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不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崔望想过也许会有人暗中帮助自己,至少山庄那边可能会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但他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最没有想到的是执律,他对执律师伯印象不深,但总感觉执律师伯不是很待见自己,他以为执律师伯暗地里巴不得自己悄悄被人干掉。
酒馆里,只有卢高山依然背对着自己,背对着这生死场面,喝着他自己的酒。
崔望跑去捡起吴钩,和卢高山擦肩而过,看着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任何情绪。
想着陈青龙和小二还奋战在第一线,崔望忍住了吐槽的欲望,回头加入了战局。
没有人考证过要多少个低境界的修行者才可以比较有把握地打败一个高境界的大能。或者有人考证过,但没有流传下来。不过显而易见,这一定是有可能的事,甚至应该说是必然的事。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修行者能够强大到对抗整个世界,否则天唐也就不需要朝廷这种东西了。
日晷碎了一地,萧巽长老的剑回到了他自己手里。满街的青石板随着剑舞浮到空中,一个灵活的身影拿着柴刀在其间穿梭。这两个人,崔望一直就觉得不对,但想来想去,却依然不明白他们加入战局是为了什么。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恨意,似乎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桩生意,和那个依然背对着这一切的酒客并无区别。
但萧巽长老忽然摆摆手,说:“就到这里吧。”
什么意思?
长老脸上显出疲惫,转向崔望说:“也许你不信,但我并不是一个好杀之徒。今天我对付不了你了,剩下的战斗,也就不必进行下去了,无趣。”
说罢,他甩手把剑一扔,牢牢插在地里。
这个动作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这是一种姿态,意味着认输。
老板娘和小二自然不会听他指挥,但崔望冲过去拉住了他们。崔望的终极大招差一点就放出来了,最终还是把手指收了回去。
陈青龙撑在地上,死死盯着萧巽长老。此刻他除了左手有些小伤、身上不知怎么就划破了几道之外,并无太碍事的伤势,如果他突然暴起,即便有折剑山庄执律在场,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更何况执律师伯的态度本就是个谜。
但崔望只是嘚瑟着,不顾劝阻,走到了萧巽长老的近前,脚尖紧挨着陈青龙在地上画的“井”字。
他说:“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在汴州一心想着要杀我,是不是因为折剑山庄?”
萧巽长老说:“你不笨。如果你死了,最有可能成为新一代掌门的就是执律,他会放弃潼关,把山庄迁到汴州或者咸阳。朝廷会反对,但朝廷说了不算。他们只能派新的修行者来把守潼关,但以朝廷的力量还远远不够,除非通天寺整体放弃保护皇城。”
崔望看向执律师伯,执律师伯只是低着头不理会。
崔望又问萧巽长老说:“如果京城大阵的东大门打开,进来的会是谁?”
萧巽长老一笑,说:“你倒是挺聪明的。进来的会是谁?当然是天唐的子民!你去过幽州吗?那是个好地方,如果没去过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去看看。如果嫌远,江城也挺有意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圣人眼里,我们这样的草民,大概都是一颗颗随时可以放弃掉的棋子吧?”
萧巽长老讲述的逻辑开始有些混乱起来,显然触动到了某些令人不安的记忆。崔望又进一步,说:“我就问这么多。你是不是也有问题要问我?”
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我已经猜到你有问题要问我。
长老好奇地盯着崔望。
崔望说:“在汴州,你明明已经看见我死了,为何后来又会听闻我的动态,直至亲眼见到了我?究竟死亡是假的,还是现在的少主是假的?”
长老的表情充分说明他确实有此疑问。
崔望说:“我不会向你解释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让你想一想,谁在帮我?你相信我是阻挡时代洪流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杀了我,天下大势就会像江河决堤一样无法逆转。但如果我真是这样孤家寡人的话,谁在帮我?”
萧巽长老沉默良久,然后大笑起来。他说:“真有你的。说得也对,在看到你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我本该知道我们想得不完全对。不过也无妨,仇恨嘛,谁又能不被仇恨冲昏头脑呢?如果真有那么理智,那也就不算是仇恨了,那是以复仇之名的夺权。”
崔望说:“还有一个错误。皇帝根本没有想过依靠别的修行者来守卫潼关大阵。”
潼关正在新修工事,只要见过的人都能想到,这是为军队而非修行者修筑的工事。
萧巽长老没见过,但稍稍思考之后,他还是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在这样满足的微笑中,萧巽长老如断电的机器一般停止了一切动作,身体僵硬在那里,一把柴刀从胸前生长出来。
他放弃了抵抗,只是那样笑着看着崔望,有些瘆人。
“拖走拖走!”崔望浑身抖了一下,拍了拍手心的冷汗,以后怕为由蹲到了街角去,挨着执律师伯。按他的吩咐默默忙活着的自然只能是陈青龙,而张明远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离开。
执律师伯说:“你别以为让我听了他那段话我就会改变我的看法。放弃潼关、迁到咸阳或汴州等大城市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如果你在天唐的江湖厮混得够久,你迟早也会明白的。”
崔望白了他一眼,不想搭腔。忽然想起什么,登时起身,噔噔噔跑上楼梯。
那个姑娘正小心地踏上飞剑,闻声轻轻回头,但只是随意的一瞥便转开了目光。她努力保持着平衡,驭剑而起,长发在风中飞舞。
崔望除了咽口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只是感觉这个人,他的确是见过。
崔望怅然回到楼下,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卢高山,依然背对着他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伙计,这是很烈的酒吗?”
“是,是,当然是!”小二答道,“我们小地方,这已经是最好的烧酒了,想来您是看不上的,别介意。”
崔望本来怀着一大梦想即将实现的心情,但想着小二这句话,又想着萧巽长老坐在这里讲的故事,还没喝,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然后失望道:“果然寡淡无味。看来这个时代技术还是不行。”
看了一眼小二,又看了一眼老板娘,不顾两个人等待着的神情,什么也没问,甩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