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墙的内侧，一条黑色泥河沿着墙体汩汩冒泡，宽度约有二十步，散发着恶臭与腐败的气味，宛如巨木沼泽，但这里的气味更浓，烂泥也更粘稠。跨越黑泥河的唯一通道是一条灰黑色石桥，六七步宽，从入口处铺向对岸，没有护栏。我推着独轮车和小朋克走在一起，福傻子蹲在里面。前面是艾马拉和老鹰，后面跟着大葱、大红果子以及蕨老五和他的两个搭档。六个硬甲卫将我们夹在中间，前后各有三个。
我走过石桥，踏上这片土地。心情不自觉地低落，原本晴朗的天空仿佛灰暗下来。风夹着腐朽的气息，卷起一阵飞沙扫向前方。放眼望去，荒芜的土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大坑，分布在高低不平的灰黄砂岩上。所有人都选择沉默，福傻子低声打呼噜，在我的独轮车里瞌睡。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坑，我望过去。坑底灰白，中心处有一个圆桌大小黑点。细小的裂纹从中心向四面扩散，如蜿蜒的黑蛇，最后消失于惨白的坑壁上。白眼沙丘，这就是它的由来。“别碰那些黑东西。”艾马拉曾经叮嘱过，“它们会带来腐烂，用什么水都洗不干净。”
走了很长一段路，坡面高低起伏难以一望到底。我看到零星散落的南瓜屋，它们早已废弃，塌陷的屋顶，残破的墙体，叶子和瓜藤枯如朽木。路面也坑洼不平，小坑一个接着一个。福傻子圆圆的身体随着路面上下起伏，尽管颠簸，呼噜丝毫不受影响。
队伍停下来，领头的硬甲卫指向前面的区域。“就这儿，看清楚了，东十三区。”他扭头对艾马拉说，“至少一个坑，明白吗？天黑前出来。”
“明白，明白。”艾马拉点头哈腰地将对方送走。
等他们走远，我放下独轮车。没有任何标志，怎么就东十三区了？“哪里是东十三区，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去问艾马拉。
对方还没回答，我屁股上就挨了一下。“虫呆子，拿本大人当垃圾吗？”圆胖子在后面叫，刚刚放独轮车的时候他被倒了出来。
我回了个鬼脸。艾马拉吐吐舌头向我解释：“颜色，”他指着前方说，“土地的颜色不一样，未开挖的区域是土黄色，你看，”他指向另一个方向，“从这边过去，就是灰黄色了。
果然如此。东十三区看着更有生气一些，虽然也是荒芜苍凉，目光所及只有破败的房屋、坑洼的土地，但至少没有惨白的感觉。
“要挖吗？”我问老鹰。
“挖，当然要挖。”大红果子抢着回答。他扛起铲子，拎着钉头锤就往前走。
老鹰一步靠过去。“大红果子队长，请检查一下，这里对布苗叉的反应如何？”
“哎呀，忘了忘了，你瞧我这记性。”布苗队长讪笑着掏出一把迷你布苗叉，“这地方年头太久，我看啊，没多少希望……”他边走边笑道，踏上土黄的土地，用布苗叉在土里勘探。
蕨老五、大鼻孔和大喘气已经在不同的地方开挖，艾马拉跟过去。大葱指挥小朋克推着独轮车，地点选在不远处。他敲打着土块，“瞧瞧，能不能挖出块宝来。”福傻子抱着钉头锤，斗篷拖到地上，蹦蹦跳跳跑着，东敲一下，西凿一锤。只有老鹰背着双手，无所事事地眺望远方。
我走向他，怀着极大的不满。“我们不是来挖宝的，”我提醒他，“你们就这样寻找小布和他的队员吗？”
他望着远处点点头。“目前来说，是的。”
“是个鬼啊？”我气道，“你们不找，我去找。”
“如果这样就能找到，我们就不必进来了。”
“什么意思？”
老鹰看向艾马拉他们。“流浪帮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找不到，我们就别费劲了。”
