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暑假。
吃过午饭,汤伟拿着捕网出了门。捕网是自制的,把2-3米长的慈竹,用细铁丝,绑上用粗铁丝或钢筋做成圆形穿着的网兜而成。
在89年,像他这样居住在城郊的男孩家里经常会出现一两把捕网。捕网自然不是用来捞鱼或是捕捉蝴蝶制作标本,它的主要功用是——捉蜻蜓。
在游戏道具商业化形成普及之前,捉蜻蜓是像他这样的男孩们主要的娱乐方式之一。
K城炎热的天气一向来的比较早,因此,每年差不多到4月份,就能在田野间看到蜻蜓的身影。
汤伟扛着捕网,来到家门前马路边上的积水塘前。这个积水潭有40-50平米,主要由雨水汇集而成。在雨水充裕的年份,最深处能达到1.5米左右。
因为少有干枯,里面水中植被不少,前两年有人在里面养了些鱼,形成了一个自然循环的生态环境。所以,经常会有不少昆虫光临这里。
其中就有汤伟想要捕捉的目标,一种体长10cm左右绿色蜻蜓,这里的小孩习惯称之为——“绿老大”。
因为体型较大,“绿老大”的续航能力比较强。一只“绿老大”能在绿野田地间一直飞到夜幕低垂,当蚊虫成群结队来临时,汇同蜻蜓的大部队绞杀天敌。而这也是它们最容易被人类捕获的时候。
在水塘边看了看,没有发现目标;这很正常,以此娱乐的孩子不止他一个,这个地方虽然经常有“绿老大”光顾,但被捕获的几率也比别的地方大得多,甚至会有一天被捉走10只以上的时候。
他没打算等下一只来临,转身穿过马路,从缺了一角的围墙进入到田野间的土路上。
稻香阵阵。汤伟在田埂上,时走时停,偶尔将手抬到额头上遮挡住强烈的日光,眯着双眼在绿色中寻找那一丝运动中的墨绿。
走了几块田,他终于找到了。
观察了下它运动的轨迹,汤伟选了一处站定。将捕网平举在胸前,拿着末梢的一端,静静地等待着。待蜻蜓从他旁边经过,看准时机挥动捕网兜罩过去略过稻田往地上一扣,蜻蜓就落到了细网里。
“滋滋滋······”蜻蜓在网里飞来飞去,却不知道已落到了人类的陷阱里。
汤伟伸手进去捏住,翅膀朝下合拢着夹到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从衣兜里拿出一根缝纫线来。
他将缝纫线横拉出一段从蜻蜓四道翅膀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小心的避开了它的触角,在身体下方打了个结,又将线头的另一方绑在了田埂边摘下的40-50cm灌木枝条上。
然后,清除枝条上的余叶,再在田边上找了些软硬适中的泥巴抹在蜻蜓腹部背面,将它的本色覆盖住。做完这些事,他才一手扶扛着捕网,一手拿着枝条继续在田野上走。
走了一会,当发现稻田里新的目标时,便放下捕网,一手执着枝条,一手捏着蜻蜓,等目标靠近时绕着圈子放飞出去;另一只蜻蜓便会被吸引过来,跟着这只蜻蜓转啊转,它看到这只蜻蜓腹背面裹着的泥,便会把这只蜻蜓当做是雌类,然后······它就成为了汤伟今天的第二只猎物。
飞蛾扑火,是因为心向光明!蜻蜓会被雄X迷惑,是因为视力太好还是太差?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人捕捉蜻蜓最快捷的方法,当地的人俗称“遊老大”。汤伟就这样在田野间来回穿梭,不一会就捉到了7只蜻蜓。
烈日下,在田间跑了大半天,这会儿他也有些渴了。他找了一处稍微清澈些的灌溉沟道,朝里面吐了口吐沫,吐沫在水面上很快的散开,顺着水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据说能够散开吐沫的水流能够直接饮用。汤伟也不知道真假,反正至今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喝完水,汤伟开始环顾这片田野,这个多边形地带并不算宽广,也就四五百平米的范围,而且除了稻田还有不少旱地,其间还有一条解化厂运输工业废弃尘土的土路。
而“遊老大”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在附近捉到7只蜻蜓后,他只能把目光转向更远处——“大鱼塘”的方向。
快步在田埂间游走,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鱼塘的水面。
这鱼塘像个梭子,有一两百坪,平缓的一面用水泥砌城了堤岸,有坡的一面土地上种着几棵桉树,桉树下,盖着一个守夜的小屋。
汤伟到那里时正是烈日当空,有好几个人在那里游泳。这不奇怪,K城夏天的平均气温都在30°上下,所以能游泳的地方经常就有人在。
因为这边的水比较深,一般都在2米以上,敢在这里游泳的人不是水X比较好就是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念了初中或高中的青少年,才敢带着弟弟来这里。里头的人汤伟只能说是很面熟,虽然都是小区里的,可是年龄差异摆在那儿,玩不到一块,自然不知道名字,顶多知道个别人的“绰号”。
看到都是“认识”的人,汤伟这才没有了顾虑,慢慢靠近。(因为到这里来的未必是他们这边的孩子,也有可能遇到解化厂的,贸然靠近有可能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
那些游泳的人中有人看到他扛着捕网过来,其中一个念了初中绰号“三猫”的少年正在岸边看护着弟弟练习“狗刨”,他撇了一眼汤伟手中夹着的蜻蜓,有些不屑地嘀咕了句,“才这么一点。”
汤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因为蜻蜓和蚱蜢一样可以食用,口感比蚱蜢要好很多。他也不理会,顺着岸边又逮到了两只蜻蜓,走到那几棵桉树下边坐了下来,陈阴凉处看着他们游泳。
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困了,便摸出个塑料袋来把蜻蜓放到里面,有石块压住口子,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汤伟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日光有些暗了,他装蜻蜓的袋子被人开了口,不知道是被人放走了还是拿走了,汤伟也不在意,他捉蜻蜓也就是为了玩儿,迟早都会放走。在母亲的影响下,他也不怎么杀生的。
先前那伙游泳的人已经走了,不过鱼塘边却多了2个他熟悉的人,一个是他的同班同学章新华,一个是小他一届的孩子普乔。
在这里见到他们汤伟有些意外,他们可是住在分局那边小区的孩子,应该是特意坐车跑到这边玩的。
他刚走过去,就听见章新华在那里蛊惑普乔,“你看刚才都有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在这里游,说明这里的水不深,你怕什么,想游就下去。”
汤伟也是个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对,还很热情的招呼:“章新华,你们怎么会过来?”
