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带着新收的小妖黄清两人踏入了陕西境内。这黄清但凡遇到有水的地方便停下来。它盯着水中倒影仔细端详:“我长的真好看。我的样子真俊美。多谢道长给我这副新面孔。要不是道长我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变成这副模样。”
这些话反反复复袁天罡听了不下几十遍,最后极有耐心的袁天罡也被它吵得烦了。
“黄清,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话不可重叙。你记住,同样的话不可重复说。再若多言我就封了你的嘴。”
被他一吓这小妖才算安静了几分。但它心智就像个八九岁的孩童一样一肚子都是问题,路上缠着袁天罡问这问那。
“道长常听人说做人都有七情六欲,那什么是七情六欲?”
“我乃出家之人,你问我何为七情六欲怕是问错人了!”
“嗯......也对,您是得道的神仙,怎么会懂得凡人的七情六欲。”
黄清摇晃着小脑袋心里盘算着袁天罡的回答,这副人模人样的表情极为可笑。道爷不想跟它过多计较,这小妖虽然已成人形,但论心智也就是个孩童而已。
“那道长什么叫做洁身自好?”这小家伙肚子里的问题还真是层出不穷。
道爷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黄清。“黄清我问你,你多久没洗浴了?。”
黄清一怔,不明白袁天罡话举中的含义,它诚实的回答说:“夏天太热我经常在山中泉水里泡着,现在天气凉爽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泡过泉水了。洗澡不就是为了降温吗?”
“洗澡可不只为了降温去暑。你想知道什么是洁身自好就先把自己洗刷干净就懂了。”
“哦,原来洁身自好就是经常洗澡。这个简单我能做到。”说完黄清抬起自己的两只手,在自己的腋下左右闻了闻,嘴里又嘀咕了一句:“我现在一点味道都没有……”袁天罡无奈的看了它一眼。
这一路黄清嘀嘀咕咕一肚子的问题。道爷心情好的时候就回它几句,不想理它的时候就闭口不言只顾走路。黄清倒也识趣看到道长不说话了他就闭嘴不问了。看到道长心情好的时候就见缝插针的问几句。被黄清这样闹来闹去的路上倒是也不枯燥了。
“道长,您是修道之人,道法玄妙,能未卜先知,这个应该是真的吧?”黄清嘴里叼着一根草棍,背着袁天罡的布包,光着两只脚走在官道上,这官道由碎石铺成宽约一丈。这家伙就赤着两只脚走在碎石上,一个痛字都没说过,反而走的悠然自得。看到袁天罡半天也没说话了它有些耐不住寂寞,试探着问了一句。
袁天罡看了它一眼,开口说道:“此乃传言,不可尽信。修道者讲求的是清净无为,练气修身。占星卜卦,却有其术,但绝非你所说的未卜先知。星辰异变,卦藏乾坤,说来都是一种深奥的推演算法。我们观其表象,推算他的奥义,这只能称为一种预判。如果真能未卜先知,逆天改命,那我辈修道者岂非都成了大罗金仙。世间万物妙就妙在变化二字,一种表象有数种解法,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这个意思。这世上绝无任何事有注定一说,你的言行,你的做为,皆能改变一件事的走向。我辈学习占星卜卦只为洞察先机而已,至于天意如何……不是修道者所能去改变的。你懂了吗?”
听了袁天罡这番话黄清只觉一头雾水,他似懂非懂的答道:“哦,那就是说学了道术也还是要听天由命,那这法术学来也无多大用了。”
袁天罡瞪了它一眼:“不可胡言,道法玄妙岂是你这小妖能领悟的。”
见袁天罡面有不悦黄清赶忙闭起嘴巴。随后又不甘心的在嘴里咕噜了一句:“还不就是听天由命呗!”
两人行至午时,腹中饥饿。见大路边有一个小茶馆,便走过去,茶馆里已经坐了三五个路人。袁天罡在怀里仔细摸了摸,最终找出十几枚铜钱。
“店家两碗茶水。”袁天罡说完带着黄清坐了下来。
伙计连忙过来招呼,殷勤的给他俩每人倒了一碗茶。
“店家我问你,你这店里可有食物充饥?”
伙计满脸赔笑回答“客人问的好,小店除了茶水却有酒肉。不知客官要多少?”
“酒肉不必,我乃出家人,素面可有?”
伙计看了看袁天罡的打扮马上明白了:“小的眼拙,未细端详,道爷恕罪。小店有素面,一碗三个铜钱。”
“好,两碗素面即可。”
“道爷稍等马上送来。”伙计答应一声转身走开,不一会两碗素面端来。
袁天罡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起来。黄清也笨拙的拿起筷子学着袁天罡,挑起面条放进嘴里,一皱眉,显然这味道黄清不喜欢。可它不敢吐出来,硬生生的咽进肚子。
袁天罡望了它一眼低声说道:“不喜欢?”
“味道有点怪!”黄清放下筷子。
“你若想早日成人这些食物必须习惯,多食五谷可助你早日褪去妖形。”袁天罡没抬头只是低生说着。
黄清眼睛一亮,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把一碗面条塞进肚子。袁天罡微微一笑……
结了账,袁天罡身上仅剩四个铜钱。看来今夜又要寻一寺庙休息了,他心里盘算着。
“伙计我问你,沿着这官道再往前走是那座城池?”
