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杨柳夭折,桃李盛开。
世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帝王之门,则应是这海流中更深的黑洞。在这洛阳城内的紫薇宫,除却晨朝的喧哗与熙
攘,绝大多数时刻,更像是一座幽深的洞穴,少数来往的宫门侍卫队,以及隐匿于暗处不知名亦不知道来历的守卫者,他
们都共同拱卫着这片森林里最强大的猛兽,这座洞穴的主人,这个帝国的至尊-隋帝,杨广。
杨广长得剑眉星目,面若璞玉,眼神中吐露出难以察觉的懒散,帝王家的尊贵气衬着那张姣好的面容,与身旁出身江
南水乡的美艳侍婢相比,亦毫不逊色。修长的手指上三道剑痕,是幼时练剑被剑气所伤,杨广自幼文武双全,颇具韬略,
兵法儒道墨阴阳纵横,无一不精,武道亦是造诣不凡,未登大宝前,还是晋王的杨广就曾率军讨灭陈国,杀后主陈叔宝。
武功师承国师杨素,一手三十六路烛龙剑法,九岁便能使得三分力,剑气可逼一丈开外。自小便甚得文帝杨坚和皇后独孤
氏的喜爱,宠幸之至更胜昔日太子杨勇。
此时的杨广醉卧在随身爱婢紫玉的膝上,随身伺候左右的宫娥拿来一盘玉润园刚摘下的新鲜水晶葡萄,正要喂到杨广
嘴边,被挥挥手支开。
“朕自己来。”说罢一跟食指伸出,运起自幼练得的内功《大荒经》,一股吸力自指尖而出,间隔一米有余取下盘内
的一颗自手掌中,盘中葡萄整体未有损伤,葡萄枝断口平整,若非当今一流高手,手段分寸拿捏绝难以如此得当。杨广将
葡萄递给身边人问道。
“紫玉,你说朕如今的武功比起国师,如何?”。
“陛下虽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这一式隔空取物,足可见陛下武功也日益精进,就算相比于国师,只怕也是不遑多让
。”
杨广虽知这是手下人吹捧嘘溜之词,内心却也十分受用,不禁面露得色,心想自己自幼文韬武略,不仅琴棋书画无
所不通,更能识得兵书知得枪棒。国师杨素更是将毕生所学武功逐一传授,如今师傅乘鹤西行,仙踪遍及番外诸国,论及
武功朕已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如今更已坐稳帝位,山川四海,九州五岳,皆尽在脚下。江山美人,尽在怀抱,帝国雄师,
任吾驱策,问这天下,何人能及万一?
自魏晋以来,天下官人皆分九品,人才皆分九等。吏部以此为依据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免。天下的武道也分九品,
最下品分人,卒,魑三品:所谓人品者,修得可强健体魄,充沛精气。卒品者,修得能上阵杀敌,沙场建功。魑品者,修
得可登萍渡水,精气盈满。世间多数仅靠自行修炼的武者,没有特殊的根骨,非凡的际遇,只是常年依靠自身修习武艺,
多数也只能到达魑品,便遭遇武道瓶颈,难上一步。而凡是能更上一层楼,突破魑品,就能够到达武道御品,铜筋铁骨,
刀剑难入,寻常兵器已难以伤及发肤,内力外放,御气而用,隔空便可伤人,此称之为御品,至此境界,便可以称作在武
道上登堂入室,之后每再进一层境界便要对比之前难上一倍,杨广自小在杨素的调教下,年仅九岁时武道便已达御品境界
,而突破此境界,一跃而进入到将品,已经是杨广加封为晋王的时候了。到达将品者,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不需运气周
