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不谙孝道。十多年来，我们一家赡养外婆。
母亲三天两头买些水果、零食、鱼肉，或是做些馄饨包子，送给外婆。可大多数，都“孝敬”了大舅。且外婆还把节省下的生活费，偷偷贴补给大舅。
五月，70多岁的外婆摔碎了胯骨。直到三天后，母亲给外婆送鸡汤，发现奄奄一息的外婆躺在小屋里呻吟，而大舅却没事人一般。
两个月后，外婆坐着轮椅出院了。这一次，她似乎对大舅彻底失望了，决定住在我家。母亲把外婆照料得红光满面，干干净净。闲暇时，推着她晒太阳、遛公园、逛超市。外婆很开心。一次一次含着泪说：“闺女，我享福了。”
中秋节前后，亲戚得知外婆在我家落户，纷纷拎着礼品前来探望，有的200元，有的100元，往外婆手里塞，让她安心在我家养老。然而，翌日，外婆突然提出要回家。说农忙了，得帮大舅做做饭。母亲不解地说：“你还惦记他？他惦记你吗？”可是，无论母亲怎么说，外婆老小孩一般，哭着闹着要回家。急得母亲呜呜直哭，说：“为什么呀？是我们待你不好吗？”不料，外婆说：“亲戚们送的礼品和钱，我吃不了，想带回去……”
外婆坚持要回家。母亲虽然很生气，但终是放心不下。一天几趟地往大舅家跑。那天，外婆说想吃饺子。中午，母亲自己饿着肚子，急急地送了饺子去。外婆闻着香喷喷的饺子，却直着脖子喊大舅，快来趁热吃。
母亲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爆发出来，边哭边数落说，大舅这般不懂事，外婆还是心心念念记挂他、心疼他。省着嘴里的给他吃，抠下钱来给他花，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外婆叹口气说：“闺女，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你是我生的，你对我好。他也是我生的，咋就不懂事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我始终对他好，他就不对我好。是块石头我也把他焐热。”说完，外婆伤心地抹着泪。
说来奇怪，刚刚聚精会神、狼吞虎咽的大舅，嘴巴里衔了一颗未咬断的馄饨，突然放下小勺，呆愣愣地盯着外婆。慢慢，慢慢，低下头，埋进胳膊里……此后，他不但对外婆说话的口吻和悦了许多，且时不时跑到外婆跟前，问:老娘，喝水不？老娘，想吃点啥？老娘，我推你出去转一圈？……
也许，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问“为什么”，唯有亲情不是。在它面前，你可以不按常理出牌，为了它，你可以蛮不讲理。而任何人，都无法挑剔。
卫生间里的天堂。王宝全夫妇发现，六岁的儿子近来颇为反常，去一趟卫生间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且把门从里面锁死，怎么敲也不出来。敲急了，就说我没事。这让两口子很是不解和担心。两人曾伏在门上静听，儿子似乎在里面喃喃低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当儿子豆豆再一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夫妇二人来到他的房间，关切地询问。豆豆却只是说：“我真的没什么事嘛！”王宝全对妻子说：“要不明天带他去医院看看吧！”妻子点头同意，豆豆一下子急了，说：“我不去医院，我没生病！”妈妈对他说：“宝贝，那你告诉妈妈，为什么在卫生间里每次都待那么久？”豆豆低下头，半天才说：“我在和奶奶说话！”王宝全夫妇大惊失色，因为豆豆的奶奶已经去世两个多月了。妈妈严肃地对儿子说：“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豆豆抬起头来，说：“我没有撒谎嘛！我就是在和奶奶说话！”
王宝全夫妇两人又惊又疑，几乎一夜没有睡好，妻子还总是支棱起耳朵，说：“卫生间里好像有动静！”王宝全心里也是充满了恐惧，他母亲就是在卫生间里突发心脏病去世的。虽然老太太去世之前，豆豆也经常往卫生间跑，可是每次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啊！特别是他妻子，更是心慌，因为她一直待婆婆不是很好，所以怕得要命。两人瑟瑟发抖地挨到天亮，这才好了些。起床后才发现，豆豆又进卫生间去了。两人都没上班，把豆豆送去幼儿园后，便开始商量这件事。大白天的，两人也理智了许多，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存在的，不过豆豆那么小的孩子，也不会撒这样的谎，这件事还是要再调查调查。不过还是心有所悸，妻子便把她妈接了过来，人多也好壮胆。
