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属冀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蔚州如今处在北平（广义的北平包括河北）与山西交界之处，自然更被识势、识兵之人列为顶级战略要地。
蔚州卫指挥使王忠与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在蔚州坐头两把交椅。
王忠很好理解，他不但是名正言顺的指挥使，而且还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的老部下、燕王现在的心腹。
说王忠不是在蔚州坐头把交椅，也没人信。
而李远能成为蔚州实际上的二把手，是因为蔚州卫不少将士，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世袭到父亲指挥佥事的李远又善于作战，自然就获得他父亲老部下的拥护。
只要有人服你指令且他们还都有实力，无论你在哪，都能做到位不高却权重。
王忠与李远之间的关系，属于纯粹的公事关系。他们相处数年来，没有任何私交可言。
他们虽然在吃朝廷这口大锅的公饭，但在私底也与其他地方一样是再次分锅，各吃各的。
李丽质从北平回到蔚州的当晚，李远府中并来了一位以前从未来过的贵客——王忠。
这让刚从妹妹手中收获到一本有誊抄张玉批注的《司马法》，又惊异都司居然派了一千兵来护送丽质回家，此刻既惊喜又狐疑的李远显得极为不安。向来冷静的他，额头上甚至有冒冷汗。
李远向来知礼，他自然不会因此时心中的疑窦丛生，而不起身出门迎客。
看到李远出迎，王忠大笑地道：“未曾获得邀请，径直上门，唐突了”。
“指挥使这话让卑职汗颜，请”。李远说这话时，风度翩翩。
两人来到大堂，见王忠不肯入主座，说自己是客。李远也没有多矫情，见王忠入了客座，他并坦然地入了主座。
上茶后，发现王忠瞟了一眼堂中的仆人，李远虽不知道王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立即挥手让仆人退下。
王忠见堂中没有外人，直接地道：“殿下与晋王的关系向来不和。此次殿下前往大宁，没有召唤我。是为了在蔚州这交界地，防患于未然”。
李远虽知王忠说的是实话，但这种实话不是他们这种交情会说的，所以他有些怔住。
王忠继续直言地道：“并非我等质疑李佥事的能力。但蔚州一地之兵，难以做到防止山西之兵”。
“所以护送丽质小姐回来的一千军士，将会留在蔚州”。王忠再次说道。
说完，王忠并起身地道：“这些在北平都司名下的王府护卫，本可以休息几天。此次马不停蹄地来蔚州，得抚恤下。我下次再来登门造访”。
王忠如此说，李远自不会挽留。将王忠送出府时，在大门前李远发现自己不少部下，正带着士兵向自己府中全副武装而来。
当注意王忠当作没看到似的，李远立即就对部下喝道：“晚上出操，怎么出到我这里来了”？
李远部下看到王指挥向佥事一拱手，就翻身上马，而佥事显得有些尴尬。
情知是他们误会后，原本一脸杀气的李远部下反应过来，才推说是天黑走错路，然后迅速撤兵而去。
李远送走王忠，并直接朝内院妹妹的屋内走去，看到妹妹房门开着，屋内的交谈声且有妻子的声音，李远并径直走进房间。
看到妹妹姿容焕发，眼睛比以往更有神采，李远让屋内的丫鬟、嬷嬷们退下后，并直接向妹妹问道：“张老将军不在北平，妹妹缘何拿到有他批注的兵书”？
“是张小姐要我转赠给兄长的”。李丽质坦诚地道。
“糊涂。张小姐怎能将张老将军的批注赠于人？你又怎么能接呢”？李远脸上出现了怒容。
这时李远妻子吴倩解围地说：“赠书的事情，张小将军张辅不但知道，而且也同意了。作为张老将军的儿子，他的赠送算数吧”？
“他本来是要送原本，是我说誊抄就行了”。李丽质知道哥哥从不接受来历不明之物，解释地道。
李远认为有世子妃在转达，也没多想。李远直接对妻子道：“九月小王爷成婚，你与丽质去北平之时，得去张府谢礼”。
吴倩对丈夫微微颔首，轻声地道：“知道了”。
李远准备回自己屋时，看到妹妹正在把玩她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李远对这个倒没在意。以他近年来剿匪上的缴获，李远明白自己那贤惠知礼的妻子，拿出同等的礼物去回赠不难。
李远转身之际，他听到妹妹在背后说道：“哥，我在张老将军的大堂看到皇上赠送给张老将军的大匾。匾上写着‘迷途知返，书赠张玉’。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张小姐，怎能带你去老将军的大堂？你怎么就这么去呢？你们这是胡闹！”李远转回身，对妹妹斥道。
见到妹妹脸上的委屈，李远心中一软，柔声地道：“张小姐虽是将来的燕王世子妃，但她并没有权力带你去老将军的中堂”。
察觉小姑子又欲说话，吴倩笑着抢道：“夫君自己先回房，我再与妹妹说会话”。
