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刚走出不远,几个村民偷偷凑上来,问老者:“村长,您干嘛将这小子留下来啊?”
老者微微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回答:“我看他也是个习武之人,此地逃军流寇甚多。倘若他当真杀掉了那些山贼,留在咱们村,也算个警卫。哪时出了急事,他便有大用场。”
“可这十亩肥土,上哪去寻?”
“杨家也算大户,家里几十亩良田,如今全家灭门,从里边拨出来十亩分他便是。我看你们,不是疑问为甚留下那青年,而是惦记着分杨家那些田了吧?”
“啊……嘿嘿,村长,我家地贫,一亩只能收人家八成,您看?”
“村长,村长,我家地比他家还少……”
“村长,村长,我家……”
几个人七嘴八舌,围着老者不放。把老者听的烦了,一挥手:“行了行了,这几十亩地自然人人有份,到时再议!王发去报官了吗?”
“保正天刚亮就走了,算来琅琊县城离咱们的距离,得到天黑才回得来。”
“行,等他回来,再召集村内大姓,再来分田。你们都去忙自己的吧。”
此时,吴平巡看了空庙及院子各厢房,真真是个家徒四壁,莫说床橱桌椅等大件,就是碗筷杯壶等小件也看不见半个,想是都被村民各自取走了。
吴平暗自寻思,自己并没跑出多远,照理说不该在此处落脚,但是此地倒也偏僻,通缉令上自己的模样又不像,既然村民苦苦相留,在这里隐居也未尝不可。只是诸般器具一应俱无,连今晚也只能打地铺。
正犹疑间,老者叩门进来,原来是来送地契的。吴平接过地契一看,上面墨犹未干。
吴平看看天色尚早,于是问老者:“这里距离兖州府多少路程?”
“这里是琅琊地界,去兖州府,骑马的话得有一日。”
“噢……”
“壮士这是?”
吴平笑着说:“缺点家什,寻思去府城置办。”
老者笑道:“此事不难……”说着怀中掏出一份朱漆红木牌,上面金漆细撰几行公文。
老者接着说:“这是我朝行走堪合,凭此信物官道两旁驿站都可歇息。壮士如要去府城,权借壮士一用。”
吴平大喜拜谢。老者也客套一番,关门离去。
吴平拿着堪合,琢磨了一下,一把拉起颜荭就往屋外飞奔:“你跟我来,咱俩现在就去一趟兖州府。”
吴平载着颜荭,飞马疾驰,四蹄生风,一路上唬得颜荭又怕又喜。有了堪合在手,两人日落便于驿站要两间宽敞房间歇息,日出用了早膳再接着赶路。一路自由自在,也不觉疲惫。
第二天,乙亥,巳时,吴平和颜荭,已经奔进兖州府城门。
吴平在街市上勒住马头,对颜荭说:“我们来这里添点家具,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给你买,就当是你这几年为我做丫鬟的银钱。几年后你喜欢上哪个小伙,就放你走。怎样?”
颜荭脸上浮出两抹红晕,小声说:“我想要牛……”
“什么?”
“我想要牛。”
吴平笑了,问她:“你不该要点金银首饰,胭脂女红?这几年之内我可不打算再来兖州府了。你不要点值钱的陪嫁嫁妆,真的要牛?”
“嗯,要牛。牛能耕地,牛还能把家具都拉回去。我会喂牛,能喂的很壮。”
吴平大笑一声:“好,牛,我给你买最贵的牛。”
吴平在街市上花钱如流水,一连添置许多家装、四季衣服、日常器皿,还买了一头健壮黄牛,喜得颜荭眉开眼笑,连连抚摸,连家具也舍不得往牛车上放,生怕让牛累着。
未时,颜荭笑盈盈地赶着牛拉着一车家具,吴平骑着马在一旁伴着。吴平颇得意地问颜荭:“怎样?这牛可还合你心意?”
