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仔细观察信件,确定并无异样。
“长安发生了何事?信件为何如此突然?”
报信人屈膝跪下,语气平稳的回答说:“传言圣人久病不愈,长安城乱作一团。”
“休得胡言。”
“不敢,坊间确实有此传言,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将你知道的一一说来。”
“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
半月前,坊间内突然来了一位道士。据说,他神通广大,可卜人的旦夕祸福,甚至大部分达官显贵跪求卜算。他对金银财宝不屑一顾,只接见有缘人,却也觅得不少稀奇宝贝。人们称他为天机道人。
为了得到道人的庇佑,不少百姓开始供奉他的雕像。
有一日,一个贫困潦倒的妇人推着小车来到了他的门前。妇人的丈夫不知得了什么重病,全身发痒,软弱无力,听说天机道人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连续走了三天三夜这才到达了长安。妇人身无分文,只有祖传珠钗一只,跪求道人发善心,救她郎君一命。
道人出在迎客,搀扶起妇人。“娘子快快起身……我与娘子的郎君实在无缘,不能出手相救,不过,这有些银两,娘子拿着,找个城中的好郎中瞧一瞧吧!”
与郎中相比,妇人更相信道人。“求您了!”
“若因娘子泄露了天机,恐长安城的子民都要受到惩罚。娘子还是速速离去,为郎君找个郎中吧。”
妇人也算识大体,行礼叩谢后,推着车子离开了。
至于后续如何,便没人知晓了。
有一对不学无术的兄弟想照葫芦画瓢来骗取天机道人的银两,眼泪恰到好处,感情也是真心流露,令旁人潸然落泪,可道士一眼就看穿了两人的把戏,不仅方面斥责了两人,还规劝两人重新做人。
两人泪声俱下,决定痛改前非,努力生活。
这两件事发生后,在百姓心中,天机道人如同活神仙一样。他说明日不可外出,百姓们便不外出,就连从不有一天休息的铺子也大门紧闭。他说多喝清粥有益身体健康,每个早餐铺子必备的就是清粥小菜。
然而,夜明珠被盗一事流传开来之后,圣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处。
夜明珠为何被盗?如何被盗?
皇宫禁军毫不知晓,又是何缘故?
圣人大怒,严令禁止扩散消息,且命人务必捉到盗窃之人。
可是两日后,坊间便有传言。“圣人患有怪病,需夜明珠作药引,三百六十六个童男童女入药,才可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起初,家有幼童的百姓夜不出户、大门紧锁。流言不止,导致白日里也看不到十岁以下的孩童。
朝堂上,丞相张九龄将坊间流言一字不落的说与圣人听。圣人听后勃然大怒,后稍稍平复心情,与众官员商量解决办法。
经过商议之后,圣人认为发布敕书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敕书大概内容是:圣人为破需童男童女入药的传言,决定上元节当日,站在城楼之上与百姓同乐。这一日无宵禁,百姓大可放肆娱乐。圣人命长安城内所有巧匠夜以继日赶造了一些新奇物件,只等上元节大放异彩。
不过,这并没有消除百姓的戒心,他们依旧活在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
大部分大臣提议杀鸡儆猴,流言便不攻自破,但圣人思前想后决定先不采取行动,天机道人深得民心,应找个更为合适且一刀毙命的借口,若此时问罪,圣人害怕民心尽失,发生变故。
既然如此,太子应与圣人一同出现,才成体统,若是有意外状况发生,也好共同商量对策。于是,便送来加急信件,命太子返回长安。上元节过后,再回甘州城处理剩余事物。
房内留有李白、秦枫和太子三人后,太子询问两人对此事的看法。
“甘州一波未平,长安又坏事不断。”太子说,“此时回去,也不无任何用处,不如回信一封,说解决甘州之事,再归之可好?”
“恐怕不能如愿。”
秦枫赞同李白的说法。“目前看翟大人如何应对了。”
“对。此事交给你了。”
李白与秦枫眼神相汇,话不用多说便能心意相通。
四下无人后,秦枫迈着毫无声响的步子来到了翟泰的书房,因这里有亮光,便摸索了过来。
“齐管事,你认为圣人命太子此时离去,是何缘故?”
“小人不知。”
“但说无妨,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大可放心。”
“……或许是思念过度吧。”
“哈哈,齐管事何时也学会说客套话了。”
“小人愚笨。”
“若说府上最聪明的,还是你齐管事啊!好了,替我研磨吧。”
“夜已深,大人还是明日在练字吧。”
“非也,非也……太子不可离开甘州,希望圣人看到信件之后,能过打消这个念头啊。”
“希望如此。”
翟泰的叹气声中夹杂着不安,似乎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
翌日,早膳。
“可还顺利?”
“信已送出城。”
太子黑色的瞳孔映着两人交头接耳的画面,似乎是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话题,他并未因好奇而多加追问。
晚膳过后,齐管事搀扶着病殃殃的翟泰来到了太子暂时居住的庭院。
太子见状,急忙上前问候。“翟大人应好好修养才对,天寒地冻的不应走动。”
翟泰用手怕捂住双唇,咳嗽声愈发刺耳。“听闻圣人欲叫太子回去,微臣夜不能寐。甘州坏事还需太子查明,若太子一去不回,微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大人严重了。快,扶大人进屋。”
李白嘴唇微张。“果然高明。”
“英雄所见略同。”秦枫的话似乎是从腹腔处发出来的。
翟泰坐下后,重咳了两声,与重病患者没什么两样。
“翟大人不必过分担忧,待上元节一过,我必定快马加鞭飞奔回来。”
“太子等上三日可好?”