伙计一边擦抹着桌子一边回答:“道爷再往前走不到三十里就是汉中城。您要是脚程快,日落前还可赶上进城。”
谢过伙计二人继续赶路。又走了十余里抬头前看,远远看见一片金黄的粟谷(小米)风中涌动。想来到了粟谷成熟的季节。今年全国各地遭灾,眼下能看见一片金黄的庄家,让人心情格外舒畅。此处距离汉中城只有十里了。
汉中是陕西的重镇。因为是在陕西的南部靠近四川,所以这里今年虽然有些干旱,雨水不多,但比起北边大旱的平阳却强的太多了。今年虽然收成不好,只有好年景时候的六成收获,但是对于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已经是天赐的恩惠了。靠着这点粮食再挖点野菜充饥毕竟是饿不死人的。
黄清也看到了那边庄稼。远远看见有不少人在忙着收割粟谷,似乎还有人骑着马指挥。黄清开口说道:“道长我们去看看吧,看着那片粟谷真让人好生欢喜。”说完一溜烟的往前跑,也不理会袁天罡同没同意。袁天罡也有些习惯了,只当它是个顽皮的孩子吧。
两人走到跟前细细瞧看,原来这片粟谷地靠近官道西边,在官道上还停着一长排的马车,车上堆着小山一样的粟谷。并排一大溜,数一数差不多有三十几辆马车,田里收谷的农夫少说有近百人。田边上有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汉子,看样貌约30几岁,两人一瘦一胖,看穿戴和样貌绝不是地里干活的农夫,而像是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这两个家伙撇着嘴盯着地里的人干活。那个瘦弱一些的汉子嘴里还叼着一根谷穗,片着腿,斜坐在马背上。田里还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指手画脚的在指挥。
坐在马背上叼着谷穗的家伙斜眼瞥见官道上走来两人,一个道士打扮,还有一个十几岁穿的破衣烂衫的少年。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袁天罡二人,而是冲着地里大声叫到:“都他娘的麻利一点,折腾大半天了这三十车还没装完。爷爷还要回去吃晚饭哪。”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扛着一捆粟谷往马车旁走去,倒是年老气衰脚下不是很利索,抬脚低了一些被田埂绊倒,“哗啦”一声,一捆粟谷散落在地。老者慌忙起身收拾,他手忙脚乱的划拉着地上的谷穗,想把它们从新捆扎好。
微胖的汉子抬眼看见情况,催马来到老者身后,也不说话,轮起马鞭没头没脑的就是一鞭。这一鞭正抽到地上老者的后背连同后脑上。老者被打的“啊”了一声爬在地上。
“老菜皮,干不了活你还充数。你再摔几次爷爷怕是天黑也回不到庄上了。你叫什么名字?牛三你过来记下他的名字。收好粟谷日后少分他一斗。”
不远处叫牛三的家丁屁颠屁颠跑过来:“二总管您放心,这老不死的我认识,叫刘老四。去年我就不想让他干了,这老家伙死皮赖脸的不肯走。你看看多耽误事。”
挨了鞭子爬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刘老四一听要扣他一斗谷子吓的咕噜一下爬起来。往前跪爬了几步来到二总管的马脚下。“二总管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您行行好千万别扣我的谷子。我干一年才挣三斗谷子,就算我不吃我还有个孙子要养活啊。就两斗谷子我们爷俩挨不过去啊!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说完刘老四爬在地上嘣嘣嘣的磕响头。
“去你娘的,滚。”二总管抬手又是几鞭子,地上的刘老四似乎连疼都忘了,任凭鞭子落下不躲不闪,还是嘣嘣的磕头。一直抽到满头是血......。突然一只手伸出,凭空抓住即将落下的马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站在了马前。黄清右手紧紧抓住马鞭瞪着眼睛呼呼喘粗气。马上的二总管显然瞎吓了一跳,他都没看清这小孩是从哪里蹿出来的,简直像个鬼一样忽的一下就跳到他面前了,别说他连他的马都被吓了一跳。这匹黑马抬起脖子嚎叫一声往后踏踏踏的倒退了几步。这一退二总管手上的鞭子就没抓牢,一松手,马鞭落在黄清手上了。黄清抓着鞭稍,马鞭的把手垂下,在他膝盖处摇来摇去。
这其貌不扬的少年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二总管,随即做了一个呲牙的表情。二总管还没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马先受不了了,也许这马儿嗅出了黄清身上的味道。黄清毕竟是黄鼠狼成精它身上的妖气还没退干净。人看不出来,马闻出来了。这匹黑马也不管背上主人的吩咐掉头就跑,连带驼着背上惊慌失措的二总管顺着官道一眨眼就没影了。
周围的人惊的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二总管的马屁股在尘土中消失了。另外一匹马上叼着谷穗的汉子反应最快。他“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谷穗催马来到黄清身边。
“你这小畜牲哪里来的?你是逃荒的还是要饭的?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吗!”说完话举起手上的鞭子照着黄清的头就是一鞭。黄清一动没动,抬起左手一把抓住鞭稍,他依然是直盯盯的看着马上的汉子,随即又冲他呲牙咆哮了两声。这汉子骑的是一匹黄马,这马也受不了了,撒开蹄子转身就跑,任凭马上的汉子拼命的拉缰绳都没拉住。好笑的是前边二总管的马受到惊吓往南跑了,这回这匹黄马受惊是往北跑,也是片刻间只见尘土不见人影了。
这下好,地里站着的四个家丁蒙了,不知道怎么追了。不知道是该往南追二总管,还是该往北追大总管。直愣愣的半响,叫牛三的家丁一拍大腿大叫:“哎呦,这下可麻烦了。张成李三你们往北追,马六你跟我往南追。”
跑出去十几步他又扭过头冲着干活的这些农夫嚷道:“你们继续干活装车,别停下,听到没有?”地里干活的农夫们没人回答他,都站直了身子看他们的笑话,牛三也顾不上这些了,眼下要紧的是把大总管和二总管追回来,不然回去老爷肯定一人赏一顿嘴巴吃。四个家丁分头屁滚尿流的追下去了。
黄清站在原地一手一只马鞭。看到这些人跑远了才嘿嘿一笑,又恢复到一张孩童的笑脸。
袁天罡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些一言未发,既没阻止也没鼓励。从黄清蹿过去的那一刻他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这小妖身子再快他也可以伸手拦住的,不拦既是表示默许了。只是他有些怕别人看见黄清的动作,那不是一个常人的速度。黄清那一蹿有两丈之远,只两下就跳到二总管身边了,也难怪二总管没看清它是怎么出现的。幸好大家注意力都在盯着看二总管打人,根本没谁注意到黄清。“这小妖还是妖性未退啊,日后一定要好好约束它。这一蹿一跳的明眼人一看就能发觉不寻常了。”袁天罡在心里思索着。
见管事的都跑干净了大伙才敢凑过来查看刘老四的伤势。刘老四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也许是被马鞭抽迷糊了,也许是事情发生太快,他还跪在地上没起来。头上的血顺着额头流到鼻子上。脸上、脖子上、身上都是皮鞭抽过的痕迹。
“老四啊,要不你躲躲吧。不然回到庄子上我怕你还要挨揍啊。”一个四十左右岁的魁梧汉子叹息着说道。
“家里就我和孙子了,我往哪里躲啊。两斗米撑不过冬天啊!撑不过去啊!不熬到明年春天野菜也没有地方去找啊。两斗米撑不过啊!”
