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驾着车，车里坐的是沈晗和依旧没醒的苏埸。那位将军则骑着马，跟在后面。
京城的街道比叶城更加宽阔也更加繁华，虽然人多，却也没有拥挤到马车走不动的地步。
沈晗透过车窗往外看。
这也是她第一次到京城来，以往也只是听说过京城的模样，如今看来也和叶城没有多大不同。
这座宅邸的正门十分巨大，沈晗不知道这位将军是什么品级，但是光看大门就能感觉到，一定不是末流之辈。
那位将军从正门进去了，但是阿英拉着马车走了侧门，侧门很小，阿英掀开车帘，让沈晗先进去，他则背起苏埸，也走进了侧门。
“这边。”一位衣着比起普通人华美不少的公子哥走出来，把沈晗引到了一间屋子里。“姑娘且休息，有事情找郑妈妈就好。”
一个身体肥硕的老妈子站在旁边，笑的很是慈祥。
“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吃点什么？”那位郑妈妈看沈晗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还好，京城太大，也就是有些口渴了而已。”沈晗礼节性回答道。
郑妈妈端了碗羹汤来。
“姑娘样貌真是端正。”郑妈妈看着沈晗，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埸也是有福气。”
“呃…”沈晗尴尬摆手。“不是…我也是刚认识他……”
郑妈妈一顿，然后笑了起来：“姑娘勿怪，我也是看姑娘和我们小埸年纪相仿，所以才以为你们已经……”郑妈妈说着停了停，“那，姑娘有意中人了吗？”
“还…还没有…”沈晗感觉自己脸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
“姑娘生的漂亮，也该找一个啦。”郑妈妈笑眯眯地说。“我们小埸就挺好，他打小我看着长大的，是不爱说话了点，但也是个好孩子，见不得我跟他操心。东房那边的先生给的功课每次也都是小埸做的最好，我们将军也器重他，那帮小子脑子不行，还嫉妒我们小埸…”
“要是他是我儿子就好啦……”郑妈妈不知不觉想入非非起来。“要是我儿子，我才不让他在街上要饭呢…也不知道哪个女人生的，生下来孩子都不奶一口就扔了…可怜我们小埸，来的时候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
郑妈妈说着说着闭了嘴，然后起身，在衣柜里拿出了一身新衣。“换身衣服，把头发好好梳一梳，姑娘嘛，打扮好一点，我家没有姑娘，这么大一个院子都是男人……”
郑妈妈肥胖的身体在柜子旁扭动，她花了很大力气才从柜子里掏出来一件大小合适的衣服，那件衣服看上去就是年轻人的衣服，衣摆绣着花。
“我当时嫁给这里的管事的时候，我娘家那边给我做了件衣裳做陪嫁。虽然也不值钱，但是现在看来都漂亮，姑娘你来穿……”郑妈妈嘟嘟囔囔地回头，却看到沈晗站着，眼里满是泪。
谁还会这么婆婆妈妈操心她有没有嫁人呢。
“不哭不哭…”郑妈妈放下衣服，把泣不成声的沈晗拥进怀里。“我都听公子说了，姑娘也不容易。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吧……人生都有不容易，最后肯定会好的……”
门外秋风已经带上了寒意。
苏埸被放在了那位公子的卧房里。
公子哥在门口来回踱步。
“苏贤。”那位公子哥被连名带姓的叫住，吓了一跳。
“大哥。”苏贤急急忙忙走过去。“多亏大哥支招，把小埸小时候的画像贴出去，果然有些用。我听阿英哥说，小埸也是自己有意要回来的。”
苏擎点点头说：“那把刀我拿去给母亲看了。”
“母亲怎么说？”苏贤眉头皱起来，紧紧看着苏擎。
“母亲认出了那把刀。”苏擎回答。“造于钟巽，手刃不血…”
苏擎手里拿着那把刀，递给苏贤。
“听说是杀人于无形的神兵，有名流云。”苏擎顿了顿。“你保管好，等他醒来，还给他吧。”
“大哥，”苏贤抿了抿嘴。“小埸，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吧。”
“能不说就不说吧，免得他多想。”苏擎摇了摇头。“母亲说他在外面名声不好，说不定他不是那么想见我们。”
“可，他失踪这么多年，母亲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声？”苏贤瞪眼。
“我们在这里消息闭塞，母亲这多年往来森林南北，对于洪荒流云的凶名也有点耳闻。”苏擎叹了口气。“那时候是不知道小埸就是流云，如果知道，他也不会一个人在外面漂泊那么久了。”
“可小埸怎么会突然昏迷呢？”苏贤问。“阿英哥说小埸体温一直很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看上去也不像是生病，他身子并不虚…”
“我已经写信给母亲了。”苏擎打断了他。“母亲说她过些时日就来，来看看他。至于那个叫沈晗的女人，母亲说她可能有些来头。”
“怎么说？”苏贤问。
“像是长辈们之间的事。”苏擎摇摇头。“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从前家族里有位名望很高的司阵大人，这个沈晗，可能是那位司阵大人的孩子。”