丈夫走后，吴倩正色地说：“你兄长从没有想用你与李大少爷的婚约，来替自己谋取前程。这劳什子婚约，对你兄长来说也是一个耻辱。若能退婚，你兄长求之不得”。
李丽质双目含泪地道：“我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急”。
吴倩微微颔首，柔声地道：“因为很在乎，才会急。嫂子能理解你”。
“丽质好好安歇，嫂子先回自己的屋”。吴倩见丽质害羞，起身说道。
李远正在屋内，不停来回走着。李远明白部下刚才的前来，是为了救自己。
李远之前也想过北平都司调来一千王府护卫与王忠的突然上门，可能是为了拿下自己。部下率兵至此所冒的风险，李远岂能不知，又怎能不让李远感动？
这时，李远看到妻子回来了。还在深受感动的李远忍不住将此告诉了妻子。
吴倩听完后，叹息地道：“这些汉子能这么对咱家，可是咱家却无法给予他们什么”。
李远知道妻子为何这么说。
一年前他与王忠还都是指挥佥事，现在王忠却已经因功而荣升到指挥使。
这些年燕王有过一次想招揽自己的行为，但被李远婉拒。随之在大漠可以立大功的出征，燕王也就一次都没调李远去随征。
屡被调征的王忠，自然不可能带他李远的手下去大漠。
自己升迁不升迁，暂且不说。李远是真的觉得亏待那些兄弟。
这时看到妻子将一个长命锁给在摇篮中睡觉的儿子戴上，李远不由地皱眉：“这张小姐怎么这么客气”？
李远认为张雨婷应该是看出燕王有招揽自己之意，为了讨好她未来公爹，才会如此对待丽质以及自己的幼子，好让自己归心于燕王。
甚至王忠态度的突然改变，李远也有怀疑是张雨婷在暗中使力。
李远倒不是觉得张雨婷这么做有什么失策，李远只是有点厌恶后宫干政。
吴倩没有回答，反而问丈夫：“皇上赐张老将军那匾是什么意思”？
李远眉间松开，放松地道：“皇上认可燕王的选择呗”。
“听说此次行都司指挥周兴为总兵，分三路征满径之地的叛乱”。吴倩虽对此没什么兴趣，但她知道丈夫对此有兴趣。
果然李远来了兴趣，他道：“辽太祖所说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绝非虚言，蒙古部落更不是小毛贼。但愿周总兵能让老将军不在的另外两路，不败吧”？
“张小将军，不就刚刚大破女真吗？李唐时期的英国公李勣，甚至灭了占据整个东北的高句丽”。吴倩忍着困意地笑道。
“就周兴那两下子，也能跟大唐真正的战神去比”？李远虽然儒雅，但在战事上从来就是有一说一。
发现妻子脸上的困意，李远便将评价张辅之话咽了下去，他知道妻子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先安歇吧”。猜到妻子如此问，只是希望自己转移对部下的愧疚之情后，李远对妻子柔情地说。
当李景隆嫌弃丽质只是一个指挥佥事之妹之事，流传到李远耳中。李景隆与花魁之事，李远不会去在意，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虽说李远虽因这被实锤的看不起，而极为义愤，但他心中却有了种解脱之感。
李景隆看不起自己，李远早就知道。李远也从没有想过要用妹妹的婚姻，去巴结李景隆这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这莫名其妙的婚约，虽被父亲那些袍泽坚称。但因为没有任何文字实据，李远自然不能去李景隆那里，退这个让自己与自己妹妹在不断受辱的婚约。
现在这传闻出来，自己反而有些根据去退婚。
之后被那些纨绔子弟耻笑，李远并不太在意，这些人根本与自己没有现实交集。
至于李景隆与父亲之前那些袍泽会怎么看，李远也认为不重要。自己小妹被这些人耽误了这么久，难道自己还得去照顾他们会怎么想吗？
李远知道部下们认为自己老父亲曾跟着李景隆父亲，就把自己当成李景隆的人之事。若是部署见自己脱离原本就不存在的小圈子，而远离自己，对李远来说是乐于看到。
首先李远从不觉得部署有欠自己，反而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们。
他们若是远离自己，同样懂得识人的王忠必然会收编这些英勇之人，他们也就有了可以建立战功的机会。
但让李远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些部下没人远离他，他们反而更加尊重自己了。这让李远的愧疚之情日益加深。
七月初，王忠再次上门。
王忠说这次张老将军这次俘虏了不少叛乱首领，燕王想让你代表蔚州去北平。
李远知道这是燕王又在给自己投橄榄枝，这次他不像之前那样婉拒，而是问道：“指挥使，真希望我去北平吗”？
王忠大笑地道：“殿下何等雄才伟略！他的志向大得可以容得下无数个你我。”
“我是真希望我们能在一个锅里吃饭”。王忠最后认真地说道。
不想其他，就想着还愿意跟着自己的部署，李远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