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万物凋零,百尺崖下的土地已被冻得龟裂不堪,缓缓前行,可以看到一两棵干枯的树干,孤零零地矗立在角落,偶有几只麻雀三三两两地落在在树枝上,只栖息不过片刻,便像受了惊,飞得远远的了。
百尺崖下距离东海有几十里路,道路崎岖,此地的村民想要出海打渔,即使是驾着车,一天大部分时间也要耗费在路上;可此处土地贫瘠,也不适合耕种,看眼下的光景,就知道今年秋天的收成并不大好。
“这些人还能住在这里,忍饥挨饿,怕就是人们常说的故土难舍吧。”虞期牵着马,一路走来,看崖下方圆不过五里巴掌大的村落,尚有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在村子各处,不少已经燃起了炊烟,也不知他们靠这些什么过冬。
天色将晚,虞期走到一户人家,敲了敲房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总有三十五六岁,脸上爬满了沧桑,乡下耕作的妇女,老的总是比常人快些,但她眼眸清澈,体态端庄,一举一动都颇为文雅,想来年轻之时,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隔着远远地,能看到家中还有个身材干瘦,脸色发黄的女孩在帮着烧火。
“大婶,我刚刚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让我寄宿一晚?”虞期问道。
“这……”妇人愁容满面,犹豫不决,似是不愿答应,却又没有关上门。她是个好客的人,见虞期孤零零一个年轻女孩,不忍将她拒之门外。只是家中贫穷,家中的口粮都要留着过冬,实在没有多余的饭做给她吃。
虞期知道她为难的原因,早掏出三四两碎银子,示意妇人自己并不白住,这些银子,便是在城里的客栈,也够住上些日子了,妇人得了这钱,这一冬天可就过的滋润得多了。
这妇人满面尴尬,她本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见到这银子,愁容仍是舒展开来,或许是日子过的太苦,即使能短暂地改善几天生活,让女儿吃上几餐丰盛的美食,也能稍稍缓解对她的愧疚。
妇人终于还是笑逐颜开,赶紧为虞期拴了马,请她到屋里取暖,连胜催促着屋里的女儿:“巧儿,快往锅里多添些米。姐姐要在咱们家吃饭!”
叫做巧儿的小女孩漫不经心地掰着干枯的树枝,一根根扔进炉灶中,小声嘀咕着:“自己都吃不饱饭,怎么还管起外人来了,她是来给我们送貔貅的么?”
妇人见孩子并没有听自己的吩咐,嗔怒道:“为娘什么时候教的你这般傲慢,我们家虽然穷,可也要懂得谦恭礼让,绝不能对客人失了礼数。再说,姐姐又不吃你的白食,她给的钱,够你吃好些顿肉了,还不快来赔礼?”
巧儿听了母亲这话,眼中泛着亮光,许是听说能有肉吃,喜不自胜。连忙向灶里添了柴,往锅中加了米,灶里的火光映衬的整个屋子更加明亮,低头看看蹿起的火苗,也觉着屋里温暖得多了。
巧儿羞答答地跑到虞期跟前,拽着她的衣襟,赔礼道:“姐姐对不起,我饿得太久了,失了礼,原来你是个大好人,你不要恼我了。”
虞期看她模样可爱,又知错能改,也不生气:“巧儿乖,姐姐不恼你,你这样乖巧,将来定能像你阿娘一样,做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呢。”
巧儿拍着手大笑:“姐姐给巧儿送钱买肉吃,又温柔,不会大声叫骂,可比那貔貅好得多了。”
虞期心中似乎捕捉到了些东西:“你说的貔貅是什么?”
貔貅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传说能帮人趋吉避凶,又有聚宝敛财的神效,在天南大理最受人信奉,常常做成石雕挂件,放在家中镇宅,挂在身上辟邪,而最信奉它的莫过于富商大贾,几乎家家柜台案上,都会摆着一只。这女孩身处东海之滨,却屡屡提及,难道山东的民间,也对它如此信仰么?
巧儿道:“不就是村头的张家,家里养了一只貔貅,能给他们吐出花不尽的钱,村子里家家都穷得吃不饱饭,唯独他们,每天都有肉吃,巧儿可羡慕死啦!”
虞期听起来觉得有趣,哄着巧儿笑道:“我们云南的貔貅,只听说能帮人赚钱,可不会吐钱,你们这的还真是厉害,这哪里是貔貅,应该叫聚宝盆才对啊!”
那妇人听了,连忙接过话去:“你听她胡诌,村里愚民以讹传讹,可当不得真。”
虞期道:“小孩子好奇心重,就喜欢听些传说故事,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妇人连声否定道:“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村头张家因为这谣传,可受了不知多少惦记。他们乐善好施,曾帮助过不少村民,若因为我们的闲言碎语引来杀身之祸,我们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之徒?”
虞期哑然失语,这妇人想的还真是周全,“人言可畏”四字在江湖她上见的多了,远的不说,点苍派不久刚刚蒙受不白之冤,害的苏让四处奔波,险些送了性命么?只是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野之中,乡村农人之间,谣言也有杀人于无形的威力。
“大婶说的是,是我失言了。”她对妇人口称“大婶”,却总觉得这妇人的修养见识,至少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本不该在这穷乡僻壤,做个辛勤耕种的村妇的。
貔貅的事毕竟是坊间传闻,笑笑就过了,虞期当下闭口不提,可来到此处的目的,她可始终没有忘了:“大婶,你可听说过住在此地,有个老人,名叫孟少陵的?”
“孟少陵?”妇人眉头紧皱,似是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抛出三个字:“不知道。”
虞期听了,不免失望,这穷乡僻壤,人口不过数百,看妇人的样子,显然在此生活有些年头了,村里人除了种地,便是每日力家长里短的闲聊,各家的事,绝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既然不知,自己这趟只怕是白跑了。
她正沉默着,却听妇人接着问道:“你找这人是为了甚么”
虞期本懒得再答,只是不好拂了妇人的意,意兴阑珊地道:“寻亲。”
妇人道:“你远道而来寻他,应该是至亲了,他既然离你而去,想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虞期道:“或许是吧,那时我兴许还没出生。”
妇人思考了一下:“他若背负着什么大事,未必会以真名示人,你若知道他的形貌举止,日常喜好,若他还在村里,我应该能帮你找得出来。”
“形容举止?我从未见过他,奶奶也没和我说过。他武功天下无双,只是到了这村野间,也未必会用得上,至于长相,或许,和我有些相似吧。”虞期脑中想着孟少陵的样子,痴痴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