身罡气自行萦绕,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纵使万人沙场之上,亦可来去自如,全力一击,便能有开山裂石之威力,入此境
界,已可算是当世一流高手,朝廷之上,隋帝杨广,大将军韩擒虎,贺若弼。皆是到达此境界。武道宰品者,举手投足之
间不怒自威,内力返璞归真,若有若无,修得此境界者一旦遭遇内伤,不需运气身体自行缓慢愈合,与敌对决未出手便可
立于不败之地。练到了武道宰品,匹敌者屈指可数,若非出动上千精兵,以寡凌众对于此境界高手犹如寻常之事耳,到达
武道宰品的,当今之世只有大隋国师杨素,禅宗宗主不知和尚,蓬莱山黑白道长,聚宝阁阁主金满堂先生四人。而武道帝
品者,万乘之尊,显赫之极,已知只有数十年之前宇文泰,宇文邕父子,北齐祖高欢各自达到过武道帝品境界,其三人武
功之强,各自巅峰之时均是天下第一。自周武帝宇文邕亡故,天下已再未出帝品高手。至于帝品之上的仙,道二品,百年
来已成传说,无人曾得见,只是传闻东晋五斗米道宗主孙恩乃是仙品高手,已可呼风唤雨,驱雷策电,随着孙恩卢循一党
败亡。此间真假,百年后已再无人知。
李密低着头,骄阳似火,汗渍已经浸透了头上的狮盔,与皇帝同出师门,却头顶烈日作为禁卫军金狮营千牛备身替
皇帝站岗。说心里没有埋怨,那是假的,自己智谋武功均受师傅杨素赏识,被师傅在皇帝面前大力举荐,没想到皇帝面上
一口应承,最后还是打发了个门前当值的差事,杨素名为帝师,实则也是杨广的臣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密握紧了
腰中的佩刀,大口咽了口口水,“禁卫军也好,多有接近皇帝的时机,只要自己把握机会,未必没有我李密平步青云的一
天”金狮营隶属禁卫军,多是禁军精锐,来这里当差的几乎清一色魑品以上的好手,作为守护皇帝的御用卫队,平日见到
皇帝的次数也比较之一般的侍卫来得多,李密曾远远地见过几次杨广,虽然名义上杨广是自己的师兄,却从未与杨广交谈
过一句话,实际上皇帝跟他对彼此都没什么印象,反倒是师弟杨玄感,深受文帝杨坚和杨广器重,授柱国一职,上朝可与
杨素父子同列,荣宠至极不是他李密比得上的。
紫微宫前一队人走近,通报来人为高丽特使,李密上下盘视,为首来使豺头鹰眼,身着黑衫,头戴礼冠,留着淡淡
的小胡子,服饰风格气度不似中原人士,手指白皙修长,走的应该是指力擒拿一类的武功路数,穿着木履行地却听不见一
点脚步声,轻功不俗,武功当在魑品以上。
“陛下有请高丽使者。”
高丽特使步入含元殿,躬身拜道:“外臣王爻参见大隋国皇帝陛下”
杨广看了眼王爻,问道:“朕上次命尔等带话给高丽王,让他入朝觐见,今日尔等一行人,怎不见你主高元?”
“吾王百拜大隋皇帝陛下,蒙陛下召见,吾主诚惶诚恐,然高丽小国车马不便,吾主偶感癣疾,加之朝廷事务繁
多,不便前来,特命外臣携薄礼高丽人参三十支以献陛下,望陛下明鉴。”
说罢宫人抬上三个金漆箱子,王爻上前打开,箱子里垫着红绸缎,托着一支支人参。
“此吾主献与陛下薄礼,望两国永结同好。”
杨广拿起宫人呈上的一支人参,轻微地把玩,心想“真把朕当做叫花子了?”也不理王爻,看向坐在身旁的萧皇
后。“不知皇后觉得如何?”
王爻抬起头看了眼萧皇后,这皇后萧美娘长得一副天仙的面容,肌肤如雪,面若桃花,双眼含春,体态婀娜。典
雅端庄却又极媚,一眸一笑皆带着难以言喻的女子风韵,纵然王爻在高丽王室也见过不少美人,但如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妇,却还是头一回有机缘见到。特别是此时这浅浅的一抹笑,怎能令人不心动?
