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森林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北方人耳熟能详的床头故事。故事的版本五花八门，主人公的身份有时是被情人抛弃的农家女，有时是失去了孩子的侯爵夫人，但不管怎么样，故事的主旨都是不变的。
绝对不能在雪夜走进森林，不然就会被自言自语的疯女人捉走。
罗德小时候喜欢满世界疯跑，嬷嬷就老拿这个故事吓唬他。听了故事的小罗德反倒对呓语森林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策划了一次探险。
可惜，他还没出城就被守卫抓了个正着。愤怒的侯爵大人狠狠揍了他一顿，探险也无疾而终了。
再后来，他就被送到米克尔爵士那里接受骑士训练，再也没有工夫到处乱跑。一直到了今天，罗德才第一次踏进森林遮蔽的土地。
北风拂过森林，带起一片片雪花打在罗德脸上。头顶上方，雪松的枝条在寒风中刷刷作响，那声音和风声混在一起，恍惚间真的很像女人的抽噎。过去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又被冰冷的风雪撕成碎片，恍然如同一场大梦。
当年他一心想要离开凛冬城而不得，现在想回去却又回头无路。罗德歪坐在马上，轻轻叹了口气。
“打起精神来啊！小老爷！”
拉克维突然响起的大嗓门把罗德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大熊不知不觉骑行到了他身边。
这家伙虽然不坏，但绝对算不上讨人喜欢。
“都快到白河了，你这个样子可过不了骨头架子的封锁线。”见罗德不搭理他，大熊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自顾自的絮叨：“怎么，家里人还在城里没出来？咱劝你还是看开一点儿，这种时候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
这个话题实在是让罗德心烦，他赶紧打断大熊道：“既然快到了，你有没有什么作战计划？”
“到了河边就杀过去呗，还能有什么计划？”
罗德瞪了拉克维一眼，但对方像是没看见一样毫无表示，他这才意识到大熊不是在开玩笑。
作为一个骑士，罗德从小就要接受系统的战争教育，但这种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相比之下，佣兵们的知识都来自于做任务得来的经验。他们对付魔物或者小规模械斗是行家，但对于正规战争就两眼一抹黑了。
想清楚这个问题，罗德赶紧拉紧缰绳停住了马：“你连对方有多少兵力，怎么布置都不知道就敢冲过去？那我还是自己走吧，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给你们收尸呢。”
大熊闻言冷笑了两声，不屑的撇了罗德一眼阴阳怪气的揶揄道：“咱哪儿比得上小老爷见多识广啊，您倒是给说说，那群骨头架子应该怎么对付？”
虽然明知道这货是成心想看自己的笑话，但有这么个机会也算难得，罗德干脆就借坡下驴了：“让大家都停下，先要去前面打探好情况，然后才好安排战术。”
接着他又问拉克维道：“你们佣兵团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兵种？”
大熊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不客气的就抢走了指挥权，但他自恃身经百战，打心眼儿里没瞧得上这个贵族小子，因此也不担心罗德抢了他的风头。
毕竟捧的越高，摔得也就越惨。打仗最忌讳纸上谈兵，指挥官有没有真本事，他们这些老练的佣兵一眼就能看穿。
大熊也干脆配合起罗德，把佣兵团的成员全都叫了过来，仔细的给他介绍了一遍。
疯熊佣兵团一共十五名成员，佣兵这种职业需要随机应变，基本上都是手头有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所以也谈不上分什么兵种。不过因为这次出来的仓促，大家都没拿上长兵器，手里除了刀剑也只有两把十字弓而已。
至于罗德和鲁伯两个人更寒碜，他俩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就只有一把剑。
佣兵团里的人说完了，罗德才想起来队伍里还有个异类。他回头看了一眼，叫做图灵的年轻人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马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压低声音向大熊打了个眼色：“那位又是什么路数？”
“咱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们团的人。”拉克维耸了耸肩：“看那细皮嫩肉的样子，我看连剑怎么拿都不会。”
罗德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不管这人会不会拿剑，对于大局都没什么影响。怎么也改变不了他们这一小队临时拼凑出来的轻骑兵火力严重不足的事实。
但抱怨现实毫无卵用，还是办实事要紧。罗德立刻下了第一个命令：“我们马上就要接近白河了。大家全部下马，尽可能别发出声音。”
罗德的话说完，在场的佣兵却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拉克维。大熊满意的勾起嘴角，挑衅的看了罗德一眼。