刘老四似乎被打糊涂了,他就坐在地上没动,嘴里一直唠叨着两斗米撑不过去啊。袁天罡缓步走了过来,黄清也扔掉手上的鞭子跑过来。袁天罡俯下身说道:“老伯别怕,我是学道之人,也通一点医术,来你把这粒丹药服下。”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老者。刘老四怯生生的看了看眼前的高大道士,见他不像是恶人就颤抖着手接过丹药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旁边的黄清插嘴到:“快吃吧,我家道长的药可灵啦!”
袁天罡伸手扶起刘老四问道:“老伯,刚才骑马跑掉的两个人是何人?”不等刘老四开口,他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先说话了。
“他们是韩家庄的大总管和二总管。韩家庄就在前边三里,是这附近最大的庄子了。道长你是外地来的吧?”小伙子一边说话一边盯着袁天罡看,他觉得眼前这个穿青布道袍的老道气度不凡。
“贫道是峨眉山学道之人,道号玉修。施主所言不错,我是第一次来到陕西,这次下山是找一位故人,想进汉中城碰巧路过此地而已。”
“哦,我听道长口音不似本地之人嘛。我们都是韩家庄里的佃户,都是给韩庄主种地的,这附近几百亩田地都是韩庄主的。哎,往年耕种一年还能分得四五斗没去皮的粗米。今年年景不好,大管家说只给每人三斗,日子难熬啊!”小伙子说完叹了口气。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唉声叹气起来。虽然看的出大伙都心存不满,但是没人敢口出不逊的,大家也只是在抱怨年景不好而已,看样子内心都十分惧怕他们口中的韩庄主。
刘老四用手抹了一下自己额头的血,这会他感觉身上舒服多了。刚才挨了十几鞭子,头上背上火辣辣的,可是吃了道士给的丹药以后疼痛就减轻多了。活动活动四肢似乎没有多大影响了,刘老四倒头就给袁天罡跪下磕头。
“小老儿刘老四给仙长磕头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袁天罡连忙扶起他。
“老伯行此大礼折煞贫道了。您快请起,区区一粒丹药不足挂齿,修道之人救死扶伤乃份内之事。”
刘老四从地上爬起来,转而又想起了两斗米的事老泪纵横。他颤颤巍巍的说:“我少吃两口没事,可我还有个孙子啊,两斗米真的挨不过冬天啊!”
刘老四就剩下一个孙子了。他儿子被抓了壮丁充了兵,后来听说战场上战死了。老伴知道儿子死了以后日夜流泪,没两个月也咽气了。儿媳妇带着孩子操持家务,却不想害了伤寒病,没钱抓药两年前也没了,家里现在就剩下八岁的孙子和他两个人了。刘老四快六十了为了给孙子挣一口吃的年年帮韩庄主种地。现在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怕是也挨不了几年了。想到孙子他就心酸,家里就这一根苗了,自己饿死也无所谓,但要是连唯一的孙子也保不住他怕死后下去老伴也会怪他。
袁天罡见他着实可怜安慰他道:“老伯不必担心,我跟你一同回庄。我自有办法让你们庄主多给你一斗米。”刘老四听说老道有办法多给他一斗米想也不想的又要跪。袁天罡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必如此。转身冲着黄清喊道:“走黄清我们一起进庄,今晚就在庄上住下了。”
黄清答应了一声,笑嘻嘻的背起布包跟着道长和刘老四一起往韩家庄走去。余下的人见许久也不见大总管和二总管回来就赶着几十辆车也从官道返回韩家庄,只留下几个人看守着粟谷地。
韩家庄共有三百余户人家算的上一个大庄户了。此处距离汉中城不过十里,这座大村庄距离官道也不远。
袁天罡和刘老四一起搭乘一辆拉谷的马车,黄清则自己坐一辆马车。小黄清悠闲的躺在高高的粟谷堆上,嘴里叼着草棍翘着二郎腿。
进了庄子,黄清咕噜一下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刘老四,往刘老四的家里走去。三人进了刘老四家的小院,看见两间低矮的土坯茅草屋,院子内有个八九岁大的孩童正在喂院内的一只芦花鸡。
看见爷爷回来了,小男孩蹦跳着跑过来。“爷爷你回来啦!”
“宝儿你真不听话!又拿菜叶喂鸡。爷爷不是跟你说过菜是给人吃的不是给鸡吃的。你把鸡带到外边去让它自己找食便可。”
小男孩一撅嘴说道:“咱家的芦花跑的太快不听话,上次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给捉回来,我怕带到外边它跑丢了!”
“那你用绳子拽住它的脚啊!白白搭上了几片菜叶,你把菜给它吃了咱们爷俩吃什么啊?这鸡平时蛋下的也少,我看还是把它卖掉来的省心。”
刘老四心疼的看着地上的几片碎菜叶。
叫宝儿的小男孩一听爷爷要卖鸡有些害怕了。他跑到那只芦花母鸡边上,一把保住,带着哭腔说:“爷爷我知道错了,求您别卖它,平时您不在家只有芦花陪着我了。您要是把它卖了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哎.......”刘老四长叹一声。家里除了他们爷俩就只剩下这只鸡是活物了。这只芦花鸡是儿媳妇生前养的,差不多跟宝儿一起长大。宝儿命苦才几岁便没了爹娘,他一直把娘留给他的这只母鸡当宝贝一样看待,有时候宁可自己不吃也把菜饭省下来给鸡吃。刘老四对此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袁天罡见宝儿质朴可爱就上来劝阻刘老四。“老伯不必烦恼,宝儿难得就这么一个玩伴,您若真把鸡卖掉,以后您下地干活谁陪着孩子啊?”
刘老四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两个人。慌忙道:“你看我老糊涂了,只顾着训斥孩子,把恩人都忘在一边了。该死!该死!道长快请进屋。”
袁天罡随刘老四进屋,黄清跟在后边。路过宝儿身边的时候,黄清弯腰摸着宝儿的头说道:“你别怕小兄弟,我家道长可厉害啦!他一定有办法劝你爷爷不卖鸡的。”
黄清本是一番好意,他想安慰宝儿别担心,可它忘了自己是个黄鼠狼了。宝儿没有感觉,他怀里的母鸡可受不了了,黄清靠它太近,黄清身上的气味吓的那只芦花鸡肝胆欲裂,它扑扇着翅膀拼命从宝儿的怀里挣脱,一头钻进鸡窝,躲在鸡窝里一边咕咕叫,一边抖个不停。
“芦花你怎么啦?你跑什么?”宝儿追过去查看。
黄清站起身挠挠头,有些无语。刚进房门的袁天罡回过头看见这一幕,心里好生无奈,他冲着黄清喊道:“黄清,随我进来,别在外边惹事。”
“是的道长。”黄清一撇嘴,无奈的跟着袁天罡进了屋。
袁天罡心下在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妖怪!你一身的黄鼠狼味道,你想把鸡吓死吗!”