“那我们进来干什么？”
“找小布还有菱角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说话自相矛盾。”
老鹰笑而不语。这时大红果子苦着脸回来，“毫无反应，”他对老鹰说，“这里的土像死了一样，好在我没抱多大希望。”
“意料之中。”老鹰回应道，“我去转转，你们留点神。”
“你去哪儿？”我拦住他，“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老鹰笑笑，转向大红果子。“对了，小天老板的疑问烦请你解答一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虫杀的。”我学着豆苗人的语气骂。老实说，我不喜欢这家伙的态度，虽然一起出生入死过。
大红果子吃了一惊，然后嘿嘿笑道：“小天老板，你有什么指教吗？如果没有，我要……嘿嘿……”他将手中的钉头锤和铲子撞出‘叮叮’两声。
“不许去。”我没好气道，“我们来找小布，不是来挖石头的。”
布苗队长无奈地看着我。“话是没错啦，但现在也没法找啊？”
“你是不是打算和他一样？”我指着老鹰离去的背影，“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又是要找又是没法找的？”
“你误会了。”大红果子焦急地看了一眼正在奋力挖掘的其他人，“现在是淘石时间，要能找到线索，流浪帮还能放过？我们得等这时间过了，白眼沙丘封闭起来了，再看有没有机会。”
“你是说我们天黑了也留在这里？”
“对啊，不然进来干嘛？”他语气惊讶，似乎我的问题极其愚蠢。
我只好装作气愤地再哼一声。“那老鹰又去转什么？”
布苗队长耸耸肩。“他是探查总队长嘛，就喜欢到处转悠。再说这是淘石时间，可能有眼线，他多谨慎啊……”大红果子叹了口气，又敲出‘叮叮’之声，哀怨道：“不像我们……时刻都在为生计打算……”
“去吧去吧，挖你的宝去。”我赶走他。提着钉头锤晃荡到茫茫黄土之中，四周尘土飞扬，大鼻孔和大喘气推出一车车碎石和土块，倾倒在灰黄惨白的土坡上。艾马拉和蕨老五挖得飞快，一些石块被他们特意堆在一起，可能是有赌石价值。大红果子蹲在大葱和小朋克周围，时不时敲敲他们挖出来的石块，或是自己也挖上一阵。福傻子有些无聊，开始一个人玩起了独轮车。他将车推上一处土坡，然后在它滚动时跳上去，顺着坡路往下滑，一边挥舞着钉头锤。难得的是，这家伙居然能让独轮车保持平衡，到目前为止还没翻过车。
我对着地面一锤下去，砂岩应声而裂，锤头深入碎石之中。好脆，几下就挖出个小坑。“要帮忙吗？”大红果子推了辆独轮车过来，“你来挖，我来推。”他说，“相互配合，节省体力。”
“你是打算挑石头吧？”我瞟他一眼。难道之前的对话让他对我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想挑就挑，少拣好听的说。”
“见笑，让小天老板见笑了……”他抓抓脑袋，“像你这样的大老板自然不会跟我计较，是不是啊？”他边笑边往车上挑石块，然后又去大葱那边转悠。
坑渐渐变深，越挖越大。一处石层挖出五彩的颜色，我万分惊讶。“宝石吗？”我询问推着独轮车经过的艾马拉。
他瞅了一眼，摇摇头。“这是斑斓岩。”他说道，“岩石而已，谈不上宝石。”
“岩石怎么有这么多颜色？”我轻轻下锤，顺着岩层凿开石块，斑斓的颜色时隐时现，夹杂在一大段一大段的土黄和灰色之间。“这可从没见过。”
