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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终日昏昏2

鲁迅说人间至痛还不是梦醒,最苦的是梦醒了无处可走,卢令芷把这话做了签名档吓死了很多人,还以为她得多深沉经历了多少沧桑呢。事实上她也就父母离婚这点事能算沧桑,论文拖着不交纯粹她自作孽怪不得别人,爹妈纵然离婚了她生活也没受什么影响,反而她方便两边都摊大手板讨零用钱,胡吃海塞美得不知该怎么好了。学杂费是她爷爷给交,人家有不少苦学生恨不得从大一开始就做家教挣钱,自己养活自己不说,有更牛的甚至还做起小生意养全家,成为一代校园创业先锋,卢令芷哪有这样的本事,她一天到晚连游手好闲都做不到,死宅不出门,零用钱一到手,都忠实地上交给淘宝网。不是换回一箱子零食,就是一包自以为货比三家便宜又好看的廉价裙子,零食固然还能吃吃,裙子一般都直接闲置了。那衣柜堆得关不上门,可是她连看都不敢看,里面罪证如山,完全没穿过啊你还买!

为了给这种纯天然全浪费的网购寻找借口,卢令芷对自己解释说这是因为失恋,失恋么当然要买买买来发泄一下坏心情,然而,她失恋的情形属于网上说的那种,白天假装满不在乎,等夜里一想啊,还真是忍不住要打心底笑出声来。

前男友丁国栋,力争上游的好青年一枚,在学生会的活动中认识了这位大一学妹卢令芷,虽然样貌普通但是也有份水灵清秀的气质,经常神游天外的迷糊神情,爱看漫画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天生女主,最招人喜欢了——招漫画里瞎了眼的男主喜欢。更重要的是,她身家不凡,爷爷卢老,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在北某大这种二流院校里,有个这样的出身也就不容易了,丁国栋立刻展开热烈追求,一日三餐都望女生楼送外卖,省下钱给卢令芷买礼物,买花,买成套的漫画和零食。卢令芷觉得恋爱一回也不错,丁国栋高大不帅但毕竟还高大么,没事赖在他背上背一背,也还真有点浪漫的感觉。

只靠感觉撑不了太久,很快卢令芷就发现丁国栋对自己的爷爷兴趣比对自己大多了,她也因此罕见地留了个心眼不带他去见爷爷,丁国栋看到近在咫尺的裙带关系自己竟然享用不上,也就觉得追求的投入产出比不大划算,就在这时,他的女网友来找他了,这位女网友是他在老家的女朋友,所谓女朋友也就是崇拜爱慕他,觉得他在北京上大学好了不起,因此陪他上床无所不从的,这份关系如此毫无负担,他也就不忍割舍,在他来看是性伴侣也就是俗称的**,在人家来看,此情不渝可鉴天地,一生只嫁你一人。

三角关系一揭盖子,卢令芷先理清楚头绪,断定自己绝非小三,但人家那女网友认定了她就是,自己三贞九烈从一而终,更衬得这斜刺里杀出来的狐媚子淫荡下贱。卢令芷举高双手投降,不擅厮杀,一上战场立即跑得比谁都快,何况就为了这么一块料,还要跟别人争抢,他以为他是谁啊,凯宾斯基点心廊里最后一坨提拉米苏?

她跑得快是非就少,没几天那女网友在食堂跟另一个女生大打出手,丁国栋还在旁边劝架,一副女人们太爱我真的好烦骄傲的狼狈相,卢令芷才知道自己编号估计连三都算不上,搞好了能进个前十吧。所以跟这样的人分了还有什么可难过的,简直要庆幸自己那位据说当过翰林的曾祖有灵,保佑了好吃懒做的曾孙女。

但是就这种走了狗屎运的失恋毕竟也算是失恋哪,失恋不都有情伤要治疗么,不去买买买还等什么。卢令芷是不信什么剁手不剁手这种话的,每天都擦点护手霜是她唯一的好习惯,这双白嫩小手绝对不剁,包裹靠她拆零食靠她送进嘴,还要靠着她一点点打出那篇连影子都没有论文,剁手?笑话,而且那些哭喊剁手的人,多半会第一时间为自己网购一双假手,而且还会因为功能,外观之类的因素,多买个十双八双的,然后,扔在床底下积灰。