黄清却没想那么多,它并无心伤害那只芦花鸡,它只想安慰一下小男孩而已,没想到弄个鸡飞狗跳的场面出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三个人进屋坐下。这间土坯屋里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了,一个不大的土炕,一张破旧的桌子,两张破烂的椅子,这椅子破旧的袁天罡都不敢用力坐,生怕一使劲给坐碎了。袁天罡刚过四十算是壮年,生的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体格壮硕,少说也有180斤左右。
道爷加着小心把屁股放在椅子上,提着一口气,丝毫不敢用力。屋里就两把椅子,黄清索性就站在袁天罡身后也不坐了。
刘老四谦让了几次见黄清执意站着,没法,只有自己坐下了。这种家里哪来的茶水!两碗清水就算待客之道吧!索性袁道爷与黄清都不是矫情的人对于这些并无要求。
落座以后袁天罡首先开口:“老伯住在这韩家庄多久了?对庄上的韩庄主了解可多?”
“哎,多久了?我刘老四住在韩家庄大半辈子了!您别看我们庄子叫韩家庄,其实姓韩的不过几户而已,其他都是给韩老爷种地的佃户。我们韩家庄离汉中城不过十五里,说来此处也不是偏僻之所。原来我们本都有自己的地,我们种粮给官府交粮交税,日子虽苦却比现在要好的多,五年前韩庄主要我们把自己的地都交给他管理,说是汉中太守高连的意思,听说韩庄主和高连是远亲。太守大人的话我们百姓哪敢不听,庄主用几斗米就换走了我们的地。从此我们就成了给韩庄主一人种地的佃户。”
说到这刘老四无奈的摇了摇头。
“用几斗米就换走了你们的地,这还有王法吗?官府不管吗?”
“官府?我们只知道汉中太守高连就是最大的官。太守大人的话就是法,我们有什么办法,韩家庄附近有好地近千亩。现在都归韩庄主所有,不过韩庄主也不是自己独占,每年的收成都成车的往城里送,听说都是送给高太守了。韩庄主是高太守的远亲,谁能惹的起?往年种地一年能分个四五斗没去壳的粗粮,今年天旱少雨,收成不好,韩庄主的大管家说就给三斗粗米,我一想三斗米我们爷俩少吃几口也算能撑到明年春暖了。谁成想今天来了这祸事,要没有道爷您身旁的小哥救我,我就算不被鞭子抽死,恐怕也要被饿死。道爷您想想就给我两斗米,寒冬腊月我们去哪找吃的?这两斗米怎么过冬啊!我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怜我家刘宝,他才八岁,他爹娘都没了,就剩下我一个糟老头陪着他。我死了他怎么办?谁能养他?”
刘老四说完泪如雨下。想起这些年儿子、儿媳、老伴接连死去,刘老四心里其实已经万念俱灰,唯一支撑他活着的只有孙子刘宝而已。要是没有孙子刘老四早就随着老伴去了。在这兵荒马乱,无理可讲的年月,活着不如死了舒服。
“老伯不必再难过,贫道既然说过帮你,就绝非一句戏言,出家人不说狂语,言出必行。今年冬天绝不会让你们爷孙挨饿。你放心。”
袁天罡拍了拍刘老四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哭了。
身后的黄清也插话道:“老头你就放心吧,我家道爷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别说一斗米就是一仓米也难不住我家仙长。”
“住嘴,不要胡言。”袁天罡没好气的喝住它。
黄清一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老伯你们韩庄主也是世居此地吗?”袁天罡问道。
“是的,是的,韩庄主三代居住此地一直是此地大户。他们家三代都是单传,因此也并无旁的亲属住在庄上。到了现在韩庄主这代他们已经在庄上住了三代,不过现在韩庄主已经年过五十却还没有一个儿子。韩庄主有三个夫人,这么些年一共给韩庄主生了九个女儿。听说也曾有过两三个男丁,只不过不知道为何,所生男丁皆没养过周岁便夭折了。”刘老四把自己对韩庄主的了解一五一十的讲着。
“哦!竟有此事!”袁天罡摸了一下腮下的胡须,似有所思。
“正是,正是,韩庄主已有三个女儿出嫁了,可最小的女儿现在才两岁。听说三夫人肚子又大了,韩老爷对此事极为重视,因此并没有时间管我们这些佃户。庄上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两个管家去打理的,就是今天跑掉的大管家和二管家。道长你若想帮我,恐怕还是要先去求那两位管家才行,韩老爷现在基本不见客。”
“哼!两个狗奴才!贫道不懈搭理。”袁天罡双眉微闭,手摸胡须,面色平和,显的傲骨英风。
黄清抓住时机拍马屁说道:“就是,就是,那两个今天被我吓跑的狗东西算什么!不过狗仗人势,我家道爷才没空搭理他们。”
袁天罡懒得理会这多嘴多舌的小妖怪,转而望向刘老四开口说道:“老伯不必担忧,你只管告诉我韩府如何走便是,两日内必有粮食给上。”
刘老四抹干净脸上的泪水,颤抖着就要下跪,袁天罡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多礼,三人一起来到门外。
刘老四用手一指,“沿着我们庄上的小路,您一直走,不到半里路有一处宽大的宅院,大门口挂着匾,上边写着韩府两个字便是。”
袁天罡谢过刘老四,带着黄清,沿着庄路往前走。半里路程片刻就到,一座庞大的宅院立于眼前。白墙青瓦,门楼高大,门口栓马石上栓着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黄,正是被黄清吓跑的两匹马。
黄清嘿嘿一笑,“道爷,那两个家伙看来跑回来了。”
袁道爷也微微一笑“狗终究是认路的,跑不丢。黄清你去敲门,越用力越好。”
黄清高兴,有了道爷吩咐那还怕啥,平时跟着道爷都是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这次道爷有话说越用力越好,那就放开手脚了。
“噌”的一声黄清就蹦到大门跟前。抬腿就是一脚,大门“砰”的一声响,黄清抓住两个大门环左右开弓,乒乒乓乓一通乱敲,门楼上的灰尘都被震落了。
还嫌不过瘾,黄清扯开脖子喊:“出来,都给我滚出来,有喘气的都给我滚出来。”
院内一阵大乱,片刻后大门一开,两个管家带着五六个家丁冲出来了。
黄清一看人出来了,往后一跳,又躲到道爷身后去了。
