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树林中呼啸而过，带起地上蓬松的浮雪，一时之间居然让人分不清雪究竟是从天上来的还是从地上来的。
轻薄的雪花在空中悠悠荡荡的打着转，仿佛成心似的一个劲儿往人的领子袖口里钻。即使裹着厚厚的毛皮，胸口还是一片冰凉。
但没有人因此而抱怨。他们都低着头，默默干着手头的活儿。
毕竟这是干系生死的大事。
只有罗德静静坐在马上看着，倒不是因为偷懒，实在是伤口太疼，而且鲁伯坚决要替他分担。
年轻人就站在他旁边，用一把短刀修理手中长长的木杆。风雪之中，他呼吸产生的雾气连续不断，以至于额头垂下的几缕亚麻色头发上都结上了厚厚一层白霜。
看着年轻人，罗德就忍不住回想起他在巡逻队里的那群兄弟，还有和他们一起渡过的日子。鲁伯话一直不多，大伊森老喜欢抱怨。还有佩西，三句话离不开自己在伐木场的家。
佩西死后的脸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罗德感觉自己的鼻子突然挨了一拳，酸楚难当。
他们都再也回不去家了。
他赶紧摇摇头，把自己从记忆拽回到现实，现在委实不是该伤感的时候。
避免回忆的最好办法就是找点儿事儿做。罗德轻轻爬下马背，捡起地上放着的雪松树枝，从腰间抽出匕首，开始修理起来。
“头儿，你怎么下来了？”
听到声音的鲁伯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这些事我来干就好。”
罗德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老在马上坐着太冷了，还是动起来比较暖和。”
他又瞟了一眼年轻人手里的木杆，撇了撇嘴：“前头削的太细了，我不是说过了，直径至少要有一寸。”
“啊？”鲁伯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木杆目瞪口呆。
“啊什么啊？还不去重新做一根。”
打发了年轻人后，罗德终于可以安心干活儿了。
他的计划是做一批骑枪。
想要用轻骑兵冲开重步兵的防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这群人还只有短兵器，冲进敌群就可以肯定是在找死了。
为了增强他们的战斗力，罗德打算让这些佣兵客串一把重骑兵。
冬季的树木含水量少，质轻而且坚硬，正是做骑枪的好材料。虽然没有枪头，更类似于比武大会用的那种，但对于不披甲的对手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
当然，自己这边也不是真正的骑士，所以罗德对武器进行了一些改进。
成品的木骑枪有三米多长，前粗后细，由骑兵夹在肋下。这个长度可以保护己方不受骷髅的长矛伤害，先手挑开第一列敌人。
幸运的话，马匹的冲击力可以撞开第二列骷髅。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接近敌阵中心，可以让法师图灵寻找亡灵指挥官了。
后者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有远程攻击能力的。
大熊拉克维拿着一杆做好了的木枪，半信半疑的走过来让罗德检查。他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么笨重的玩意儿，对罗德的计划也没什么底气。
“小老爷，你确定要这么弄？”大熊指着木枪前端特意削出来的一圈儿凹槽问道：“这一捅不就折了嘛？”
罗德头也不抬的肯定道：“就是为了让它折。如果骑枪不折，冲击力会把骑手撞下马的。”
大熊挑起了眉毛：“这玩意儿就只能捅一次啊？”
“对，用一次就扔掉，换长剑继续战斗。”罗德抬头看着大熊道：“所以你们可得瞄准点儿，要是捅到盾牌上就白费了。”
使用骑枪需要长时间练习，毕竟操纵三米多长的武器瞄准可不是容易的事。罗德对这些佣兵心里也没底。不过好在他们的对手也是一些呆板的骨头架子。一边不会瞄，一边不会躲。
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罗德抬头看了看天上，浓云低垂，暗无天日，找不到一丝太阳升起的痕迹。但是按照图灵的说法，现在很可能已经是白天了。
“这是亡灵的一种大型法术【黑暗幕布】。”法师是这么解释的：“亡灵不喜欢太阳，而且黑暗可以阻挡人类的视野。能够造成如此大范围的黑暗可不是个好兆头，这说明对方军队里有相当数量的高级法系亡灵。”
距离凛冬城被攻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身后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敌人的追兵。佣兵们没有时间来熟悉新武器，因此做好骑枪之后，罗德立刻命令骑手们上马前进。
除了马蹄踏雪的沙沙声之外，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到了冰点，毕竟谁都没有底气，可以保证自己能活着过桥。
额，可能有一个例外。
罗德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肩骑行的图灵，这个家伙大概是唯一没有把忧虑摆在脸上的人了。
“别那么紧张。”法师小声提醒道：“大伙儿都看着咱们呢，咱们要是害怕了，他们就更提不起气了。”