“臣妾妇道人家,邦国礼仪,军国大事,不敢过问,单凭陛下一言而决,只是陛下垂询,臣妾觉得,高丽使臣远
道而来,古人云,礼尚往来,高丽王入朝觐见之事,可再与使臣容后商议。”萧美娘说罢瞥了一眼王爻,只见高丽人生的
一双鹰眼,面貌虽不似杨广白皙俊美,却也透露出一股子别样的异邦风味。
自继位以来,杨广营建东都,开凿运河,修建驰道,盖筑行宫,广造龙舟。琉球,赤土,婆利,岛倭等国皆臣服
于大隋,向杨广称臣纳贡,杨广初时更改年号为“大业”便是取“宏图大业”之意以表自己的帝王雄心,高丽长久以来便
是首鼠两端,明面上也对隋称臣,背地里实则暗通他国,曾于文帝时期与突厥暗通曲款,出兵进犯辽西。杨坚在位时意图
征讨高丽,三十万大军于途中遭遇洪水瘟疫,最后也闹得不了了之。杨广心中早欲征讨高丽久矣,此次让高丽王入朝觐见
,也只是为了伐高丽讨的一个借口。如今国师杨素不在朝中,无人再能掣肘皇帝的威权,此时出兵,岂不正是时候。
“不知你主所患何疾?严重与否?朕自幼行文习武,亦颇懂些行医之道,再若不济,宫中御医手段高明,可请你
主移步来此太极宫住下,一来治疾,二来朕也可一尽地主之谊?”
杨广走下金銮殿,站在王爻面前,王爻言语支吾:“吾王国务繁重,不便前来,望恕罪。”
“哼。。分明是兹尔高丽小国,傲慢上国”杨广冷笑道。
“陛下真欲动刀兵吗?”
杨广也不回答,站在王爻面前,猛然伸出右手,一张扣住王爻的左肩,运起三成大荒经掌力,王爻只觉一股灼
热内力顺着肩胛骨直冲肺腑,心下一紧,忙运起内力反制,王爻料想就算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大庭广众之下,这大隋皇
帝该不至于要制自己于死地。杨广只觉王爻体内一股阴寒内力正与自己灌入的大荒经掌力周旋抵消,便撤下掌力,示意围
上前来的左右侍卫退下。笑道:“来使武功不错,可惜尔高丽小国,送来几根萝卜,便要敷衍朕,朕此前有言在先,若高
元不亲自前来向朕赔罪,朕必亲率大军前往辽东,吊民伐罪,教教高元为臣之道。”
王爻面色由白转红,逐渐平静呼吸,哑然失笑道:“陛下率军前来,吾主必不会让陛下失了雅性,亦定亲率军
民前往劳军。”
李密再见到高丽使者走出宫门时,木履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响声,随之进去的,是大隋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这
来护儿,身披鎏金重甲,身长八尺,修习一身小周天护体罡气,这门武功攻守兼备,但凡习得这门功夫,气力便增长数倍
,寻常一拳一掌便威力极大,来护儿曾于沙场之上以此功单人搏杀百名铁骑,过后只受轻伤。李密心下想道,之前陛下便
欲伐高丽久矣,现这高丽使者前脚刚出,皇帝便宣召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只怕是陛下召集兵马民夫
,欲征高丽。此前筑行宫造运河等事宜,已颇费民力,如今战端又开,胜若罢了,短期内倘若不胜,一旦战事焦灼,恐激
起民怨。身旁同属禁卫军的刘风说道:“密兄志向远大,今陛下恐欲调集军马征伐高丽,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毛遂自荐,
到沙场博取个军功,作何打算?”