艾马拉笑了，笑容有些苦涩。“你知道白眼沙丘的前身叫什么吗？彩虹山丘。”他不等我回答就说道，“这儿的村子建在五彩的砂岩上，是南瓜城最美的地方之一，出产的宝石源源不断。但自蚜蝗之灾后，砂岩的颜色就开始褪化，近十年更是愈演愈烈，宝石的产量一年不如一年。南瓜堡以此为由，强制村民们迁移出去。”他啐了一口，“混账东西，这又不是村民的错。你也看到了，现在即便如此深挖，也找不到多少。”
我知道蚜蝗之灾，距今已有五十来年，而艾马拉比我大不了多少。“你怎么知道的？”
他推起独轮车。“祖辈们都这么说，我就是从这里被赶出去的。”
我看着他离去，又看看身下的斑斓岩。几种颜色如奔流的彩带，飘扬在石层之间。可以想象，当年的彩虹山丘该有何等绚烂。沧海桑田，瞬息万变，如今的彩虹已成白眼。我正在感慨之间，大葱发出一声尖叫。
“哈哈……”福傻子骑着独轮车从上面冲下来，扭动身体控制方向，避开较大的石块，从碎石之间疾驰而过。“大葱呆子……”他吆喝着扔出石子打在对方身上，嘿嘿直乐。等车辆触底，圆胖子蹦下来，又拖着独轮车跑上另一边，继续俯冲。“大红呆子……”这次的目标是布苗队长……然后……“朋克呆子……”
“虫呆……”当轮到我时，我铲起一堆碎石泼过去，没给这家伙发挥的机会。“呀呀……”圆胖子更开心了，他用自己的钉头锤还击，叉开双腿，露出半个身子，‘叮叮叮’敲得石头满天飞，“大红呆子……大葱呆子……朋克呆子……流浪呆子……”
唯独没飞向我这里。福傻子每次从上面往下冲时，都眼巴巴等着我喂石头。我满足他，一铲一铲地泼出去，碎石不够了，就到别人那里铲。“都给你……都给你……”
一块石头破碎在蕨老五身前，断裂面闪出晶莹的光芒。“可惜了可惜了……”流浪汉捧着石块叫唤，“这么一块好货给敲碎了。”
“什么什么……”大红果子几步冲过去，抓起剩余的碎片，“哎哟诶，我说大人们，可别再玩了，这可是黄宝石呢……”
“大红呆子……”一块石头又飞了过去，碎出红色的界面。
布苗队长转而向我求助，他跑过来，“小天老板，您行行好，放过我的宝石吧。”
真是只铁公鸡。我哼了一声，回头继续挖坑。但福傻子没有就此放过他，圆胖子找到了新花样。他在我们中间转悠，钉头锤藏在身后。每当大红果子捧起石块对着阳光苦思的时候，他就一锤敲过去。“帮你开窍。”布苗队长苦不堪言。
天色逐渐灰暗，大坑已经成形。这时候老鹰回来了。他踩过碎石，走向艾马拉他们。“一小时后，你们出去。”他对流浪帮的人说。
艾马拉抬起脑袋一脸的迷惑。“一小时？不到半小时天就黑了。”他说，“你是想让大家跑步出门吗？”
“是飞奔出门。”老鹰盯着他说，“绝不要停留，还要大声哀求他们不要关门。”
“哀求？”艾马拉的表情更加迷惑了，“你们要留下来吗？”
“没错，我们会远远跟着。”老鹰说，“你们只管跑出去，巨轮车留一辆下来，其他的就别管了。”
“你确定？”边上的蕨老五有些不敢相信，但探查总队长给出自信的一笑，“好吧，”流浪汉无奈地说，“等着帕罗老和武馨馨小姐的责骂吧。”
同样的话老鹰也对我们交待了一遍。当夜色降临，抹黑天边最后一丝云彩时，流浪帮的人丢下独轮开始狂奔，再晚就出不去了。老鹰看着他们消失在前方，然后转过身。“走，轮到我们了。”
福傻子非要坐独轮车，我拒绝效命，小朋克和大红果子轮流出力，推着圆胖子跟在我们后面跑。出口的轮廓渐渐浮现，在昏黄的灯光中摇晃。远远望去，夜色下的石桥与泥河合为一体。
断断续续的呼喊声从那里传来：“还有……还有人……不要关门……”
然后是几声断喝：“滚出去……早就警告过你们……”紧接着大门传来隆隆的关闭声。
老鹰让我们放慢速度，眼睁睁看着那点灯光被大门给挤没了。“可以了。”他等大家都停下来后说道，“不出所料，即便这时候有人在内，他们也不在乎。”