胖胖的二管家站在石阶上叉腰观看,认得!那个老道,还有那个脏了吧唧没穿鞋的少年。
二管家鼻子差点气歪,开口骂道:“好啊,找你不到,拿你不着,你自己送来了,给我往死里揍。”
身后五六个家丁一拥而上,把袁天罡二人围在当中。
袁道爷面无表情对着身边的黄清说:“看你本事了,今日你若打不倒这几个人,日后也不要跟我,不过揍归揍,却不可害人性命,有一个死了的,我也不饶你。”
黄清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了道爷好几天了,道爷都只教它吃斋学道,礼貌待人,做人的道理道爷讲了一堆给它听,让它打架这是头一次。
黄清把破袖子挽起来,冲着手掌“呸、呸”吐了两口口水。
一个转身,只见黑影不见人形。两个家丁只感觉面前黑影一晃,鼻子上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另外几个还没来得及还手,腮帮子上,屁股上,下巴上就中了几拳几脚。
五秒战斗结束......黄清叉腰站在袁天罡身边洋洋得意,留下一地呲牙咧嘴惨叫的家丁。
台阶上的两个总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破衣烂衫,连鞋都没有的少年,是怎么出手的根本没看清。
二管家刚要挽袖子过来,被大管家一把抓住。大管家面色凝重的缓缓说道:“别过去,你打不过他!回屋去请老爷出来。”
大管家阴沉着脸盯着黄清,他身边的二管家识趣的点点头,退回院内,去请韩老爷。
半杯茶的功夫,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胖子和二管家一起出来了。韩老爷年过五十保养的不错,穿绸裹缎,油头粉面,腮帮子上的两团肉把一双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韩老爷轻咳一声走出大门,两个管家退到他身后。
“是何人在我门口喧闹啊?不怕王法了吗?撒野也不看看地方!”韩老爷腆着肚子,轻蔑的看向袁天罡和黄清。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道士,青布长衫的道袍,粗眉大眼,三缕短须,人近中年,体格魁梧。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圆脸少年,穿的破烂,赤脚无鞋。正掐着腰笑嘻嘻的盯着自己看。不过两个貌不惊人的平庸之辈而已……韩庄主心里有些不悦,这么两个人也要麻烦自己出来,这两个管家真无用。
袁天罡向前一步开口说道:“你是韩庄主吗?贫道玉修,乃是峨眉山出家修行的道士。今日路过贵庄看见韩庄主府上有妖气,我特意前来想为韩庄主驱妖,不知韩庄主意下如何?”
“一派胡言!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妖?你这道士是想来我府上招摇撞骗吧,怕是你打错了算盘!我韩奎也不是个无知之人。我在韩府已经住了五十年,若我府里有妖我岂能不知?今日你打了我的人,就是自找倒霉,要不将你拿到官府治罪,我韩奎就没法在这韩家庄再住下去了。韩亮,韩星你们去把府里的人都叫出来。这两个人今天不能走,绑起来送到官府去治罪。”
韩老爷冲着身后两个管家一挥手。两个管家刚要转身回去叫人,却被袁天罡喝住。
“且慢,韩庄主不信府里有妖吗?”
“当然不信,老夫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未见过妖,你这道士不过就想骗几个钱而已,只是今日你来错了地方。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韩老爷催促了一下身后的两个管家。
“是”两个管家答应一声,又要离开。
“站住,若是我能证明有妖,你又当如何?”
刚准备迈腿走的两个管家又被袁天罡喝住。
“哼哼哼,若你能证明有妖,金银粮食我府里有的是,随你开口。”韩奎撇着嘴笑道。
“好,你可看仔细了。黄清,去扇那二管家一巴掌,用你最快的身法。”袁天罡扭头冲黄清吩咐到。
台阶上站的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管家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啪”清脆响亮。
二管家被扇的原地转了一圈。回过神来才想起捂着脸喊疼,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烙在了他胖脸上。
韩老爷一愣。太快了!快到他没来的及眨眼。他隐约看见道士身旁的少年身子一动,然后就是二管家挨了一巴掌,然后那少年又回到了原地。
“嘶.......”韩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人的动作吗?这也太快了,这跟鬼也差不多了……
韩奎干咳了一声,但他还是不太相信,看那少年虽然穿的邋遢,光脚没鞋,但模样就是个寻常少年而已。圆脸,细眉,鼻梁不高,一双眼睛挺大,薄嘴唇,再寻常不过了。走在街上怕是没人会多瞧一眼。
“雕.....雕虫小技,世上习武之人多如牛毛,这样的身法也吓不倒本庄主......”韩奎的话音里已然不见了刚才的傲气。
他心里暗自盘算,就算这个小孩是人,但他的身子太快了,要想杀我太容易了。如果他有刀,我一眨眼脑袋就搬家了,还是不能轻易惹这两个人,实在不行给他们点钱打发走,破财免灾也好。
想到这里他和缓了一下脸色开口又说:“不过习武之人也算国家栋梁之才,如果你二人有难处尽管开口,我韩某也不是个小气之人。”
“看来庄主还是不信。那你近前几步,别怕,青天白日贫道不会伤你。”
“怕.....我自然是不怕.....”韩奎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开口又说:“不过近前又如何?”
“近前请你看仔细!黄清站好。”袁天罡说完竖起二指,嘴中念起法诀,片刻,二指朝黄清眉心一点。
黄清一个激灵,身子一振,感觉身上哪里不对劲。豁然目光撇见自己尖尖的嘴巴又长出来了,这下它可不干了,原地一跳多高,嘴里大叫:“我的皮那?我的皮那?我怎么又变回去了……道长!”
