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令芷眼圈红红，想跟老妈说话却开不了口，谁能对自己亲妈说：妈妈我被鬼附体了，近日就要嗝儿屁，医生道士都救不了，您老多保重我就先走一步了——灵魂走了，肉体还跟这儿陪着您——说了也没人信啊。
柳晴搂着她，心中疼爱满得都要溢出来，有钱不给女儿花给谁花啊，虽说这砣烂泥扶不上墙但也毕竟是自己亲生的烂泥，就连她那不成器走了狗屎运的作家老爸，柳晴损他训他也是背着人的，在人前护得不行，谁让自己挑的男人，都离婚还说他坏话，那纯粹是打自己的脸，柳晴如此爱面子好强的人，绝对干不出来。但有这一线余地，卢泽川就知道前妻还跟他余情未了，靠着这点余情，俩人没事就还能上上床，叙个旧。
回了爷爷家，卢令芷把从食堂打包回去的肉龙放冰箱告诉奶奶了，说明个一热就能吃，您平时也打豆浆，就别费事熬粥了。奶奶笑了笑，爷爷可夸上了：还得是妞妞孝顺我！卢令芷不好意思了：恨不能半年勤快这么一回，您就这么照狠了夸，吓死了。
回了屋卢令芷发了会儿呆，继续看书写论文，这论文好歹开了头，后面的想法逐渐稠密，越写越多，精神上也专注起来，写着写着，卢令芷哭了，这劲头儿就不能早点有么，早点写完去年都毕业了，今年是读博还是去工作也早有着落了，要不随老爹去混单位，要不随老妈去混公司，再怎么说自己是他俩亲生的，本事学到三分就能活下去吧？有了工资给爷爷奶奶孝敬点，给爹妈买一口好吃的，让他们开心开心，也算没白养活自己这么一个废物。
你别哭了。孔先期闷闷地说。
你别管我。卢令芷心说真的是就赖你，不是你入侵我能这样？孔先期当然听见了她的话，无可辩驳，只好说：我帮你再看看原著好不好？
不好！你不是说我身体不行了么，不行了你拿去了有什么用，不还是个死么。
我不要太多时间，够用就可以了，我要找人，完成未了的心愿，说实话，我现在磁场很弱了，如果不是你本身就也很弱，又意外地跟我很投合的话，我是不可能寄居在你这里的。像纪家那个女儿，她体内三个磁场，属她自己的最强，她生母的那个最弱，偏偏是能控制她的，她生父的也比较强，毕竟他新死不久，但是他跟她生母的磁场是暗中敌对，互相牵制的。那个父亲狼心狗肺，他很明显是想把女儿的磁场赶走，自己霸占身体，但是女儿和生母联手，又能克制这个父亲。所以他们家的事非常复杂，我感觉一个好人都没有。就凭我跟你，是肯定斗不过她，他们的。孔先期说。
卢令芷听得后背汗毛直竖：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跟她，他们可没仇，那老孔你说他们这么厉害，会不会五百里内取人头，一会儿就飘到咱们这里来怎么办？
你小说看太多，满脑子迷信。磁场怎么飘？离体存活不了多久就会消散的。孔先期又要弘扬科学。
哼，那你还不是存活了好久？那这么说你挺有本事啊，为什么你能呆这么久就不消散？卢令芷觉得自己也是够笨的，这么明显的问题现在才想起来问。
我……说了你也不懂。你们学文的人天天搞得都是没用的学问，你说就这么一本破小说，你研究出花儿来，能改变世界么？孔先期说。
哎哟说的好像你能似的。卢令芷想激激他看看到底这工科鬼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我不说。孔先期不上这当。卢令芷哈哈一笑也就不再追问了，她直接上电脑调出北某大的校友资料库，拿孔先期的名字一搜。
他的档案极为平淡，某年月日入学，本科到硕士，然后进了研究所读博，而当年的教授中，有一人姓孔，孔修远，介绍有一长串，盛赞他为科学做出杰出贡献使得研究所的科研水平始终处于国际领先云云。孔教授的照片是年轻时的，清秀刚健，帅得让人不相信这是科学家。
这是你爸爸？卢令芷小心翼翼地问。
是。孔先期的声音不大平静。
他是……对不起，卢令芷小声说，他是去年过世的，介绍里说他把全部财产和遗物都捐给了研究所，孔教授真了不起。
而我辜负了他……孔先期声音哽咽，卢令芷跟着一阵心酸，眼泪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卢令芷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你别太过分了，这身体还不是你的呢。
