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林汀是被雨声吵醒的。
下雨和上班这两件事合在一起，实在无法令人心情愉悦。
前一秒，林汀带着一身风雨踏入办公室，后一秒，秦主编大喝一声：“一分钟后全体开会！”。
时机之巧妙，让林汀差点以为秦主编故意针对自己。
刚刚还没进入工作状态的同事们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在以十倍效率准备开会需要的材料。
林汀与他们相比，要惨一些。脚上套的塑料鞋袋不知哪里漏了，裤脚上的雨水顺流而下，将工位范围内的地毯都浸湿。不容犹豫，林汀一边随意扯了几张纸巾垫在鞋上，一边整理刚修改完的方案，打算一会儿会议结束提交给秦主编。
如果说淋雨只是林汀心情不好的导火索，那么秦主编接下来的话几乎要将她打入谷底。
“大家传看一下这份文件，这是早上公布的最新阅读数据，网络阅读增长速度800%，纸媒销量下降50%，”秦主编有意地停顿，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这个数据可能不一定非常准确，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90年代，收银机作为一种先进的广告媒介普及到家家户户，那时候很多人选择学习修理收音机。”
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不需要秦主编继续说，大家也知道——还没等这些人学完如何修理收音机，收音机就被淘汰了。
“结果不需要我多说，如果无法拿出更好的工作成绩或者及时转型，”秦主编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刮向每个人，“那么，你们就是下一批学习修理收音机的人。”
秦主编的话如同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林汀盯着自己眼前的笔记本，额前碎发带着的雨水踟蹰着落在纸上。轻轻的“砰”声，不知来自剧烈运动后的心跳，还是雨水与纸张的碰撞。
林汀偷眼看向别人，其他人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或是双眉紧簇，或是面无表情，似是担心自己的前程，又似是并不相信一个行业会被颠覆。
“秦主编，我有一个提议，我想把我带的小组和编辑3组合并。”沈梦宁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会议室中的死寂到此为止。
许多人看向沈梦宁，更多的人将目光落在林汀身上。后者大部分是在编辑社里供职已久的老人，自然明白沈梦宁此言意味着什么——林汀的小组被合并。
林汀眼前的笔记本被雨水浸湿了一大半，她手上握着的圆珠笔笔尖已经将纸张戳破，不止透到了第几页。
“林汀那边的方案初稿已经通过了，在这个关头合并工作组，会让之前的工作进度受到影响，”秦主编顿了顿，朝林汀的方向瞟了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林汀这时才抬起头，发现沈梦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是不是林汀的错觉，沈梦宁提出的这个建议似乎并非纯粹出于工作考虑。
一整天的工作计划因这场会议而被打乱，林汀伏案根据秦主编提供的数据对方案进行完善。
如果之前林汀对于圣诞专刊的工作只是尽力而为，那么现在已经达到对入围纸质媒体盛典志在必得了。林汀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沈梦宁的建议激了出来——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小组被合并。最好的证明方式，莫过于办好这期刊物。
人一旦全情沉浸于某件事中，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短信的提示声将林汀从一堆资料中拉回现实，林汀一边摸索着手机一边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办公室中的同事也所剩无几。
“今天是重阳节，我用鸡汤煮了小馄饨，要不要一起来进补？”
是楚慕的短信。
林汀哑然失笑，现在还重视传统节日习俗的年轻人，恐怕也没几个了。从这个角度而言，楚慕就像一个“过日子”的伴侣。
“不要辜负秦主编的器重。”
林汀猛地抬起头，沈梦宁已经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出了办公室，空气里只留下她的一句话，和一张行程表。
“10月9日，09：10自公司出发，09：40抵达机场，11:40抵达苏城。”
林汀的目光停留在第一行字上，毫无疑问，这是苏罔的行程表。也就是说，苏罔明天要出差。
虽然不知道沈梦宁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帮助自己，但林汀下一刻就不假思索地按下了苏罔的电话。
如果有什么能够挽回林汀工作小组被合并的命运，无疑就是苏罔的配合。
如果能够让专刊有石破天惊之效，就不必再愁小组会被合并。
就在林汀即将主动挂断的时候，电话就接通了。
“苏先生，您好，我是杂志社的编辑林汀，”林汀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圈，才挤出双唇，“专刊的初稿已经过审，但是我希望能够加一部分您未发表的作品，一来能够拉近您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二来这样也能提升专刊的吸引力。您觉得呢？”
沉默在电话两头蔓延，林汀想起今天开会时的情景，似乎也是这般寂静。
良久，那边突然发出声音。
“林汀，”苏罔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林汀的呼吸几乎被这句话卡住，她想大声咳嗽，但身体却像开启自动保护机制，忘记了要做出最基本的生理反应。
她说过的话那么多，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她好像，真的忘记了许多。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开始？”苏罔仿佛在发出气若游丝的呼救，“可我还没有。”
可他还没有，可他先走了。想起这些，林汀居然奇迹般地没有觉得难受，只觉得烦躁。
手机微微发烫，林汀微微侧头，将手机拿得远了一些。
空气中好像多了一些别样的声音，是呼吸声和脚步声的双重奏，林汀的脑中瞬间闪过很多办公室灵异事件。
那脚步声绕过办公桌外围一圈，走至半途时已经进入林汀的视野里。
是楚慕。
是那个一小时之前还发短信问她要不要吃小馄饨的人。
林汀的自动保护机制仿佛又瞬间关闭了，呼吸逐渐平缓而稳定。
楚慕就站在离她两米的地方，他面无表情，仿佛任何情绪的表露都是累赘。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办公桌，却像隔过许多岁月的鸿沟。
耳边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一同挂断的，还有林汀寄托在苏罔身上关于工作的希望。
“我想吃小馄饨了。”
林汀抬步朝楚慕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