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这些年来师兄抓过那么多邪魔外道,他没了修为,又被逐出师门,若是哪家妖怪的儿子老婆爷爷奶奶过来寻仇,他该怎么活下去啊。”李一贫是一个惫懒性子,说起话来也是这样一个德性,李炎倒是见怪不怪。
李一贫半跪在地上,不敢拉住李炎的胳膊,只好轻轻扯住李炎的袖边。
“你还好意思说,你帮着你师兄瞒着我去拿那青鄍,你要是早点给为师说,你师兄何苦落得如此下场。”李炎一扯袖子,“此事已有定数,休要再提。”
“可是,师傅!师兄他都被废了……”看着渐行渐远地国师离去,李一贫苦恼地嘀咕着,“大师兄走了,那以后不就只剩那个老阴比和我了么…”
“李一凡是你师傅一手牵进风雷阁的。”掌律师伯慈航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李一贫身后,悠悠地说道,“当年师弟在撵破村呆了整整一年才等到李一凡出世,又在撵破村呆了三年,让一凡了却尘缘,这个孩子寄托了师弟这辈子最大的期望,他牵着一凡来到长安,进了道门,可是若一生只在道门之内,不走出这座长安城,他一辈子只能是国师首徒李一凡,以后就算成了风雷阁之主,大唐国师,那也当不起你师傅那四年的苦苦守候。”
“可是……”
慈航道人怜爱地摸了摸李一贫的脑袋,“好孩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之一途,并非修为不可登高,我们修的是道,不是修仙,这件事于一凡来说,只会是好事,不会是坏事。”
……
“素儿,你真的想好了么?”周员外这些时日愈见发福,但是一家之主的威严依旧不减,此时他站在长安府衙的牢狱前,对着狱内的怀素苦口婆心地说道,“进风雷阁修行对你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以后你就是那天上的神仙中人,爹也不用逼着你去成亲,日后我们家的人来长安不论是做官还是经商,都不再向以往那样需要看人家的脸色。”
两日没有洗漱,怀素看起来有些憔悴,一缕头发结成一束散在脑门前,她坐在地上,看着狱门外的那个中年男人,缓缓说道,“爹,你把我也当成货物了,对么?”
“周家有女,修行资质尚佳,奇货可居?”怀素略带嘲讽的说道。
“我知道爹您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想借风雷阁这颗大树,让几个哥哥以后可以进长安发展。”
“放肆!”周员外气的浑身发抖,一脚踢在生铁铸成的铁栏上,也许是力道不够的缘故,这一踢不带什么声响,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可言,“你这不孝女,出嫁当天就逃婚,然后又进了牢狱,以后谁还敢娶你?你这赔钱货,不但带亏了家里的生意不说,现在就连国师你都敢甩脸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再多五百口人也不够国师杀的?你是不是想让周家死绝你才安心!”