太子表现出勉强的模样,但还是答应了翟泰的请求。
短短一刻钟,谈话便结束了。
三人本想用下棋来打发时间,李白听到奴仆们轻声细语的讨论声,便改变了主意。
“出去看戏可好?听说游梦园又编排了新曲子。”
“是何曲子?”
“去茶庄一观,不就知晓了。”
太子一想,呆在庭院甚是无趣,不如出去走走,兴许会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多了解一些甘州的风土人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枫察觉到两人目光中的坏意,身体情不自禁的向后退。
“君看上去英俊潇洒,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李白玩笑道。“气质不凡,气质不凡!”
“贤弟说得正是。”
秦枫眼皮无力的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今日就没有必要装扮成这样了,越平常越自然。”
太子不知李白何意,但还是让秦枫更换了与他们布料一致的衣服。
穿过窄巷,视野便宽阔起来,路人也多了起来。
李白大步一跨来到了太子的身旁,秦枫立刻伸手阻拦。李白重重的拍了下他的手臂,疼痛感瞬间传遍整个身体,而他的手臂依旧直直的挡在胸前,坚硬有力的肌肉在提醒着不可逾越的身份等级。
“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就要习惯什么样的生活。”李白的声音很轻,但语气铿锵有力。“否则便衣出行还有何意义!”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缓缓放下手臂。
两人并排而行,如同相识许久的好友一般亲密无间。
秦枫看着李白的侧脸,那是一张未经雕刻的脸孔,双眸如一张白纸一样清透,然而屠夫的儿子不应该拥有这些优点的,并非嫉妒,而是认为他适合更好的生活——一个平淡无奇、无忧无虑的生活。
“快跟上。”李白轻唤道。
秦枫浅浅一笑,内心似百花盛开。
三人走进茶庄,看客与上次相比少了许多,戏台上的女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这是何种舞蹈,我从未见过。”
太子向李白解释说:“此乃胡舞。”
李白恍然大悟,新奇的舞蹈,令他挪不开视线。
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子的客人毫无形象的劈着腿,蛮横的姿势吓跑了两三个看客,更过分的是四人对演出完毕的女子粗言秽语,满脸写了“色”这个字,甚是令人讨厌。
秦枫看不惯,想要教训他们,却被李白制止。
“你们这帮粗人,欺负一个小娘子不会让人耻笑吗?”
四人寻声看过去,声音是从一个瘦弱的穷小子嘴里传出来的。
“小子,要是不想吃我的拳头,就滚远点。”
“要是不想进牢房,就乖乖坐下听戏。”
四人瞬间被激怒,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这口气不发泄出来他们决不罢休,其中一个满脸胡渣,体型壮硕的男子揪住他的脖领,怒吼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轻蔑的闷哼了一声。
“大哥,这小子欠揍,容我好好收拾他。”
四人当中唯一坐在木椅上的男子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看我怎么教训你!”
周围的群众似乎感受到男子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威猛之势,纷纷后腿,邻桌的客人怕受到牵连,急忙离开桌子,跑出了茶庄,但却没有一人打算出手相救。
男子的拳头与他的脸只有一寸距离时,秦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为他挡住了这一重拳。
他觉得有些奇怪,缓缓睁开双眼才知道拳头没有与脸相碰撞的原因。
男子反击,猛然挥出了左手,秦枫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巧妙的躲了过去,男子瞬间失去中心,摔了个踉跄。
一个腰围宽大、脖颈佩戴狼牙吊坠的男人大喊道:“哪跑来的小子,竟敢跟我们作对,没听过四狼的名号嘛!”
秦枫不屑回答,挑衅性的弯曲着指尖。
男子弯身,一副准备撕碎猎物的表情,但是一回合过后,便败下阵来。
秦枫轻盈灵活的闪躲方式,不用出手,对手便因力量的反作用力成为了劣势的一方。
男子不甘心的胡乱挥动着手与脚,咬牙切齿的模样甚是凶狠,嘴里还不忘发泄愤怒。“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老三,住手。”
“大哥,这小子太无礼了,容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大哥!”
“不可多言。”
三人跟在大哥的身后,走出了茶庄,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侧头一观,短短几秒钟,秦枫便得出此人不容小觑的结论。
“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秦枫回礼。
瘦弱的男子请他坐下,为他添了一杯茶水。“我以茶代酒敬大侠救命之恩。”
“严重了,其实不必挂怀。”
“对对对,不必挂怀。”李白笑嘻嘻的说道,并且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太子见状,也坐了下来,举动却表现出略有不妥之意。
“这是……”
秦枫回答说:“他们是我大哥、二哥。”
这本就是他们出发前商量好的回答。
此时,小娘子惦着脚尖走过来。“多谢两位大侠出手相救。”说完,店小二端来小吃和上好的茶水。
男子颇有规矩的行礼,并未因女人身份卑微,而有任何轻蔑的举动,就连垂下的双眼也透露出礼貌性的目光。
然而,秦枫的回礼就显得冷冰冰了。
女人离开后,李白忍不住好奇开始询问男子的名字,男子的喜好等等。
男子叫木须治,甘州人,现年20岁。
“手无缚鸡之力,竟敢与那帮虎狼之人相搏,真叫人佩服。”
面对李白的夸赞,木须治并未因此骄傲,反倒谦虚谨慎的回答说:“不不不,李兄过奖了,其实我也心有畏惧,但不是视而不见的原因。”
木须治看上去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但内心正义感十足,不畏强权。若是与他成为好朋友,一定有许多聊得来的话题,但此性格却不适合为官之道。
太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将他的名字深深的刻在了心里。
李白与木须治相谈甚欢,太子与秦枫附和了几句,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