黄清最是爱惜自己这身皮囊,每日必要照镜子欣赏。自从袁天罡给了他这副模样后,他生怕自己身体有一点损伤,平日被一些草棍树枝划一下,它都紧张的不得了,赶快用手去擦拭。今日突然又变原来的模样了,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它这一哭可不得了,刚才身边趴着几个被他揍趴下的家丁,有三个立刻就被吓尿了。人们只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牙尖嘴长的怪物坐在地上哭。
韩老爷比他们强点,虽然没尿,但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黄清说道:“妖,妖,妖,妖怪。”
他身后的两个管家也吓的不轻,青天白日蹦出来这么个玩意,任凭谁见了都害怕。不过见到老爷被吓的坐在地上了,他俩还是赶紧过来搀扶。
黄清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道爷你一点准备也不给我啊!你不讲信用,你快把我变回去吧!呜呜呜……”
“哎......”袁天罡一摇头。他收的这个小妖怪论修行也有几十年了,怎么跟个七八岁的孩童一样,遇事只会撒泼耍赖。
“清儿别哭了,我把你变回来就是,没有事先跟你说是怕你不肯,情非得以,我给你赔罪了,快起来吧。”
黄清撅着嘴站起来,往袁天罡面前一站。瞪着两颗溜圆的小黄眼珠看着袁天罡,那神情充满了抱怨与不满。
袁天罡一笑从怀里取出丹药叫黄清服下。右手结法印朝黄清额头一拍,嘴里喊了声“回”。
一眨眼,白白胖胖的黄清又回来了。黄清摸了摸脸,破涕为笑,它冲着身边的家丁大叫“镜子,镜子快给我找镜子。”
谁敢理它啊!那几个原本被揍的站不起来的家丁,现在正往旁边爬......爬也要逃走!祖宗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变的啊!吓死人了!几个家丁狼狈的在地上连滚带爬,瞬间逃开了。
黄清失望的一撅嘴。
韩老爷恢复了理智,哆嗦着冲袁天罡问道:“你,你,你要怎样?你要多少银两?开口便是。韩星去拿一百两银子来。”
一百两!普通农户一辈子挣不来,五两银子足够买下刘老四那样的破家。韩老爷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花钱破灾,只要能送走面前的两个瘟神,再掏一百两他也干。
“且慢,韩庄主,贫道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出家人,钱财与我无益。贫道先前说过,我是为了除妖而来。”
“哦,对对对。仙长说我府里有妖!”韩庄主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那韩庄主现在可信贫道了?”
“信,信信信,仙长所言我都信,不知仙长要怎样为我除妖?”
袁天罡微微一笑:“那我们可否进宅一谈?”
“哦,对了。是本庄主糊涂了,仙长快请进宅一叙。”韩庄主韩奎现在思路还是有些混乱,刚才惊吓的劲还没过。
袁天罡随着韩奎和两个管家往里走。刚进大门韩奎回头看了看黄清欲言又止……
袁天罡心里明白,他安慰道:“韩老爷不必担心,它只是我的一个童儿,虽然它是妖,但它从不害人,韩老爷别怕,有贫道在它不敢造次。”
黄清白了韩老爷一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韩奎赶快扭头不敢看它。
一行人来到韩奎的书房,进门落座后,家人奉上茶水点心。
韩奎喝了几口茶,喘了几口气,才算彻底恢复了心智。他开口说到:“仙长说我府内有妖,那我必然相信,只是不知道这妖藏在我府里何处?仙长又是如何知道的?”
袁天罡一笑“这个请韩老爷放心,我说你府内有妖,必然不是空穴来风。想要知道妖在何处,还请韩老爷带着贫道在你府上走上一圈,贫道看过之后定然能找出妖在何处。”
“好,依仙长所言。请仙长用茶,吃过茶后我马上陪仙长在府内走一圈。”
“事不宜迟,烦请韩老爷带路吧。”
袁天罡说完站起身来,韩奎不敢怠慢也跟着站起来。两个管家带路,陪着袁天罡和黄清在韩府转悠起来。
一行人穿房过院四下查看,期间袁天罡不停的询问,韩奎不敢隐瞒知无不言。
最后一行人来到后院中。后院是女眷所居之地。韩奎三个老婆九个女儿,现在有三个女儿出嫁了,家里还剩下六个。加上丫鬟老妈,这后院就是一个小型的女儿国。
女眷众多,袁天罡不便打扰,一行人没有进房就在院子里查看。韩奎的家底殷实,他家三代居于韩家庄,又都是一脉单传,没有兄弟姐妹来跟韩奎分家产,所以祖辈留下的基业现在都留给韩奎一人。韩奎最闹心的就是没有一个儿子继承香火。前后生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活过周岁,都是无疾而终,死的莫名其妙毫无征兆。
韩奎家的后院有房屋二十几间,还有一个大花园。这个花园自韩奎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有。园内的树木有的已经近百年,苍松翠柏,绿树红花,低矮的灌木被修剪的很整齐。一行人走到园中,袁天罡发现一眼古井。
这古井在花园的西北处,井口不高,上边布满青苔。虽有井,却无辘轳配在其上,也无水桶配在旁边。
袁天罡开口问“韩老爷这是口枯井吗?”
“回仙长,这并非一口枯井,不但井中有水,而且井水清澈甘甜。”
“哦,既有水,为何不见辘轳与水桶哪?既然井水甘甜为何你们府上不在此井打水那?”
“道长有所不知,这井是我爷爷当年派人挖下的,先祖遗训,每逢年节都要往井中投九枚铜钱。后辈子孙不可饮用此井之水。先祖曾有话,此井乃是我韩家风水所在,不可动。”
“哦,原来如此。”袁天罡听完微微点点头。
一行人又四处走了走,最后回到韩奎的书房里。现在已到辰时,府内开始掌灯。
韩奎命下人准备斋饭款待袁天罡二人,韩奎作陪。席间袁天罡又问了几个问题,韩奎一一回答。
袁天罡吃着斋饭偷眼看见黄清兴致不高。这才想起进府以后,这个多嘴的黄清就没怎么说话,有点一反常态。难道它还在怪我?这小家伙肯定是记恨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又把它打回原形了。这小妖怪的心思简单,爱哭爱笑,想来却也是我有些唐突了。得要哄哄它才行。
袁天罡轻咳一声:“韩老爷,你府上的妖我已经知晓为何物了。只是今日不便讲,明日一早我必然给韩老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韩奎一听袁天罡真找到妖了甚是高兴,满脸赔笑说道:“仙长若为我韩家除妖降魔,我韩奎一定报答仙长的大恩。”
“除魔降妖乃我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请韩庄主不必客气。不过今晚的一桌素宴却是怠慢了一个人……我的书童黄清,贫道虽忌五荤,但我的小书童却不忌口,是我这做主人的慢待他了。还请韩庄主另备几个荤菜招待我的书童,我这书童不吃肉可是会闹事的哦。”
袁天罡说完轻轻一笑。
韩奎头皮一麻,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走了一下午那道士身后的少年一直没开口说话,自己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了!这一桌素菜这家伙怎么会吃,难怪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这老道也说了这个怪物吃不到肉就会闹事,我的妈呀!这晚上要是蹦出来到处乱窜,还不吓死人啊!