李密笑笑不语。半个时辰后,来护儿便从宫中离开,皇帝杨广紧接着从大殿出来,陪在身边的是左卫大将军宇
文述,杨广散着步子,心绪有些不佳,看向左右两旁的侍卫,撞上了李密迎面而来的目光。李密看着杨广从身前走过,皇
帝的眼神里明明就流露出了一丝厌恶,那个眼神,就像是万贯家财的豪绅看门前的乞丐一般,这就是杨广看很多人时候的
眼神。杨广武功虽和李密一样同属杨素所教,然从未听闻杨素还教过李密这么一个徒弟,加之心性轻慢,颇为自大,看到
李密生的一副面容黝黑,额头棱角凹凸不平的“丑陋”样貌,目光清晰明亮,丝毫不避讳自己身为君主的目光,深深觉得
不喜,问道:“那个左排第一个黑脸侍卫是何人?”
“此人乃已故蒲山公李宽之子,叫李密”宇文述回答道。
杨广忽然停在原地,思绪里像是跑进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一种无由来的预感,来自这个叫李密的人。“朕观
察此人面相迥异,不似善类,且观其举止间身负不俗的武功,这种人留在朕的身边不妥,别让朕在宫里再见到他”
“这。。臣听闻此人曾拜师杨素,与陛下同出一门。。。”
“照做就是,同样的话,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师也好,师傅也罢,
说到底,也都是朕的臣子,说到底,这江山是朕的江山”杨广面露不悦,径直回寝宫去了。留下宇文述面露难色。
宇文述踱步走回宫门,李密仍然站在宫门前当值,远远便看到宇文述,文官的长衫掩盖不住的武将余烈,一
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有规律地转动两只铁胆,双鬓已经斑白,两个深陷的眼窝,目光却依然有神。其实以李密的才智,
已大致猜到宇文述去而复返的用意,“我李密,终究不适合在这朝内外伸展拳脚”。宇文述示意李密,李密便跟在宇文述
的身边,往校场方向走去。
“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李密问道。
“本将军知道你,李密。少年时期喜读兵书,不仅武学师承国师,论及兵法韬略亦丝毫不逊色于楚公,凭借阁
下一身才学武艺,替陛下看家护院,不免屈才。”
“大将军过誉,李密还请教将军指点。”
“本将军只识得上阵杀敌,别的指点,不敢当了。”宇文述笑道。手中掷出一颗铁胆,此时两人相隔不足两尺
,如此近的距离,若是换做他人,只怕要生生被击毙在这铁胆之下,李密此时已经来不及闪躲,运起内功,铁胆打在李密
胸膛之上,被这股刚猛内劲卸去了五分力,李密借着这股铁胆的来势向后击退,待到铁胆的力道已经卸去了十之八九,便
运起浑厚的大荒经内力,借由来势顿生反震之力,竟将胸前的铁胆反弹回去,铁胆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嵌入校场的箭靶之上
。再一看宇文述,人已然在李密身后,抵住李密后撤之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宇文述已一拳轰向李密的后背。这一式拳
法乃是岭南竹林帮的“虎啸山林”,讲求招沉力猛,寻敌弱点,一击毙命。李密只觉一股剧痛传来,心下再不顾忌,抽出
腰间佩刀,转身一记横劈,刀气迎面而来,其势之快就连宇文述也被削掉了一寸头发,宇文述人往后仰躲过李密这刀“横
扫千军如卷席”顺带使出一记青蝮帮的画蛇腿法,踢飞了李密手中的刀,手上再运劲使出“乾坤一掷”将另外一颗铁胆投
向李密。李密知道宇文述铁胆的厉害,不敢硬接,忙以大荒经里的轻功身法避过。等到李密避开回过神来之际,宇文述的
刀已经架在了李密的脖子上,大隋禁卫金狮营千牛备身的佩刀。
“李密你年纪不大武功却是极好,若不是本将军突然发难,真要擒住你,怕是没这么简单”
李密笑笑:“武功本就是杀人技,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能以最微弱的代价擒杀敌人,又有何不可?两军阵前
生死相搏,本就只有胜负之分。”
宇文述反手将刀插入刀鞘,“李密,来日方长,以你之才有朝一日定能一展所长,只是陛下有旨,你今日就
暂且离开这禁卫军吧。”
“多谢将军。”李密躬身抱拳,再抬头宇文述已不在禁军校场,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