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芝芝真没想到此生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刻,等她从人群里挣扎出来的时,少了一只鞋,头发也被揪去了一小把,头皮火辣辣地疼。
太缺德了,骗子,不要脸,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
我全家的积蓄,我还要生活啊这就说没就没,这不是打劫吗,不得好死的强盗。
我父母都躺在医院了,等着钱治病啊,家里等着米下锅啊……
……
杜芝芝很想说我老父亲也刚出院,他也是这种平台的受害者,但她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事,是钻进洗手间,奋力补妆,努力让自己像点人样,鞋上踩脏的一大块是盖不住了,她扯一大块手纸沾水,两只鞋都狠狠搓洗了几下,让另一只也泛起哑光,不那么洁净,这一对看起来才有些协调。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多了几分笃定:最坏的已经来了,也就是这样吧,之前各种担心害怕,也不过如此了。她打开监控软件看一眼家里,那个男护工正一口口给杜爸爸喂食,放大了看,吃得是鸡蛋羹。行吧差不多就行了,她给护工的微信上发了留言:给老爷子吃点菜泥,当心便秘。
除了秦方宇给的十万以外,杜芝芝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说来可笑,也不过五十几万,一般她都是年底算账,该存的存上,将来给孩子上学,老人再有点什么毛病,都是花钱的地方。今年眼看着她把工资花得干干净净,一点没剩,就这还只是将将给爸爸付了住院的医药费,虽说杜爸爸能报销回来,可是她不可能跟老爹算这个细账,那还真连武姐都不如了。
这些钱赔人家肯定是不够,但是表个态是应该的。杜芝芝回公司边干活边咨询了一个律师朋友,那律师哥们儿是个老油子,一听金融平台,立马给她发来一堆条款,处理意见,整整齐齐一个文件,一边还说:
今年这类事特别多,打着伙儿地来。不用怕,把心放回肚子里,他不是法人吧,公司的钱也没入他个人帐户吧,那你怕什么?他还投了钱?更好了,还是受害者,你怕什么,老板跑了就找老板去,你一个跑腿干活的人,谁能怎么样你?甭担心,问完话就该出来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杜芝芝放心不少,她埋头把一大堆案头工作处理完了,该发的邮件也都发了。间隙随时拨打秦方宇的电话,关机,关机,总是关机。
看看表晚上八点多,杜芝芝也该回家了,她给婆婆打了个电话说今天加班,起身就去了派出所,一打听说人是一个小时前离开的。杜芝芝赶紧又回头去了写字楼,直接去了秦方宇公司那层。
办公室像被龙卷风洗劫过,一片狼藉,许多文件掉在地上,被踩来踩去,满是脏脚印。杜芝芝努力踮脚望里面看,空荡荡的,办公家具们似乎都灰蒙蒙的,全然不复往日的光鲜。
她没那么多情绪用来感慨,转身走出去又打电话,还是关机,问了保安,幸好这保安听她描述的打扮,说这人好像去酒店了,这公司好几个老板都在酒店住。
以后怕是住不起了。杜芝芝心说,她赶紧从写字楼穿过对面的专卖店长廊,去了酒店,周遭依然一派繁华,来往男女气宇轩昂,曾经她和秦方宇也是其中的一对,然而,就这么一天之间,他们被打进了烂泥。
她去了酒店前台,正想开口打听秦方宇,却见大堂角落里一个人影晃动,不是他又是谁。
杜芝芝轻轻走过去,秦方宇正对着玻璃幕墙外面落叶的枫树发呆,旁边就是沙发,他却没心情坐下,在警察局里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橘子,被活活榨干了一身汁水,让他出卖,指控,反咬一口,他都干不出来,只是有什么说什么,关键地方还得含糊点,害怕给朱天豪加了罪名,但是他想掩饰的,手越是抓紧的,越是一点点被抠开,最后什么也藏不住。
如果要死的话,我是怎么死才好,跳楼还是跳河,还是上吊?想想家里的父母,马上上小学的孩子,秦方宇无法想象他们怎么面对自己的尸体,只是想一想,也是让人难以忍受。
方宇,你吃饭了没有?杜芝芝轻声地问他。
秦方宇觉得那声音很飘渺,很久他都没跟杜芝芝说这些吃饭睡觉的家常话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饿不饿?我也没吃,咱俩一起吃点东西,好吗?杜芝芝看他木呆呆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说……这是真的吗?秦方宇也觉得自己蠢,可是此时除了这句蠢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是真的,你老板跑了,公司完蛋了,几十个亿算是捞不回来了,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想不到你还有空装糊涂,秦方宇你们搞砸了,你那点钱芝麻米粒大,那些用户的钱要是变成海水,能活活把我们淹死……我真没法说你了,你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清醒点!
杜芝芝也想不到,自己一看秦方宇没事,兜头就骂了他一顿,什么吃饭啊,气都气饱了。
唉,行,那就这样吧。对了,咱们有空去把手续办了吧。秦方宇本来挺高的个子,不知怎么缩水似地矮了一截。
你!你可真有本事了,这时候你提什么离婚,你是升官发财了你等不及想甩了我换新的?你掉坑了你还离婚,你离得起么?杜芝芝的话越说越刻薄,
离不起也只能离了,芝芝,我不能拖累你,还有孩子。秦方宇没有半分火气,这话却针一样地扎进了杜芝芝的心里。
怕拖累我?别扯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有个律师女朋友来往,对不对?别挑好听的说了,拖累我……你早就拖累我了!
秦方宇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辩解才是对的,他点点头:
对,她是我中学同学,你都知道了,那就不用我说了,离吧,我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没有,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杜芝芝一时间不知道是狠狠抽他一耳光好,还是抱着他哭好,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全哑了,说:那等周一就去办手续吧。
曾楚安总算打通了秦方宇的电话,一上来就问:你没事吧。
秦方宇实在说不出我没事的话,反问一句:有事能怎么着?
曾楚安说:你小子万一进去了,我给你送饭。
秦方宇这时候才抱着手机,两大滴眼泪掉下来了,嘴里还硬:放屁,我他妈哪儿那么容易就进去了,大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违法乱纪的事咱不干,半夜敲门不心惊。
行行,还剩一张嘴,能臭贫就是没事,我本来还想,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多了没有,你上回跟我借的钱还在,我还想找你家杜总问问用不用得上。曾楚安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也蛮小人的,一看见秦方宇他们公司出事,先给自己那点钱心疼了一把:得了又要有去无回了。
老曾,你是真朋友,谢谢你了。我跟芝芝,我们要离婚了,以后你别提她了。我不想拖累她和孩子。你别跟我说话了,我心里很乱。秦方宇发完了留言,又关上了手机,他把头埋在被子枕头里,闷声哭了起来,声音就像一头被群狼咬到垂死的豹子,有伤痛,更多的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