“我们想来‘洗个澡’。”在K城的方言里,“洗澡”和游泳有时候是一个意思。
汤伟哦了一声。城区里虽然建有游泳池,不过人太多,去那里面就跟开了沙丁鱼罐头似的,偶尔会有人像章新华他们这样跑到郊区可以游泳的地方来。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原本有些意动的普乔终于下定决心脱了衣物,慢慢摸进水里,他也不敢往里去,不时扶一下鱼塘的边沿在那里“狗刨”。
汤伟看见就放下心来,毕竟他自己也在里面“狗刨”几次,应该没问题。
“你不去?”他问章新华。
“不敢,我连狗刨都不会。”
“这样你们还敢来‘洗澡’?”汤伟鄙视的说了一句,随即坐在岸边和他聊起天来。
两人聊着聊着,眼睛的余光中突然发现在水里的普乔身子正在下沉,他拼命挣扎叫喊着。汤、章二人虽然连忙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可是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一时间竟全然呆住了。
几秒以后,章荣新华手足无措的在岸边对着普京急喊,“稳住稳住,我们马上来救你”,他一边喊着一边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汤伟则是朝桉树那边跑去,他的捕网在那里。
“快快快,”章新华这时也发现了他的目的,急忙连声催促。
汤伟很快拿着捕网跑了过来,可是,就是这几十秒的功夫,普乔就沉到了水里。
怎么办?岸上的两人对望了一眼,汤伟把手里的捕网往章新华的手里一塞说道:“我去把他捞上来,你用这个拉我。”
作为一个小孩子,这时他完全不会去考虑自己同样也是个“狗刨”爱好者,救人的危险性有多大?而且也没有想过这样下去普乔会怎么样?他对死亡的概念很模糊,只觉得不赶快下去把人捞上来肯定不行,这样想着,也就自然这样做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脱掉了衣物跳进了水里。
对于一个不到1米5的小男孩来说这水很深,跳进去的瞬间就淹没了头顶。汤伟踩着水浮上水面,游到记忆中普乔沉下去的位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闭着眼睛,(水很浑浊,即使睁着也看不太远。)汤伟挥舞着四肢在水中摸索,突然,他的左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丝状物,仔细确认了下,没错,是头发!他一把抓着就往上游。
在岸上的章新华一直紧张的死死盯着水面,看到汤伟拖着人浮上来,马上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捕网竿子递过去,把他们拉上岸。
此刻,普乔已经进入了昏迷。
“先让他把水吐出来,”汤伟说着就让章新华扶住普乔的身子,在他肚子上双手用力压起来,这倒不是在模仿影视剧里面“人工呼吸”的场景,那种“高级玩意”他这小屁孩也不可能看会,而且也完全没有想起。之所以会这么做,那是一起游泳的孩子中有人这么干过。
他压了十几下,普乔咽喉处咕嘟一响冒出水来。两人帮他拍着背让他吐了一会,汤伟问,“你还好吧?”
“很难受,”普乔的声音很小,气息很弱。
“走我送你回家,”章新华说着把他搀扶起来,在汤伟的帮助下背在背上。
“要我跟你去吗?”
“不用,”章新华很肯定的摇摇头。
“那你小心点。”
“好。”
汤伟看着两人渐渐走远,这才拾起捕网回了家。
这件事张彤舒直到两个月后学校已经开课,才从当日把普乔送往医院的其他同事口中得知,虽然很气愤,平生第一次冒出痛打孩子一顿的念头,可毕竟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想想只能算了。
“只是,普乔的父母难道不知道这事?”她随即想道。但怎么也觉得这么大的事不太可能不知道,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到他父母上门来说声谢谢。
事实上,在事发的当天,普乔母亲就从章新华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告诉了丈夫,但是这一家子却但这事没发生过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过张彤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