“怎么说？”大葱问道。
“除了淘石时间，他们相信没人能活着离开。”
“那小布？”我急切地问。
老鹰扯掉头巾。“照多嘴阿婆的说法，他暂时没事，我担心的是菱角。”
天空已完全漆黑，群星洒下朦胧的光辉，起伏的白眼沙丘上布满阴影。我们等在一处废弃的南瓜房内，不远处有个巨型石坑。东九区，位于东十三区的西南侧。老鹰要我们分成两组：大葱、大红果子、福傻子一组；我、小朋克和老鹰一组。“不要出声，静观其变。”探查总队长如此要求。
南瓜房的内墙有弯曲的弧度，半个屋顶已经塌陷。星光自破败处洒进来，照出墙上漆黑的裂口，以及紧挨着它的一张破碎石台。到处都是灰尘，地上躺着一排破架子，半张石凳以及一些瓦罐的残片。小朋克告诉我这里应该是个储藏室，而那些破碎的瓦罐原先是用于存放宝石种的。另一组等在东十三区的南瓜房内，就在那个刚刚挖出的石坑附近。福傻子负责指挥，对此我颇有异议。“事关小布和菱角的安危，可别让他坏了事儿。”
对于我的警告，老鹰只是淡然一笑。倒是小朋克做出解释：“关键时刻福傻子大人还是靠谱的，”他说，“换了其他人很可能出岔子。”他说的没错，大葱和大红果子怎么指挥得动福傻子？也许这就是最佳安排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悄无声息，静得有些可怕。夜风从缝隙和残壁间溜进来，将灰尘抛向空中。我往斗篷里缩了缩，闻到一丝酸臭的气息，赶紧露出头来，流浪帮的东西让人不敢恭维。“到底要等什么？还有，为什么是东九区？”我低声询问，实在有些不耐烦了。老鹰没有言语，目光越过断墙的缺口紧盯着石坑的方向。连小朋克也保持沉默，我只好将郁闷的话语憋回心里。
风中传来轻微异响。老鹰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指了指石坑的方向。那里本就明暗不平，此时的阴影却更加明显起来。从底部开始，黑色的影子正在迅速变大，向着整个石坑弥漫。上面鼓了来，并晃晃悠悠开始膨胀，胀开的球面反射着黑暗的光芒。突然间，球爆了……‘啪嗒啪嗒’几坨如同汁水的东西打在地面上，其中一坨就在断墙之外，距离三步左右。黑色的汁水粘稠不堪，缩成浓浓的一团。石坑那边，黑光闪耀，荡漾的黑水溢满了大半个坑体。毛茸茸的触手伸出水面，一根接着一根，片刻之间，光秃秃的石坑就成了芦苇荡。接着芦苇荡渐渐稀疏，到最后一根不剩。
“那是……什么……”我用嘴型对着老鹰说。他一言不发地抿着嘴唇，示意我们压低身子，然后抽出鹰爪杖。野蟒枝提示我准备起跳，跳上那处垮塌的石台。我正犹豫间，它的提示却消失了。探查总队长的鹰爪杖瞬间出手，在黑夜中闪出几道寒光朝地面抓去。那里，数条蜿蜒的黑线从墙底钻进来，在灰白的地面爬行。有几条发出低低嘶鸣，消失在深深的裂缝前，老鹰抓出来的裂缝。其他的则绕开我们，沿着墙边爬走。大约五分钟后，黑线从爬走的地方收回来，然后就消失了。
目光重回石坑的方向。三条黑影陆续爬上来，身形高大，魁梧异常。脑袋上有两根弯刀般的尖角，像是牛角盔。前面那个提着砍刀，后面两个拿的是鞭子。其中一个抽出响亮的一声，骂道：“上岸，去东十三区，该死的。”十来条影子挨个冒出来，身形瘦小很多，也没有牛角。他们耷拉着脑袋，举止拘束，列队而行，跟随在那三个头长牛角的家伙后面，向着远离我们的方向而去。
