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在另一间房静坐着,她整个身子都依靠在床沿,床边放有一张小木桌,她用有些浑浊的眼,呆望着拍打着翅膀的蛾子,那蛾子不停地往火苗上扑,浑然不顾烧焦了的翅膀,火苗被拍打得摇摆不定,有时房内几乎陷入黑暗之中。
李老太觉得她和着飞蛾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五十余载,她终于能再见已逝之人一面,或者说圆了这缥缈虚幻的梦,燃尽余生,而蛾子为了追求光明献出生命。
“李婷,我能让你再见到他,这虚无的梦境若是有了实感,你亦如身临其境。”前几日来了个神秘人,蒙头裹面,于子夜时分突然出现在她房中,说出这莫名其妙的话语,也不待她回答,那神秘人说完直接轻拂她额头,她便昏睡了过去,接着她便在梦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逝去之人,她有许多话想说,这话堆积了五十载,所以她不停地与他说,说了许久,像是五十载他都与她一同度过一般,说得如五十年之久,她空洞的心终于被填满,她感到很满足,醒来时枕边已被厚厚的浊泪打湿。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故乡在江南的小镇上,山清水秀,人亦生得灵秀,邻居家是富商,富商家中长子刘信,容貌俊美,文武双全,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便一起玩耍,读书,她最喜看他练剑,他舞剑时寒光闪烁,与日争辉,若有微风拂过,衣炔与发丝共舞,更显出尘之气。有时她会在他舞完剑后靠在他怀中,问他,“你生得如此好看,又文武双全,我真能配得上你?”
“你美丽贤惠,又精通琴棋书画,我如何配得上你?”他总是凝望着她动人的眸子,紧紧扣着她的素手,略有些轻浮的回答她。
李婷知道,他并不轻浮,亦不花心,他为了她赶走了许多说媒的媒人,“那你何时提亲?”这句话她憋在心中许久,但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所以她总会在刘信回答她之后变得沉默不语,她总想鼓起勇气问他,心中不停挣扎着,而刘信认为她只是害羞得说不出话,于是他亦安静下来,两人静静品味着独处的时光。
如此重复许多次之后,先提出成亲的终于还是刘信,他送了她一条项链,吊坠是阴阳鱼的阴鱼,他双手环过她的秀颈,小心为她戴上,李婷看着他结实胸膛上吊着的阳鱼,忍不住搂了上去,朱唇轻轻点在有些冰凉的吊坠上,但她却觉得很热,白皙的脸颊上,浮出一抹嫣红,耳朵也烫的厉害,这娇羞的模样,让刘信更是喜欢。
成亲当日自然是良辰吉日,她画上最美的妆容,踏上全镇最华丽的花轿,虽是邻居,但轿子依旧绕着城镇走了一圈,这是小镇子许多年来最热闹的一日,成亲仪式隆重繁琐,她看不清盖头之外的情况,被人牵引着,但她不觉得累,只觉得兴奋,等她觉得累时,她已在新房之中休息许久了,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他最喜爱的新郎到来,每想到他们已结为夫妻,她的心跳就得厉害,根本不能平静下来。
外边的喧闹繁华渐弱,她本以为这宴席就要这般结束了,但突然又热闹了起来,甚至有人兴奋地尖叫高呼,她觉得有些好笑,为何他们情绪如此高昂,随后她听到了像是烟花炸响的声音,将呼喊声压了下去,刘家是当地富豪,这大喜之日,自然要办得更热闹一些。
但她错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强烈的热浪将瓦片尽数掀飞,她急忙扯掉红盖头,却看见,密密麻麻的火球从高空砸下,落在庭院里,落在莲池中,落在她的身旁。
她再次睁开眼时,奄奄一息的刘信抱着她,他一身大红的喜服或熏,或烧,变得焦黑,英俊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他看见李婷醒来,释怀一笑,“你醒了,余生之路,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然后抚摸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再没醒来。
她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东洲,亦没有失去他的实感,有些茫然。
直到她的爹娘带着她在这境外小村庄再次安定下来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想起了她的夫君,想起他的话,悲痛欲绝,两行清泪似高耸入云的山峰落下的瀑布一般,一泻千里。
人在刚失去至亲之时,并不觉得会有多悲伤,令人悲伤的是在往后的余生之中,心中永远填补不上的空缺,每每想起,总会教人泪流满面。
她再没嫁人,为爹娘送终之后,孤独地生活在这悲凉的世界中,直到这神秘人的到来。
那人对她说,救了这两个小娃儿,我让你再见到他,让你填了了遗憾。
于是,她便救了两人,她再次见到了挚爱之人,即便是在梦中,但她这五十余载,又何尝不是在梦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