罗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让这些老江湖认可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他都能理解。
可现在看着拉克维的臭脸，还是抑制不住的牙根儿痒痒。
然而威望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到手的，硬要强求的话反而会南辕北辙。罗德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暂时让步：“拉克维团长，你觉得怎么样？”
“切～这种事情咱们兄弟难道会不知道嘛？兄弟们，下马！”
大熊一声令下，佣兵们立刻行动起来。看的出来他们确实经验丰富，不用人吩咐就裹好马蹄勒上马嘴，动作干净利落，罗德看了也暗暗佩服。
佣兵团安静的向前行动，直到能听到白河的水声才停了下来。由于树木越发稀疏，再往前走很可能就要被发现，毕竟他们也都清楚，黑夜并不会对亡灵的感知造成任何影响。
大熊不愿意在夜里和骨头架子开战也是有其道理的，在这种环境下人类确实太吃亏了。
他不怀好意的瞟了罗德一眼道：“我说小老爷，这大晚上的我的人可看不到那么远，要不您去侦查敌情？”
罗德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对鲁伯招了招手。年轻人立刻心领神会，他找了一棵粗壮高大的雪松三步两步就爬了上去，身形灵活的像只猴子。
大熊一直看着鲁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嘴角不由得一阵阵抽搐。他又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丢了次大脸。
登高远眺是个很有效的办法，但这还不是重点，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办法实在太简单了。而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没想到，此刻，在众人眼里，他大概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吧。
但罗德没有趁机嘲讽大熊一顿。他心里很清楚，这种看上去很简单的办法其实有很大的局限性：骷髅的鬼火在黑暗中是很显眼的光源，要是换成其他魔物，该看不到还是看不到，爬不爬树都没用。
因此，这个办法并不很普及，大熊一时想不到也属于正常。
而罗德能想到也不是因为机智。实际上恰好相反，是因为一个很笨的原因：死记硬背。
凛冬城的斥候前辈早就将所有可能的侦查办法统统总结出来传授给了年轻军官，后者只需要将这些宝贵的经验牢牢背熟，然后按图索骥就行了。
罗德还曾经嘲笑过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全都成了不知变通的呆瓜，但有了几次侦查经验之后他发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随机应变这种能力属于极少数天才，普通人能够依靠的只有经验。
不知变通的呆瓜总比一无所知的废物强。
年轻人上了树之后半天都没有下来，大熊一直仰着脖子往树上看，一直等的脖子都酸了。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小子该不会死在树上了吧？”
罗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鲁伯受过专门的斥候训练，该怎么侦查他心里有数。”
两个人正在斗嘴，树上传来一阵阵刷啦啦的树叶响，接着年轻人腾的一下子窜了下来，身体抖如筛糠：“嘶，上面好冷啊。”
罗德立刻脱下身上的熊皮斗篷给年轻人披上：“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年轻人用冻的发僵的手哆哆嗦嗦的折了根树枝，在雪地里一边画图一边解说道：“我们的位置在这里，从咱们这儿向东走，距离白河石桥大概还有一千二百码。我看了一下，那边的树林比较密，如果咱们小心的话，估计能接近到三百码左右。”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不过是一波冲锋的事儿而已，不过这个道理他们知道，恐怕骨头架子也知道。
“骷髅在石桥留了多少兵力？”
“粗略估计有一百多，在桥边排成了五列方阵。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没有安排斥候。”
“你能肯定？”
“开始我也不敢相信，所以才特意多看了一阵子。那些骨头架子根本连动都不动，我猜它们根本没有斥候这个概念。”
这大概是他们今晚碰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但即使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即使最乐观的看，对方的人数也是它们的五倍。
更何况，他们对亡灵军队一无所知。它们的战斗力如何，有没有将领，这些关键信息全都无从判断。
如果对面再出一个能一斧子劈开城墙的狠角色，那他们人数再多也是白给。
罗德的脑仁儿隐隐作痛，他第一次觉得，抢过指挥权是个错误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