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两位师兄!”开门的是张茂其子张既,见是马钧二人,施了一礼说道。
赵颙去了县中任职,赵戬和马钧不在身边,便让张既留在了身边侍奉,不过张既年幼,张茂又特意送了两个仆妇过来,倒也不至于让赵岐家中那么冷清。
“阿既,不用多礼,老师可在家中?”马钧推门而进,拉着张既问道。
“师兄,大人早料到今日二位师兄会回来,早早的嘱咐了我在此等候,老师在堂中呢!”
“既然如此,阿钧你我快去拜见大人!”
张既在前引路,也并未上前禀报,几人直接便进了堂中。
赵岐家中同往日一般简朴无二,堂内除铺陈了几面坐席、放了几个矮案之外,别无长物。赵岐跪坐在东面临窗的席,高冠博带、袍服淄衣、脚下更是穿了一双丝履,这和赵岐一贯质简的作风大相庭径,马钧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赵岐正就着阳光观看手中的案牍,听到马钧几人进入,轻轻的将竹简放下,抬起了头。
马钧、赵戬拜倒在地:“马钧拜见老师。”
“都起来吧,阿钧你上前来,我有话且问你!”
“诺!……”
“你生于桓帝延熹二年,而今是熹平三年,勉强算的上十六岁了,十余年过去了,可还记得年幼之时所言的志向?”赵岐按着桌子认真问道。
这下子,马钧正好被问中了心中之事,俯身行礼说道:“不瞒老师,我幼从大父开蒙,再从族兄翁叔公进学,直至拜入老师门下。十余年来,从来不敢抛却幼时卫霍之志,不敢忘记诸位尊长的训诫教授,不敢坠了马氏门风。”
“看来还是那般顽劣!”
“季长公博洽通达,翁叔质朴有道,你生于高门士族兼之通慧灵动,幼年又有大儒开窍授业,无论是品性还是前途,皆是通途,此事无须多言!”赵岐失笑,然后接着说道:“季长公不愿让你从军,不过你既然决心已下,此事便由你自己做主吧!”
看来在士族党人眼中,皆是识士人从军为贱业,哪怕是马融、赵岐这等大儒心中,也从未看得起武人吧!只是山河倒悬、乾坤颠覆,唯有刀剑方能存身!
“多谢老师体谅,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念至此,马钧算是将赵岐敷衍过去了。
“也罢……”赵岐摇摇头,“你出身名门,又有家族师长照拂,做起事来自是顺风顺水,连带着品性也是招摇无忌。但今日过后,你便不是往日那个幼子稚童了。须知过刚易折,过满则溢,锋芒太露未必是幸事!”
“弟子必谨记在心,老师今日可是要为我举行冠礼?”马钧哪里不明白,赵岐今日分明是要趁此机会给自己加冠!
“这是不是有点仓促。”马钧倒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是赵戬站在一侧有些尴尬了起来,“老师,阿钧的冠礼是不是应该由马氏族中来决定,然后由修德公来实行?而且应该广宴宾客,作为见证……”
“哪有这么多说法?”赵岐不以为然的说道:“修德是个不讲礼仪的,马氏族中比之阿钧辈分高的也无合适之人,况且你们即将北上,难道我大汉朝要一个未加冠的少年为国征战吗?”
“叔父,那是不是也要邀请一些宾客见礼,还有扶冠、唱礼之人?”赵戬再度劝说道:“不妨邀请府君和县君前来见证,倒也不算太寒酸!”
“什么礼仪都是虚的,想当日鲜卑叛乱,我在并州征兵,路上看到有十五岁刚刚束发的童子被点了兵役,他家长直接取来一块布为他包了发髻,也算是让他加冠了。”赵岐再度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是想让府君、县君作为宾客见证,为阿钧打通人脉。但是为国征战,便是没有这些虚礼,郡中诸君、朝中诸公便会视而不见吗?”
马钧再度应诺,想着自己从扶风到洛阳,见过马兰为剧仲三人加冠,也见过袁绍加冠时雒阳城中大半公卿来贺。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感慨。
若是在雒阳,按照马氏的门第,马日磾恐怕也少不得大宴宾客,袁隗、杨赐为宾客、卢植扶冠、蔡邕唱礼……,便是在太平时节,也断然不会如此草草了事。
只是危难之时,也只能便宜行事,马钧听到赵岐已打定主意,更是直接跪坐在了几案之前,算是做好了准备。
“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砥砺,摩其锋?,则水断龙舟,陆犀甲。季长公是对你寄予厚望啊!”赵岐拂须叹道。
“还请老师赐字!”按照礼仪加冠之前需要赐字,赵岐如此,分明是在考虑该给马钧取什么字。
“你家中既有幼弟,那第一个表字非‘伯’不可了。”赵岐不假思索,直接开口说道。
这是应有之理,此时最重孝悌,家中既有幼弟,自然要序齿,那么马钧作为兄长,第一个字若不用“伯”,难免有苛待幼弟之嫌。当然日后马铮的取字,自然要用“仲”,不然会有不敬兄长之意。
在这种风俗之下“伯、孟、仲、叔、季”,自然是取字之时最常用的表字,以示兄弟和睦,敦行孝悌,最典型的便是日后河内郡的司马八达还有孙伯符兄弟、荀氏。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像袁绍兄弟。但是若是家中兄弟比较多,取字之时却没有序齿也没有同字,很容易让人觉得兄弟不睦。从取字虽然不能断定兄弟关系,但也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若是家中独子,则会用“公、子、文……”一类的美称,公表崇老尊厚,子表谦退美材,文表礼教才高。
“至于第二个表字,”赵岐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你性情刚锐、锋芒太露,当戒之。《易》曰:坎为水,润万物者,莫润于水。《庄子》曰: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又曰:水之积也不厚,其负大舟也无力。”
“老师莫非是想告诫我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韬光养晦,以柔德行事?”马钧抬起头看着赵岐说道。
“不错,性清无秽,负重致远,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赵岐连连点头,“水也源也,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
“‘伯源’如何?”
马钧闻言自无不可,再度下拜感谢,取过字之后,张既取过早已准备好的只剩一根梁的进贤冠,递给端坐在榻上的赵岐,赵岐接过进贤冠,轻轻的戴到了马钧的头上。
换言之,自今日起,他便是马钧,字伯源,扶风茂陵人也,如是而已!
“好好,振振君子!”待马钧起身,赵岐后退两步,笑道:“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马钧几人前后待了不过刻钟,便被赵岐吩咐退下,不过几人也并未多问,赵戬、马钧二人只得下拜告辞,只说得胜归还在来侍奉云云。
几人返回城外庄园之时,县寺中已遣人送来了甲仗、器械、粮草,健马也有数十匹,只是甲胄、弓弩稍少。
“还请马君稍等一日,县君今晚便会宴请县中豪门右姓,明日便会有甲胄、弓弩运来!”这县吏也是一个干练之人,第一时间将“少”字换成了“马”,说起话来让众人好感大增。
“还请这位君子回禀县君,就说马钧多谢县君厚赠,此行必不辱命!”马钧回了一礼,便命鞠义将之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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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礼记·礼乐志》
“坎为水,润万物者,莫润于水。”――《易经》
“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水静明明烛鬓眉,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圣人之心静乎?水之积也不厚,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
“性清无秽,负重致远,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老子》
“或源也,或委也。”——《礼记·学记》
“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礼记·礼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