韩奎不敢怠慢站起身对旁边的大管家喊:“快,快,酒肉只管往上拿,招待那位少侠用膳。鸡、鸭、鱼肉都要备好,一个也不能缺。”
大管家也是一个激灵,他也怕这东西晚上出来闹事。答应一声一溜烟的跑下去了。
黄清本来低着头不高兴。突然听到给它准备鸡鸭鱼肉去了,马上眼睛一亮。它抬起头,偷眼看袁天罡,发现袁天罡正对着自己笑。黄清一咧嘴“嘿嘿”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可爱的笑脸。
一桌子酒菜端上来以后,黄清眼睛直了。肥的流油的烧鸡、扒鸭、大片的酱牛肉、整颗的红焖猪肘,清蒸的鲜鲈鱼……你再看黄清的口水就那么不争气的流出来了,顺着嘴角汇成一条小溪。跟着道爷半个月了,道爷今天第一次允许它肆无忌惮的吃肉。
袁天罡看着它也不好意思笑,却又有些忍俊不禁。“吃吧黄清,还愣什么?”
“遵命道长”黄清答应一声,挽起袖子,甩开腮帮子就吃开了。这副吃相,把韩奎看的心惊肉跳。黄清也不用筷子,手是最好的武器,左手大猪肘子,右手掐着半只烧鸡,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眼睛还盯着牛肉和鸭子发光,吃的那是一个天昏地暗,风卷残云。
韩奎本来准备给黄清敬酒,可那酒杯端在空中就停住了。黄清的吃相把韩奎惊呆了……大管家眼睛也直了,韩奎举着杯,看着黄清吃,一言未发,跟定住了一样。
袁天罡心里好笑。他轻声说到“黄清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黄清抬起头正看见韩奎握杯举在空中的手,它一扭头淡淡的对韩奎说:“我家道爷不让我喝酒,喝酒就会变回原形。”
说完它也不理韩奎惊讶的表情继续低头吃。韩奎也反应过来,无语的把手收回来。他可不想再见到黄清变回去了。
风卷残云,给黄清自己准备的八个菜,没了。
黄清满足的靠在椅背上打嗝……
旁边的大管家心里在骂:“这他妈还是人吗?哦……这货本来就不是人。”
见黄清吃完,袁天罡开口:“今日多有打扰,不过请庄主放心,明日我必除妖,以谢庄主款待之情。晚间还请庄主为我二人备一休息之处。另外我这书童多日未曾洗浴,恐怕脏了府上的贵气,还请庄主给它准备洗漱之物。”
韩奎赔笑回答:“这个自然,我早已安排人去准备了。请仙长放心,仙长能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吃喝用度府内一定为二位准备周全。”
用过晚饭跟韩奎告辞,大管家带着袁天罡和黄清来到客房。客房也是宽大敞亮,房内早有人备好了两个大木桶,木桶里的洗澡水腾腾冒着热气。两张木床上放着崭新的被褥,其中一张床上还放着一套崭新的青布裤褂和一双新鞋,一看就是给黄清准备的,看来这韩奎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黄清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和鞋子,然后就是做它最爱做的事,照镜子。
袁天罡已经习以为常,不去理它,由着它折腾。
左照,右照然后黄清跳到袁天罡面前。“道长我现在是不是就是洁身自好了?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跟人没有区别了?”
“嗯,确是顺眼多了!以后你要坚持勤洗澡,勤换洗衣服,你身上的妖味轻了,自然就越来越像人了。”
“我明白了道长。”黄清笑着跳开,又去照镜子。它已经把今天的不愉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它心里袁天罡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道长,也是最厉害的道长。
第二天用过早饭,韩奎把袁天罡二人请到书房用茶。
袁天罡开口到:“庄主可知为何昨日我不说你府上妖为何物而偏要选在今日?”
“仙长用意,我一个俗人怎会知晓。我的确不知道。”韩奎回答着。
“因为今晚为月圆之夜,今夜子时我请庄主看一物,看过此物庄主就会明白了。”
“哦,是让我看妖吗?这个……”韩奎口气里不无担心。
袁天罡看出他的顾虑。
“庄主放心,有贫道在保你万无一失。”
“这个最好,这个最好。”韩奎轻轻拍拍额头上的冷汗。
“庄主,府上三夫人可是身怀有孕了?”
“仙长这个也知道?奇哉奇哉!”韩奎有些吃惊。
“贫道不但知道三夫人身怀有孕而且还知道她所怀的是一男孩!”
“啪”的一声,韩奎手中茶碗落地。
“仙长此言当真?”韩奎瞪着眼睛看向袁天罡,因为惊讶,那两条肉缝一样的小眼睛竟然睁的大大的。
“贫道所言必然当真,请庄主相信,贫道观韩庄主面相料定你命中有儿……不过要想让贵公子平安成人则还需要做两件事。”
韩奎顾不了那么多了,倒身下拜,痛哭流涕。“仙长啊,只要您能让我有个儿子,别说两件事,就是让我少活十年我也在所不惜。”
袁天罡扶起他。“庄主严重了,我怎会为了贵公子的性命而损了庄主的阳寿。这个万万使不得,也无需如此,只需要依我做两件事,我就能保贵公子平安成人。”
“仙长尽管吩咐便是,我府内上下任凭差遣,用钱用人我在所不惜。”
“好,这第一件事就是今天你要破费一下,开仓放粮,全庄上下每户一斗米便可。庄主可否依我?”
“依,依,只要仙长吩咐我马上去办。”
“好,庄主爽快,可是这第二件事我现在还是不能说。事关天机,要等今夜过后我才能告诉庄主。庄主放心这件事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对庄主来说并不难。”
“好,好,全依道长。来人啊,把两个管家叫来我有吩咐。”
仆人领命下去,不一会两个管家就来了。
“去通知韩家庄全庄上下325户人家,只要家里还有一个人的也算一户。让他们来我这取粮,每户送米一斗,马上去办。”
两个管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去办!