周员外指着怀素,怒气冲冲地吼道。
“怎么了,爹?说到你的痛处了?这么紧张。放心吧,国师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这么多的,也不会灭你周家满门,我也不想嫁人,只是因为我有修道资质人家才愿意收我为徒,而且您最好庆幸我拒绝了国师,要不然等我修道有成,那么周家真有可能会死绝。”
怀素斜眼看着周员外,像看一头待宰的肥猪,嘴角微微翘起,略带凄美的样子多了一丝邪意。
周员外不知为何感到了一股凉气,手指微颤,不是因为生气,反倒是因为眼前这个曾经是他的‘女儿’变得有些陌生。
周员外拂袖离去,心里默念着“妖女。”似乎是为了配合着周员外的内心波动,怀素恰逢时宜的笑了出声,声音婉转,炎炎夏日竟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昨夜骤雨初歇,死于渭河河畔突然涨水的那十几个人没有出现在第二天的长安邸报上,官府也没有任何消息,就连受害者的家属也就任由死者草草下葬,长安城依旧运转着,像一台庞大的机器,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零件而就这样停滞不前。
李一凡穿着粗布麻衣,站在长安城郊一座坟山上,远处是一群人围着下葬,动土的人一声不吭,宛如冰冷的器械一般工作,死者的家属就连流泪也流的小心翼翼,掩面而泣,不敢哭出声。
这里本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墓地所在,历来被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钟爱,清明节留下的纸灯蜡烛灰烬还残留着,按理来说昨夜死的那些普通人绝无门路可以葬在此处,想来也只有风雷阁的手笔,这或许也是对死者的另一种补偿。
穿着风雷阁制式道袍的两个道士监督着这一切,远远瞥到李一凡,也装作不认识。
李一凡站在烈日之下,几乎成为一个废人的他此刻更应该寻一个清静的地方修养,而不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已经不是昨日那个动辄天象异变的修道之人,现在的他,即便是刚及冠的青年,他都不一定有别人体力好。
从死者运到这里开始,他就一直站着,看着死者家属不断的哭泣,有耄耋老人,有黄口稚童,有年轻妇人,有在朝为官之人,他们无法去指责其他人,因为这背后是国师,是大唐,他们只能无助地哭泣,脱下平日的衣裳,他们就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他们被七情六欲所影响,他们看起来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他们在昨夜失去了他们的至亲,不一样的是他们的表情,妇孺哭的凄切,男子哭的坚定。
众生百态。
呓语打着深色油纸伞走到李一凡身边,替他遮住些许烈日的灼热。
“你后悔了么?”呓语问道。
“我该怎么说呢?”李一凡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小无父无母,不能理解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悲伤,如果我还是那个心如磐石,道心根定的李一凡,我应该说不后悔,但是我想即便是昨日的那个我,在口中说的不后悔时,其实心里还是有后悔的,现在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所以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后悔了。”
呓语追问道:“是后悔昨日的杀人,还是后悔昨日被逐出师门。”
后悔么?我后悔杀人了么?要是昨日的情况再重来一遍,我肯定还是会选择把青鄍留在那儿的,我后悔被逐出师门了么?一直以来,师门里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我都觉得无比厌烦,明明是世外长生地,何苦沾染凡尘意。
“我说错了,我那不是后悔。”李一凡说道,“这是同情。”
你终究还是一个修道之人。因为修的是道,所以你看什么问题都习惯了登高望远,不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光看看,是不会明白的。
呓语没有说话,他替李一凡打着伞,两人并排相站,无言相对。
“你不想救青鄍了么?”
“昨夜师兄告诉我,不要做多余没有意义的举动,那是自杀。我依然会找机会救他,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变了。”
“你也一样。”
时间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它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你,比你前半生改变的还要多。
李钊明第二天照常升朝,朝内的有些人已经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看着龙威依旧的皇帝陛下,不禁更加佩服起来。他们都知道皇帝皇后的感情深厚,这么些年来,他们相敬如宾。皇上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怎么想在历朝历代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这么多年没有子嗣,风雷阁也没有说话,那些骨鲠大臣三朝元老也知道缘由。
只要皇上可以长生不老,那还要什么继承人,还要什么子嗣?
那些老臣看着龙椅上的李钊明,以天下苍生为先,儿女私情第二,而且这个人的痴情也是众所周知的,不由得老泪纵横,看着李钊明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千古明君一样。
此刻,距离中元节,还有四天。
乌祁山正在飞往南瞻部洲的路上。
青鸟已经明确知道青鄍已有不测,奈何法力不够,无法独自飞越南部洲,她站在巍巍昆仑山下,压抑着心中的着急与对这座山的恐惧,开始登山。
李炎的辅丹已经炼成,开始加入龙珠,等着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后,便可借由鸾凤血脉,引出龙珠内的本源真龙之力,到那时,龙凤合鸣,便可让整个大唐成为真正的千古盛唐。
怀素坐在轿子里行走在长安城外的辅道上,她掀开帘子看着那座雄城逐渐隐于云雾之中,变得不真切。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