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两个长角的。他们点起火把，其中一个蹲下来，似乎在拖拽什么。“该死的，想累死老子吗？”另一个咕哝着帮了把手。有人被拖上来，虽然也长着角，但明显有所不同。身材小了几圈，衣服破破烂烂，头上的尖角也短小很多，而且是弯向后方。我发觉老鹰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跟过来。”一个长牛角的往前走了两步后吼道。另一个推了一下。那个短角的原地转了半圈，开始踉踉跄跄地跟上脚步。
火把的亮光在前方晃动，三条影子慢慢向东北方而去。老鹰盯着他们，“我先出去，”他低声道，“你们等在这里，注意石坑的情况。”他不等回答就跳出去，越过断墙，一个翻滚半伏于地上，然后向着火光的方向追去，全程未发出一丝声响。
火光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了一点跳跃的光芒。老鹰的身影始终未出现在亮处，他在阴影中潜行。究竟是何打算？我看向小朋克，希望他能给些提示，但在他的表情中无法找到答案。再望向石坑的方向，那里寂静如前，漆黑的水面上只有点点星光荡漾。
小朋克用手指碰我，然后指向之前老鹰追去的方向。黑漆漆的夜空下，那一丝火把的微光猛跳几下，接着便消失了。发生什么了？我有点心焦，像个傻瓜般呆着，却不敢轻易出去。小朋克也是如此，神情专注，一声不吭。
不多时，阴影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鹰一闪而进，肩上还扛着一个，他将对方轻轻安放在那张半垮的石台上。那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脑袋上有两只向后弯的小角，两眼翻白，手脚哆嗦，黑色的探查服破破烂烂，右边小腿的裸露部分又黑又肿。“带驱虫散了吗？”老鹰问小朋克。
“带了。”小朋克低声道，“我觉的他的腿得马上处理。”
老鹰点点头，“先服驱虫散，醒过来后你一人处理不来。”看到小朋克的眼神有些迷惑，老鹰解释道：“等一下我和小天要去东十三区，菱角只能先交给你了。怎么样，能行吗？”
小朋克点点头，“我尽力。”一边从包里取出一管药剂，老鹰帮忙撬开菱角的嘴，示意我一起按住身体，小朋克将药剂缓缓倒入伤者口中。
片刻之后，菱角发出一声呜咽，眼神依然发白。老鹰迅速捂住他的嘴，“没事了，菱角，坚持住，坚持住，你能赶走它。”他伏在对方耳旁低语。
“唔……唔……”菱角痛苦地扭动，我和小朋克竭尽所能控制他的身体。一番挣扎后，老鹰从伤者的耳朵里拉出一长串细细的绿虫。菱角翻眼睛渐渐恢复点神采，身体的扭动没那么剧烈了。老鹰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菱角开始急促地呼吸，胸口起伏不定。“总……队长……”他嘶哑地呻吟道。
“你脑子里的虫子已经抓出来了，”老鹰先将那串绿虫装起来收好，然后低声道，“小布呢，他也被控制了吗？”他问出我心中最为迫切的问题，看到菱角的样子，我不敢想象小布的场面，甚至害怕听到答案。
“我……我不知道……”菱角啜泣一声，“我腿伤了，跑不动，”他喃喃道，“为了掩护我，小布队长……他……引开了追兵……”
“我看到他留下的记号了。”老鹰说。对方气若游丝，眼皮有些发沉，但探查总队长还是坚持问道：“你怎么被抓的？”
“黑……黑线……定时出现……”菱角断断续续地说，“它们……找到了我……”
“他的腿很严重，而且还在蔓延。”小朋克提醒道，他拿出治疗器具等在一旁。
“拜托你了，我会尽快让大葱组长过来。”老鹰冲小朋克点点头，又叮嘱道：“黑线来的时候，躲到石台上，不然就用驱虫剂，别让它们碰到。”然后他转向我。“走。”