“我记得的，就是那位鲁司阵。”苏贤抓了抓头发。“父亲曾经提过，说这位司阵大人的孩子来历不明，因此被逐出家族，不想也是流亡到这里…”
“若果真如此，”苏擎说。“如果她愿意听从母亲号令，那么我们也许能有名正言顺回到家族的一天吧。”
苏擎说完，推门走进了苏贤的卧房。
公子哥的房间好几进，最外面一间会客厅，往里是书房，再往里才是睡觉的地方。
苏埸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头发贴在脸上。
苏擎皱起眉头，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把手伸到苏埸腋下探了探，突然就注意到了苏埸缠得严严实实的手。
他垂下眼帘，思忖片刻，然后对苏贤说：“你不要贴身照顾他了，每天固定时间进来看一次，其他时间就不要进来了。”
“怎么？”苏贤愕然。“可他现在这副样子，不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吗？”
“小埸他可能……”苏擎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又改口道。“也没什么…也许是我多虑了。”
“可是，他到底是我们的亲弟弟…”苏贤还想劝说。“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但是我们也不能这么冷落他……”
“行了。”苏擎起身。“照我说的办，你也不要说漏嘴了。小埸那个时候也从来没有说过找父母这样的话，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你也不要给他凭添烦恼。”
苏贤不甘心，追着要离开的苏擎到了院子里。
“大哥，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听的。”苏贤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大将军的严厉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他这时却开口了。
“父亲当年，临死前十日，告诉了我这种东西的存在。”苏擎叹了口气。“他说，虽然知道不是活物，但是它一旦进到人身体里，会立刻附着于骨骼上，继而焚毁血肉，等到血肉消失殆尽，又会焚烧骨骼，直到最后整个人都会被烧成灰烬…”
“父亲那样的人，遇到这种痛楚尚且变了颜色，虽然小埸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苏擎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一眼。“如果我们不提防，那东西也会进到我们身体里。有些温度的东西，甚至火苗，都会引诱的那东西离开宿主的身体寻找新的活物”
“小埸也会死吗？”苏贤呆呆地说。
“难说。”苏擎摇头。“小埸和父亲当年还有些不同，但是症状已经十分相似。体温过高就会昏迷，痛苦也会随之加深。但是这一路走来小埸状况没有太大改变，我想也许是入体不多，也许还有挽救的可能。”
“大哥有办法吗？”苏贤问。
“有。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苏擎抬脚，慢慢往前厅走去。“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但是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根治。毕竟那东西我们不能直接触碰，换血已经是能做到的极致了，也许真的要保证他能一直活下去，也只有想办法给他脱胎换骨了。”
苏贤目送着苏擎离开，转身想去看看苏埸，却被门槛绊倒，长袖铺散在地板上。
他什么也没说，爬起来继续往里走去。
苏埸还是躺着。苏贤在他旁边坐下，轻轻地摇了摇苏埸：“醒醒吧？”
但是苏埸还是没动。
苏贤没比苏埸大多少，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两个人都长大之后，看上去更是没什么区别了。
苏贤从没把苏埸当比自己小的弟弟看，从前总是欺负他。
“醒醒吧，我们说说话吧。”苏贤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难过。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却只知道他的父亲死了，他被自己的兄长悉心养大。几年前却突然知道了自己竟然还有个幼弟。
半柱香前竟然又知道了这个幼弟很可能要死了。
苏贤给苏埸掖了掖被角。
“大哥不让我久待。”苏贤在苏埸耳边说。“我就在书房，我不走远。”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在书房，你睁眼就能看到。”
昏迷中的苏埸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苏贤总觉得他没听见，干脆不走了，拿了本书坐在苏埸身边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