下午豆豆回来后，看见姥姥非常高兴，很亲热地缠着姥姥讲故事。妻子在一旁看得挺欣慰，她也曾问过儿子，奶奶和姥姥喜欢哪一个，豆豆却很聪明地说：“谁来就喜欢谁！”此时，姥姥已经知道了他们一家发生的事，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却又对教义信得一知半解，也看不懂《圣经》。她对女儿说：“这人死后都会上天堂和下地狱的，你家老太太一定是上天堂了，放不下孙子，就时常回来看看！”吓得她女儿一个劲儿地说：“让你来就是因为害怕，你这一来，弄得我们更害怕了！”她说：“自己家的人，有啥怕的？”看着女儿的神情，她明白了，就说，“知道你担心的事，没事的，去了天堂的人是不和你一般见识的！”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等豆豆从卫生间出来，大家准备好好问一下他。结果，在大家的追问下，豆豆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奶奶在的时候，豆豆非常爱听她讲故事，可是妈妈不让，于是豆豆经常在去卫生间的时候，叫上奶奶，奶奶就在那里给他讲各种好玩的故事。只是怕妈妈知道，经常是一个故事要讲上一天，才能讲完。王宝全夫妇谁也不知道，那些日子，去卫生间成了豆豆最快乐的时间。奶奶去世后，再没人在卫生间里给豆豆讲故事了。他每次去卫生间，都会想起奶奶，想起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所以，他就一直坐在坐便上，把那些故事讲一遍，就如奶奶还在身边。说到这里，豆豆哭了，三个大人心里也涩涩的不是滋味。
姥姥在家里常住了下来，豆豆在家的时候，她也常讲故事给他听。只是他去卫生间的时候，还要叫上姥姥。一次，妈妈听见豆豆在问姥姥：“你刚才讲的天堂是什么地方啊？”姥姥说：“天堂就是最好的地方，是人们最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是最快乐的！”豆豆拍手说：“哦，我知道了，卫生间就是我的天堂呢！”
妈妈看见豆豆在卫生间里那一脸幸福的神情，心里就会一阵欣慰，一阵疼痛。
不知从哪一天起，爸爸头上出现了白发。
妈妈告诉爸爸，爸爸却坚决不信，还自诩自己满头黑发。于是妈妈发动我和小妹帮爸爸找白发。爸爸夸下海口：一根一角钱。
于是我和小妹变成两只小蜜蜂，在爸爸的头上飞来飞去，寻找那黑发中开花的头发。那一根根开花的头发，可以酿出属于我们那个年龄的蜜来。一根白发一角钱，可以买两块奶糖，四块橡皮一个本子，还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
爸爸那时候比较忙，我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才能遇到他。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深情”地望着他，确切地说是望着他的头发。我们多希望从爸爸的头上发现一根白发呀，那样，我们小小的内心就能得到大大的满足。
有时候，好不容易看到一根白发，我们就会把碗筷一丢，蹿到爸爸的身边，为争抢一根白发，不小心把白发周围的黑发也拔了下来。只见爸爸的眼角一抖，接着就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痛吗？我和小妹得意地问。爸爸假装痛，一边揉着头一边假装生气，却又笑笑说：不痛不痛。看到那根被小妹抢去的白发，我责备她把黑发也拔了下来，便说：怎么能不痛呢？那根白发应当是我的。你都把黑发拔了下来。
白头发，就像秋天的树叶，你们看那些树叶都是自动落下来的吧。爸爸解释说。但那黑发呢？我争辩道。黑发就像那没有变黄的叶子，你们发现没有，没到秋天也会有绿树叶掉下来呀。爸爸说。小妹得意地举着那根白发和到手的一毛钱，欢快地跳着跑开了。
这样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一。到初二的时候，我们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拔爸爸头上的白发。有时看到爸爸的白发，倒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有一天吃饭，妈妈忽然说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们抢爸爸的白发了。我们吃着饭，都不做声。爸爸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嫌钱少了，那我出一块钱一根，行不行？
我们各吃各的饭，头也没抬，泪落到碗里。
四年后，小妹意外地离开了我们。几乎是一夜之间，爸爸妈妈的头发一下子全部变白，即使没有变白的地方，也是灰白一片。像经过霜打了一般。每当看到他们的白发，我就不由自主地阵阵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