我们向着东北而去。路上看到两个牛角兵，一个被撕破喉咙；另一个连脑袋带牛角被抓掉半个。都是一招致命，身体藏在阴影中，除非走到跟前，不然难以发现。“它们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还不能确定，但我推测是黑魔虫。”探查总队长稍作停留，用脚翻开一个身体。这大家伙一身黑甲，确切地说是一身黑色硬壳，周围有一圈暗红边，肚子很长，几乎拖到脚面，网格状的甲片覆盖其上。四条手臂上长下短，两条腿。眼睛鼓在头顶，露在两根长长的牛角之间。嘴巴开岔没有嘴唇，一排红黑色尖牙阴森可怖，看不见鼻子。
“蚜蝗之灾时被堵回去的黑魔虫？为什么这里会有？”
老鹰摇摇头，“这正是我们要探查的事情。还有，小天老板，接下来的时间，请尽量不要出声。”我点点头，握紧手中的钉头锤，跟上他的脚步。
黑线在夜色的掩护下倏忽而至，若不是野蟒枝的提醒我根本察觉不到，但老鹰的鹰爪杖再次出手，划开地面，等它们消失。我们在阴影中潜行，又走一段，老鹰放慢脚步，东十三区快到了。
前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几十点火光交相跳动。我顺着坡道过去，跟着老鹰纵身跳入一处阴影，下到坡底，再慢慢爬上去，距离更近了。福傻子他们就在不远处的南瓜房里，房子很破败，烂了半边墙壁，房顶塌向一方形成一个三角的轮廓。从那儿，可以暗中观察石坑的情况，火光就在那附近。
老鹰几个起落贴到南瓜房前，闪身进去。我慢一点，但无所谓，那边的火光根本没在意这里的情况，或者说是根本想不到。
大葱站在房内明暗交替的阴影中，看样子被吓了一跳。“这次是小天啊……”他拍着胸口说，“你们可来了。”大红果子则盯着外面，手里拿着迷你布苗叉。
“福傻子呢？”我发出询问。
大葱搓搓双手，“早跑出去了。”他像做贼似的低声道，“第三条队伍经过的时候就跟出去了。”
“我们可拦不住。”大红果子喃喃自语。
这早有预料，我看向老鹰，他正从破窗处收回视线。“我们找到了菱角，”老鹰对大葱说，“他的腿受伤了，小朋克正在治疗，烦请大葱老师前去协助。”
“自然，这个自然。”大葱点头，“人在哪里？”
“还在东九区的南瓜房内。”老鹰说，“我们会留出一个小时，在这期间，你们先转移到大门那里，等大门打开，就往我们下车的地方跑，那里有辆巨轮车，你们先走。”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硬甲卫会给我们开门？”大葱问道。
“不，我会给你们开门。”老鹰露出笃定的眼神。大葱蹑手蹑脚地离去。老鹰又转向大红果子，“有什么发现吗，那些从地面爬过来的黑线？”
“不好说，”布苗队长答道，“有蛛网，又有虫痞子的痕迹，感觉与丝蕗子类似，但主要是感知功能。”
外面传来一声轰响，溢满黑水的石坑边上火光突然变大。周围影影绰绰，一些长着牛角的黑魔虫正将手里的火把扔进火堆，看着它熊熊燃烧，一边发出嘶哑的笑声。“齐了，都到齐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现在是游戏时间。”
“东九区还有个崽子没到。”有个声音回应。
“那崽子没用，”另一个声音说，“蚜虫加了一倍，还是不够听话。我留了两个手下在调教。”
“还留着干啥？”
“没办法，大人的命令。”
“那就老规矩，”先前那个尖利的声音道，“少一个，多贡献两条老茅根，外加一瓶木鱼血。”这两样东西我都听过，在武豆学院时，老黑和红蛋见到这些就抓狂。
火堆旁一阵响动，他们将东西堆在那里。老鹰紧紧注视，一边估摸着时间。他转向我，“你手腕上的是野蟒枝，对吗？”