“是,老爷。”两个管家犹豫着转身要走。
袁天罡看出他们的顾虑,叫住了他们。“你二人请留步,贫道有一言在先,此事事关你家老爷日后的命脉,绝对不能马虎,切记一户也不能落下,而且不能缺斤少两一定要给足一斗。尤其昨日被你们鞭打的刘老四家,你们打了人也该有些补偿,若让贫道知道你们故意克扣粮食不发,可休怪贫道无情。”
两个总管一听事关他家老爷以后的命脉都吓了一跳。两个人不敢怠慢,小跑着出去了。
一个时辰以后韩府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人们起初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人敢来,两个管家慌了,这事今天要是办不完,老爷和那老道都惹不起啊!他们连拉带拽,诅咒起誓告诉人们这是真的。人们这才三三两两的过来,看到人越来越多,连胆子最小的人也跟来了,他们觉得万一菩萨开眼这事是真的,那今年冬天的粥就能熬的干一些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人到的差不多了,韩府开始放粮,账房先生登记着每家每户姓名,领了粮食的按上自己的手印。
刘老四家多领了一斗,这是两个总管按照袁天罡的吩咐特意办的。刘老四拿着这两斗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天磕头,嘴里大叫:“菩萨慈悲啊!菩萨慈悲啊!我刘老四给您磕头了。”
磕完头他站起来拉着孙子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对孙子说“宝儿啊,昨天来咱家那两个人他们肯定不是人,他们是神仙,他们肯定是神仙,咱们回家给神仙上柱香去!”
宝儿吃力的帮爷爷抬着米,扬起小脸开心的回答了一声“嗯”。
入夜快到子时,袁天罡,黄清,韩奎,大管家四个人静悄悄的来的后院。先前袁天罡已经吩咐,今晚一到子时任何人不得到后院来,都在房里熄灯安寝,不得走动。
四人来到后院,袁天罡找了一僻静处四人藏身。此处距离那眼古井约二十步,袁天罡有言在先,今夜只可看不可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切记!切记!
韩老爷还是有些害怕,他事先备了一条手绢,为防止自己因为害怕叫出声音,他把手绢捂在嘴上。
黄清充满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四个人静静的躲在暗处望向古井。今夜月圆,明月皎洁如洗,四下也没有多少风,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把地上照的很亮,井口青石被月光照的微微泛着青光。
子时一到万籁俱寂,四个人屏息凝神看着井口。
忽然井里传来一丝微弱的水声,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听的倒是很清晰。紧接着传来啪,啪啪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沿着井壁往上爬……。
韩老爷立刻用手绢掩住嘴巴,睁大眼睛惊恐的看向井口。
半杯茶的时间,井里爬出来一物,这家伙有洗脸盆那么大。它在井口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情况,才慢悠悠的从井里爬出。爬到井台的青石上,仰起头张大嘴巴,嘴里吐出一股青气,这股青气袅袅而上,刚到半空却又被它吸回去,它就这样一吐一吸反复不停……
月光明亮照在它身上,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癞蛤蟆,通体金黄,在月色里泛着金光,它背上还沾着几个铜钱,那铜钱和它背上无数个小肉疙瘩粘在一起,看的人浑身不舒服。奇怪的是这家伙有两只前爪但却只有一条粗壮的后腿,当真是只三条腿的癞蛤蟆。
这家伙在哪里反复吐吸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慢悠悠的爬回井里。随着“噗通”一声水声,四下又恢复了平静。
袁天罡示意三人轻声离开,回到书房。
书房张起蜡烛,照亮屋子。韩老爷脸色紧张,手绢还在嘴上贴着。
黄清无奈的走过去一把将他手绢扯下,然后回过头对袁天罡说:“道长,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妖怪,原来是只癞蛤蟆精啊!无趣!”
袁天罡微微一笑说道:“黄清,那物并非癞蛤蟆,那物叫三足金蟾,是招财进宝之物,就是因为它住在韩府所以韩家三代皆是家境殷实富甲一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韩老爷家三代无论经商,还是务农,都是顺风顺水财源广进。是否如此韩老爷?”
韩奎如梦初醒,赶紧回答道:“没错,没错,从我爷爷那代起,我家经商就没赔过钱,就算赶上战乱我家也一直太平,极少有买卖折了本的。”
大管家一脸疑惑忍不住插嘴道:“那这东西就不是害我们韩家喽。”
“话虽如此,不知大管家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富不过三代,此物原是招财进宝的无害之物,奈何它久居井底阴气极重,随着时间的累计,它的阴气越来越盛,你家古井又位于院内西北方,这更加重了它的纯阴之气。它每月于月圆之夜吐纳灵气,这是它在修为,它修为越高阴气越重。因此到了韩老爷你这一代它已经修得了一定的道行。它的纯阴之气另你府上极难生下男丁,就算有男丁降生也会无疾而终活不过一岁。韩老爷你懂了吗?”
韩奎听到此话无比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想不到此物给我韩家带来万贯家财,却又让我韩奎无儿继承。当真是造化!造化啊!”
“哎……”大管家也在一旁轻轻叹气。
“那把它宰了不就行了吗?”黄清不懈的插了一句。
“那就要看韩老爷了,您可舍得杀它?您祖上先人不知从何处求得此物,为保你韩家风水将它养在这后院井中,怕后世子孙伤了它的性命才告诫你们不能在此井中取水,还要以金钱供奉。时过境迁,到了现在就要问韩老爷您是要这万贯家财还是要子孙满堂?其中利弊旁人无法为您做主,只有您自己权衡。”
袁天罡抬眼望像韩奎,目光耐人寻味。
“我,我,我……”韩奎我了半天还是没说出答案。转而问道:“敢问道长,如果不除此物我韩家是否就一定无儿继承香火?”
袁天罡手捋胡须微笑着回答:“韩家富贵至你已是三代,这三足金蟾起初阴气不盛,因此你韩家还能一脉单传至三代,但它现在已近百年修为了,纯阴之气极重,你这第四代是万难传下去了。”
韩奎哑然一笑:“看来是命中注定!……我韩家富贵这些年也够了,纵然以后只能落个倾家荡产,做个寻常百姓,我也知足了,若无儿继承,我要这万贯家财有何用!仙长请为我除去此物吧……”
“韩老爷可是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要儿子!”韩奎重重的说。
“好,那明日你可命人将这眼古井填死。井口以石板盖住,贫道再绘一符纸贴在井口。待产的三夫人要从后院搬出,搬至前院,我送一粒丹药与夫人服下。如此这样,三夫人必能为韩家生一男丁。”
“仙长大恩,韩奎终生不忘!”韩奎倒身就拜。
第二天天亮以后,大总管带着家丁忙活了一上午,把个古井封的是严严实实,一块大青石死死压在井口。袁天罡把符贴在青石上,告诉韩奎一年之内不能把符撕下来。
所有一切忙完,袁天罡带着黄清起身告辞。全府上下出来送二人。韩奎准备了一大包银子,袁天罡笑而拒之,黄清倒是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银子,被袁天罡一喝也没敢拿。
两人起身赶往汉中城。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韩奎轻轻说道:“得道高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