫抗争到底,挑明把土地补偿款分清楚才能走人,商量不成又不想离婚就上法院起诉离婚,反正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让法院来做公正的栽决。
她有这样决心是因为看到和听到身边太多让人警醒的故事。远的不说,就说她的双胞胎妹妹李心妮。
妹妹的家就在三仙湖对岸的村子里,她晚姐姐一年嫁到三仙村。三仙村的田地早几年被征收,妹妹嫁过去不久就成为土豪了,但是她这个土豪当得最悲催。
她的家分得四百二十万元的土地补偿款,但是这些钱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被好赌的丈夫王友六输得一干二净,还欠别人一屁股债,家里三天两头有各种各样的人来逼债--不是用畜血在房门上刷着还钱的标语,就是耀武扬威地拿着明晃晃地砍刀来恐吓,让人担惊受怕。
更槽糕都是,王友六还染上毒品。五月上旬的一天,他和父母在客厅里吃晚饭。刚吃了几口,毒瘾发作,产生幻觉地以为别人要害他,失去理智地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疯狂地向唠叨他的父亲砍去,他父亲来不及躲避,身上连中数刀,即刻间倒在血泊中。他母亲上前阻止,丧心病狂地他又把刀口对准了她······
两位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十六才罢休。浑身贱满血迹的王友六提着刀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嘟哝着一句话‘‘谁拦我吸粉我就杀了谁!谁拦我吸粉我就杀了谁······’’。
忽然,他听到卫生间传来异样的响声,受刺激地他循声冲到那里想推开房门,但门反锁着打不开。他退了两步,暴躁地踹开了门。他看到卫生间的角落里瑟缩着一个小孩,他一只手别在后背,一只手撑着墙壁,以闪躲地眼神望着他。他拿起血淋淋的菜刀指向小孩: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不说我砍了你!
“爸——爸爸——我是你儿子王海童,不要砍我——不要砍我······”王友六的儿子绝望地哀求。
“爸爸?儿子?······你骗人······我有儿子吗······我根本没有儿子······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吸白粉······想害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话没说完,王友六挥刀砍向他的儿子······
王友六的父亲被砍了二十九刀,母亲被砍了三十二刀,儿子被砍了二十一刀,三个人伤势过重,没到等到120和警察到来便咽气了。那天,李心妮身体不适,提前从电子厂下班回家,她看到很多村民和警察围在她家的房前屋后,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她惶恐地意识到出大事了。
王友六被捕后的第四天在拘留所里疯掉了,至今还关在乐马区菠萝山下的烟鼓市第二精神病医院里。每当想起公公婆婆和七岁的养子无缘无故被丈夫杀死,李心妮心如刀绞、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