“没错。”这没必要隐瞒。
“是不是还有指枪？”
我点点头，在这家伙面前藏不住秘密。
“我需要你去引开它们，做得到吗？”他问。我露出犹豫的神情，老鹰顿了顿，拍拍我的肩膀，“别担心，福傻子大人也在。”
福傻子？我几乎忘了他。“哪儿？”
“你仔细看，”老鹰往破窗处指出去，“现在火堆旁的第三条队伍，排在末尾的那个。”
那是个拘谨的家伙，与其他束手而立者一般无异。十个人站成一列，傻傻呆呆地对着火堆的方向。这样的队列看样子有不少，由近到远向着黑暗处延伸。在他们和火堆之间，是一个个头长牛角的大家伙，它们大都手持长鞭，还有几个领头的挎着砍刀，正在激烈地争论着。其中一个将手里的东西丢入火中，爆裂声随之响起，火光猛地大了一圈。离得近的纷纷叫骂，其他的则大笑不止。
被老鹰指认为福傻子的家伙在此时行动。当他弓下身子的那一刻，我依稀看到了勇士会冠军的影子，动作迅速而鸡贼。他沿着第二列队伍前后跑了个来回，不知做了些什么，然后又回到第三列的最后一个位置，依然木纳地站在那里。
“福傻子哪有这么高？”我问老鹰。
探查总队长笑笑。“福傻子大人的身体伸缩自如。他准是收拾了其中的一个，又换上对方的袍子，在这夜色中，谁能认得出来？”
他说的没错，从这里望过去这些人没有分别，何况他还是远离火光的最后一个，但在这群人中……“会有小布吗？”我问道。
“直接问福傻子大人。”老鹰回答，“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引开它们后，你想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活物，”老鹰沉声道，“最好是头领。”
“有把握吗？”
“大红果子队长会帮忙的，”老鹰看向布苗队长，“带墨斗了吗？”
“不多，有五个。”大红果子回答。
“一个就够了。”老鹰又望向外面。
争论似乎结束了，一个领头的正对着第一列喊话：“该死的，竖起耳朵听着。你们的任务是从火堆上跳过去，然后到池子里呆着，那是个好地方，烂南瓜们新刨出来的。”它哼了一声，“谁也别犹豫，不然就自觉点烧在里面。”说完它站在火堆边等着，几个手下过去驱赶队列。木纳的队伍蹒跚地走着，一步步靠近火焰。这些人就是牵线的木偶，我仿佛看到绿色的虫子在他们的脑子里蠕动。‘砰’，火星飞舞，第一个试验品踉跄着从火苗中窜进去，破烂的袍子上火光闪动，他光着双脚，挣扎着走到外面，然后跌跌撞撞地扑进黑池子里。
“不够快，”站在前面的黑魔虫喊，“都麻利点，该死的。”有几个挥动鞭子，驱赶后面的试验品依次跟上。第二个、第三个冒着火苗撞出来，第四个却在火堆前犹豫了一下，身体一阵痉挛。
“废物。”后面的黑魔虫一脚踹过去。试验品扑倒在火堆里挣扎，发出低沉的惨嚎。
“两条老茅根。”其他黑魔虫响起快活的叫声。
老鹰回过头，“去吧。”他对我说，“尽量坚持半个小时。”
我默然出去，顺着明暗不平的坡道走向那里。心情紧张又复杂，既希望看到小布，又不想他变成这副模样。无需隐藏，就是要让他们发现。我手里拿着钉头锤，路上捡了块大石头。
游戏者们玩得很认真，竟然未注意到我。即便如此，我踪迹还是很快暴露。黑线再次出现，这回我任由它从脚底经过。一股刺痛自下方上来，转瞬即逝。但黑线消失，火光处便沸腾了。“那里有个崽子……”有个领头的尖叫起来。它离我最近，是负责第一列队伍的，它的试验品刚刚跳完火堆，损失了两个，这家伙显然对结果不太满意。“弟兄们，又一个贪恋石头的笨蛋，这可是十条老茅根，跟我来……”它抓起火把，带着四个手下从坡上扑下来。我扔出石块，然后装作慌不择路地逃跑，磕磕绊绊，让它们拉近距离……