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更多的眼泪从卢令芷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是啊，以后都见不到爸爸了，爸爸对自己的期望那么高，但他却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又一个人孤零零活到耄耋之年，悄然死去，在他有生之年，到底没看到自己的儿子和门生在这行业里搞出名堂，这理想的破灭应该比死亡的打击更大吧。
越想越痛，卢令芷尽情一哭，害怕被爷爷听见动静，她把自己的头钻进了被窝里，哭得被子都湿了。只是孔先期的悲伤渐渐收敛，卢令芷的眼泪却没有止住，她仍然哭个不停。
别哭了，谢谢你。孔先期抽泣着说。
有什么可谢的，我是在想你虽然可以用我的身体活过来，可是你爸爸不在了，而我爸爸妈妈虽然看着我是活的，可是，可是我就……玩儿完啦！没戏啦！死菜啦！我可不愿意！卢令芷一想到这里就实在不甘心。
两人别说磁场相近，其实个性也有颇有类似，都是敏感软弱之人，这下你哭完了我哭，她哭完了他又难过，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闹了半宿才倦极入睡。睡眠中卢令芷只感觉自己的头似乎有些发烧似的，一股炙热之感遍及全身，如坠火窟，忽而又遍体生凉，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把被子都踢掉了，赶紧盖了回来，这回一次睡到天亮，神清气爽。
卢令芷起来后感觉脑子十分清爽，来不及梳洗就去看原著做笔记，不曾想出乎意料地顺利，一口气把大厚本书终于看完了。喜出望外，破天荒没想吃什么庆祝，赶着开始重头再看第二遍，这次首尾贯通，笔记也做了不少，读书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堪堪地看了小半本书，补充了许多之前疏漏的细节之处，自觉这想写的东西不说文思泉涌吧，至少也像一坏了的水龙头，吧嗒吧嗒总往外漏水。当下奋笔疾书，把自己的大纲做出了一个详细版，各个小标题，以及内容简介也完成了。这回有了底气，立即发信给了导师。
大头导师那边带一个本科生班，正是水深火热，他教的是必修课，大教室里两个班一百多人统共才来了二三十，那个冷清劲儿看着就让人窝火，来了的不是睡觉，谈恋爱，就是在后面刷手机聊天，玩游戏，指望这里面想出什么英才那是万万不能了，别说英才了，要让这样的废物们上了硕士博士，简直是学界的耻辱。说起学界耻辱，大头导师想起自己带的那几个硕士，悲从中来，福柯说的对：死亡的毁灭不算什么，因为它已无处不在。
怀着如此悲观的心情，大头导师在中午按惯例打开了自己的信箱，实在没想到，信箱里除了垃圾邮件，同事抄送的公事邮件外，还有他那个劣徒卢令芷这位小姐的信，而且是论文的大纲！一瞬间似乎欢乐颂在导师的耳畔唱响，他又想起福柯说的：自从人类堕落后，就把劳动视为苦修，指望其中有赎罪的力量。看来这女徒是堕落得还不够彻底么。他老欢喜不尽，赶紧详细给出了指导意见，措辞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位前来赎罪的徒弟呵口大气就吹跑了。
这论文虽说几万字才刚有了几千，卢令芷却有大功告成之感，伸个懒腰，问：老孔，你想吃点什么，咱俩去吃炒肝和酱肉包子好不好？要不就去吃面茶，焦圈儿，红糖炸糕，你爱吃什么，我替你多吃点。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孔先期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很疲倦。
切，一天到晚你啥也不干还喊累，像话么？卢令芷心情好，尽情羞辱他。孔先期却没声了，真的去睡了。
卢令芷开心无尽，打扮了一番打算去大吃一顿早午饭，顺便去图书馆把借的书还了再借几本。她还没等走到学校大门，一只手便从她肩膀上把书包接了过来。卢令芷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俊美厨师小廉，只是他面带愁容，看着越发深具忧郁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