其实卢令芷知道这些统统都是借口,她骨子里的懒和馋是改不掉的,也不打算改,可是老爹和爷爷多少遗传给她几分文人气,姥姥是位老教师,妈妈是女强人,爱面子,清高这东西也是打小就灌输给她了。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也没战胜她生性的贪玩懒惰,最多也就是打个平手,上了大学一放羊,本性还就旗开得胜了。要说靠着她爱看小说,记性不错,文笔虽然一般但是写字写得挺漂亮,再加上班主任偏袒,顺利毕业没问题,可是毕业要干啥去啊,混单位自己没有老爹那种炉火纯青的装死神功,混公司自己没有老妈那种挡我者死的强人气概,估计也就只能找个中学当语文老师了,一想到要当中学老师,再也不能自由散漫,还得给学生们天天念叨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卢令芷就悲从中来,干脆,宁可去念研究生了,好赖这是报送的,不用考试,算是赚到了。

结果上研望大里说是要开始自己的学术研究之路,望小里说就是再拿宝贵青春换一张更大点的学位证书,不管大小吧,文人功名纸半张,总得交出论文来,这有期徒刑才算完活。卢令芷连本科论文都是投机取巧胡说八道的,这硕士论文好歹你得有个思路要去论证点什么,还得熟练使用一套文艺理论内部才懂得,神憎鬼厌的评论语言,这些要求对她来说,比网购是难太多了。当下愁得差点没白了头,因为头发也跟人一样懒,懒得白。

越愁越拖,越拖越愁,越拖越觉得羞愧,越羞愧越想买买买,卢令芷靠着爹妈给的零用钱,买了一屋子零碎不值钱甚至也不知道都是干吗用的东西,消灭又消灭不了,眼看着越堆越多,论文却不见踪影,这人生苦得赛黄莲,黄莲树下弹琴,苦中能作乐,她以网购来代替弹琴,可乐趣基本没有,只有带来更多焦虑。

就在这时,她又行了大运,不,她自己没有发财,一个每天蹲在家的宅女想发财只有靠做白日梦,但她那几十年如一日在单位里装死的老爹,忽然发了财。

其实是三年前卢泽川一个同学在报社做了主编,纸媒每况愈下的时代里,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好作者,一拍脑袋邀请卢泽川去开个专栏,卢泽川早年那点文才在他装死的职场生涯中保存完好,还有发酵之势,于是交了1500字,那主编同学一看,惊为天人——天人是不大可能,但是个人才无疑啊。当下又介绍些京城文化圈人士跟他相识,大家互相吹捧,互相携带,没两年功夫,卢泽川老师那股子讲究冲淡,不争的民国范儿算是有了名气。

这时他另一个在出版社做了社长的同学出马,派出一位最能干的女编辑邓语诗出马,这邓编辑不是凡人,曾经把一个靠四处抄袭唐诗宋词的女作者推成畅销书,一卖卖了两百万本。这回一看卢泽川的稿子,觉得文字没什么,倒是卢老师这种沉淀在单位二十多年一声没吭,忽然之间一鸣惊人的故事会有卖点,天下人都盼望这个,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她立即要求卢老师长袍马褂打扮起来,戴上圆眼镜,搞得远看像胡适,近看又像徐志摩,然后请了几个名家做推荐,再加上京城文化圈人士们大家一推,这本书顿时从三万起跳,一卖卖了几十万本,而卢泽川先生也因此晋升为文化红人,别的不说,版税是差不多有一百万块揣到兜里了。

装死多年,忽然走红的感觉犹如诈尸,不但别人看着新鲜,连自己也做起僵尸跳,连路都不大会走了。卢泽川出席了几个演讲,接受几次采访,在肚子里憋了多年那套不争则莫能与之争的哲学冲着外界好一通地抖搂,恰逢社会浮躁人心空茫,就喜欢一些个什么生活要慢下来啊,要悠然自得才是充实的人生啊,在高压下寻找内心的平和之类的东西,加上卢老师年轻时显老相,如今老了反而透露出儒雅,又正是当下吃错了药的狂热少女们追捧的帅大叔类型,眼睛虽略小但有眼镜遮住,个子没有一米八但是一七五穿了长袍那也是仙气满满,坐下来一开口,倍儿有磁性的男中音就来了:我跟谁都不争,跟谁争我都不屑。立马就把场子给镇住。

坐在他后面的邓编辑笑了,上回做那个抄袭诗词的美女作家她奖金买了辆小车,这回把这卢老师经营好了,不说直接买房吧,至少也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帝都郊区去租个小院,过上自己一早就想过的田园生活。邓编辑老家农村的,要过大可以回老家过,但她偏要在大都市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到郊区去过田园生活,这份纠结劲儿也就是非文青不能有了,情怀理想远方,统统都在这儿了,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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