罗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微微一愣，他四下看了一圈，果然，佣兵们都在有意无意偷瞄着自己。
毕竟白银级的实力多少能让人心安一点儿。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他们是众人仅有的依仗。
罗德忍着伤口的疼痛，挺起了胸膛。
“这就对了。”法师点点头道：“你的剑被我毁了，一会儿打算用什么战斗？”
这个问题罗德早就想好了：“抢骨头架子的用。”
图灵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听起来这么惨呢……算了，还是我借给你吧。”
说着，他从自己长袍下抽出一把带鞘长剑递给罗德：“用完了记得还我，很贵的。”
罗德抽出长剑仔细看了看，这是把四英尺长的手半剑，剑锋光洁如新，闪着森森寒光。一掌宽的护手形似展开的龙翼，剑柄上包裹着一层深灰色皮革。
他试着挥舞了两下，长剑收放自如，重心极稳：“好剑！”
法师得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这可是传古的附魔宝剑，没见过吧？”
附魔剑吗？罗德心里一动。
传说古代祭司能在铸剑时将神力灌注其中，打造好的剑将获得无与伦比的性能。不过这项技术已经失传了，因此附魔宝剑非常稀有，一般都是大贵族传家的宝物。
侯爵大人家里就有一把，一直挂在城堡大厅的壁炉上方，罗德小时候总想偷偷拿下来玩玩，不过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没想到自己也有握着附魔剑的一天。
任何一个剑士拿到如此好剑都会爱不释手，罗德也不例外，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把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图灵满不在乎的说道：“反正我也不会用剑。”
啥？
罗德看了看法师，又看了看手里的长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糟蹋了。”
“哎？你这叫什么话？”
“头儿，咱们到了。”正在罗德和图灵扯皮的时候，鲁伯轻轻提醒道。
罗德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四下看了一眼，一行人已经接近了森林边缘。再往前几步就要暴露在骨头架子的视野之内了。
佣兵们都勒紧缰绳停下了马，紧抿嘴唇不说一句话。就连平时喋喋不休的大熊也闭上了嘴巴。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罗德。
罗德深吸了一口气，驱马上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各位。”他想说几句打气的话，却觉得嗓子发干。
“马上就要动真格的，如果掉队的话，你们的老婆可就要便宜别人了。”他试着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但根本没人笑得出来。罗德有点儿慌。好吧，这是个烂笑话。
仔细想想，在这个时候，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会怎么说？
他想到了戴伦，老头子曾经讲过不少军队里关于死亡的笑话，但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的脑子里全是老头死前的样子，罗德的眼圈儿突然有些发红。
“今天晚上，有三次，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但是现在，我还和你们站在一起。”
罗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抖得别那么厉害。
“我第一次见到骨头架子的时候，它们的数量比现在多十倍，至少十倍。可是在绝望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时辰未到。”
“现在我也对你们说同样的话，时辰未到！”
“早晚有一天，我们全都会死。可能是在家里，在吃完最后一顿饱饭，躺在你们老婆孩子身边。但不是在今天！不是在这里！”
“它们！”罗德猛地挥剑指向白河：“算是什么狗屁王八蛋？一群拿着破铜烂铁的骨头架子，连矛头在哪边都分不清，砸碎了扔在地上，苍蝇都没兴趣看一眼！”
“就这么一群东西，它们想要你们的命！你们会甘心吗？”
“不！”佣兵们发出响亮的回应。
“那就跟着我！”罗德高声怒吼：“举起武器，抓紧缰绳，跟着我走！把这群废物踩个稀烂！踏成灰烬！骨灰都给它扬了！告诉它们，我们无所畏惧！因为时辰未到！”
“时辰未到！”
罗德的眼睛通红，嗓音嘶哑，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调转马头剑指前方，拼命挤出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
“我将冲锋在前！跟我一起——杀！”
“杀！杀！杀！”
骑士们纵马驰骋，喊杀声穿透森林，震荡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