颜荭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吴平哈哈大笑,但颜荭却又埋怨道:“山上那些山贼,那些财宝你怎么分文不取,全让烂在山里?我家老爷一辈子心血,全在那些袋子里,你连看都不看的。”
吴平回答:“行侠仗义岂是为钱?我有银子,不要那些沾着杨家鲜血的钱。”
颜荭低下头嘟囔起来:“有钱也不是你这花法,买东西都不讲价的。”
吴平微微一笑,抬起头去,远处乌云渐集,风声渐盛。他敛起笑容,皱了皱眉头,说:“快些赶路吧,一会怕是有雨。”
申时,太阳落山,乌云密布,吴平颜荭两人刚进路边驿馆歇息,黑压压的天空便降起倾盆大雨,哗啦啦地砸的屋顶啪啪作响。
驿站驿卒只端来两碗阳春面,吴平和颜荭也不挑剔,正在大堂吃面,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十五六岁样子,浑身湿透,两眼圆睁。一进来便大喇喇地喊:“驿丞呢?驿丞呢?快来给我上点酒菜!”
后堂一个半老头子,呲着一口黄牙,弓着背,笑嘻嘻的迎出来:“哟,人不大,口气不小。这里酒菜倒也有,不过……”
那少年也不废话,拍出一钱银子:“好酒好菜只管上来!让人去好好喂了我的马。我吃完便要赶路。”
吴平一边吃面,眼睛余光却在少年身上打量。少年身穿麻布短褐,脚上一双黑布鞋,穿着上没什么突出。但是吴平目光一扫,却停在少年的佩剑上。那剑剑柄黄铜鎏金,剑鞘通体银光鱼皮纹路,浮雕一只火眼狻猊,血口獠牙,甚是狰狞,一看便是出自名匠雕琢。
吴平暗自寻思,此剑绝非寻常兵器,这个少年也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那少年抬头一瞥,目光正和吴平对上。吴平索性直勾勾看向少年,少年也满怀敌意、细细打量着吴平。
“酒肉来咯!”驿丞端着热腾腾的酒菜走过来,正好挡在吴平和少年中间。少年低下头去开始大快朵颐,吴平也不再看他,自顾自吃起面来。
那少年直如同风卷残云一般,顷刻便把桌上饭菜吃个大半,抹了抹嘴,起身便赶进瓢泼大雨里,那驿丞还喊了声:“如此大雨,不如歇息片刻?”
少年连头也不回:“急着赶路!”
吴平也不知道此人何方神圣,一把拉起颜荭,去寻房间休息了。
三月初五,丙子日,戌时,月亮高悬。
吴平这才领着颜荭回道太平村村尾的小院里。吴平搬来桌椅床橱、锅碗瓢盆等诸多家什,这院子才略有点家的样子。吴平心里琢磨,往后再缺什么,自己砍来木头做便是,州府县城尽量少去,免得哪日东窗事发枉送性命。
颜荭安置好了她那头宝贝耕牛,这才进来厢房,吴平正坐在床上出神,她抱着铺盖已经在铺床了。
吴平看着正忙活的颜荭,却觉得有些不对。前几日在驿站分房而眠,倒没什么感觉,今天两人离得如此近,他也是个大小伙子,心里此时如同虫子叮咬一般,火辣又痒痒。
颜荭铺好了床,站在一边看着他。他也呆呆地看着颜荭,心里的悸动已经慢慢变成一团燃烧的火苗,从他心头一派烧向浑身上下,燎得吴平连气息都短促起来。他吞了吞口水,慢慢地看向颜荭。
但是吴平仔细端详一阵,站在一旁的颜荭却并不好看,屋里昏暗的油灯照过去,显得她更加瘦弱黝黑。吴平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火苗熄了大半。
可这床只买了一张……
吴平一咬牙,站起来说道:“你睡吧!”说罢便跑出厢房,跑到另一边的屋里。
吴平在地上随便一躺,合上眼,心想,自己也没少在地上将就一晚,今夜再睡一次也无妨。明早一定记得赶早起来,给自己再做一张木床。
想到这里,吴平便沉沉地将要睡过去。
恍惚中,吴平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吴平睁眼一看,看到颜荭怀抱铺盖,正站在门口。
吴平愣了一下,呵斥道:“你干什么?”
颜荭仿佛受了委屈一般,说:“你是主家,我是婢女。照理,你是要睡床的。”
吴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江湖中人不讲这个规矩,你去睡床吧。”
颜荭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吴平长叹一口气,说道:“那现在我是主家,我命令你,去睡床!”
颜荭听了,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走过来,把铺盖塞到他怀里,嘟囔着:“那你要铺上。开春地上冷气多。”
吴平抱着铺盖,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却像靠上一炉小火般温暖。他脸带笑意,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