其他队的黑魔虫头目也在大呼小叫：“一区的想吃独食，你们这些偷懒的烂货，还闲在这里干什么？”
头目们派出手下，并喝令自己的试验品队列。“新任务，抓住那个崽子，快……”
百来号试验品开始涌动，火光所及处，影子密密麻麻，但他们无一例外地摔在一起。互相挤压着，手脚并用地摸爬，就是起不来。即便黑魔虫们使劲踢打，拔出砍刀声嘶力竭地叫骂。
我又回望一眼。一区的黑魔虫终于追上来了，它们鼓着双眼，张着豁嘴，火光照亮里面的血齿尖牙。我跑上土坡，跑过老鹰他们的南瓜房，从坡顶滑向侧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阴影里，向远离东十三区石坑的方向跑去。黑魔虫们逐渐逼近，后面的追着前面的火光。我突然回身，一头撞进那五个丑家伙堆里。猎物自动送上门？它们不太相信。等其中一个举起鞭子，我已经从中间钻过去了。“真是废物……”它们的头目狂叫一声，踢打自己的手下。前面，后续黑魔虫影影绰绰地赶来。我毫不犹豫地迎上去，七八条鞭子等在那里。太慢了，野蟒枝早有提示，我几个滑步闪出去。目标是火堆，我要确认那里是否有小布？至少要找到福傻子问清楚。
两条鞭子同时卷向我的脚踝，还有几条照着脸上抽来。我斜着身子跳向一边，在与鞭子擦身而过时钉头锤顺势一敲，砸在一个黑魔虫脑袋上。只听‘喀’一声闷响，它晃了几下却没有倒，这家伙的脑袋够结实的。落地之后我脚步不停，一路冲向火堆的方向。黑魔虫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但鞭子尽在我的身边招呼。没多久，火堆已近在眼前。上面的头目们终于放弃对试验品的指挥，骂骂咧咧地围过来。一把砍刀拦腰斩来，我用钉头锤架了一下，差点脱手飞出。第二刀我没有硬接，试着抖了下手腕，野蟒枝‘啪’地将对方打翻在地。我踩着它的身体跳出去，下一把砍刀落在倒霉家伙的胸口。“烂了你的眼……”身后传来叫骂。
我几个起落跳出去，奔向火堆旁的人群，他们还在地上挣扎。“小布……小布……”我在百来号挤作一堆的试验品边上叫喊，没有回应。黑魔虫们陆陆续续追来，我在拥挤的人堆中奔跑，“小布……福傻子……”
“虫呆子……”一把灰白的巨锤冒出人堆，‘轰隆’一声将领头的黑魔虫砸飞出去，那家伙和后来者撞在一起，滚到试验品堆里。又是‘轰’的一声，“打你屁股……”福傻子嘿嘿尖笑，踩在人堆上。“你跑来做啥？虫呆子……”
我看着他扯下试验品的袍子，恢复圆胖的身体。“小布呢，有没有看到小布？”
“没看到布呆子。”福傻子嘀咕一声，紧接着扔出袍子，“包你的脸。”破袍子罩住一个黑魔虫的脑袋，后者胡乱挥打，鞭子缠上另一个丑家伙。
“老鹰需要二十分钟，我们要引开它们。”我急促地说完，刚才一路过来，至少花掉十几分钟，再有个二十分钟就够了。小布不在这儿，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引开这些家伙。
“老鹰呆子，”圆胖子哼了一声，“往那边走。”他一扭屁股率先跳出去。
“两个……有两个崽子……”黑魔虫们气急败坏，嘶喊声接连响起。“宰了他们……宰了他们……”“小心那个拿锤的……”“大锤还是小锤……”“快滚开……该死的……”
我跟着福傻子跑往石坑的另一头，从那里再过去有好几个起伏的小山头。我不知道福傻子有何打算？跑到时才发现他在那底下留了一辆独轮车，正拼命地往里面填石头。“快躲起来，躲起来……”他一边催我一边推着独轮车往山头上跑，“等我冲下来，你就推我上对面的山头。”
“这时候你还想着玩儿？”我想拒绝，但圆胖子头也不回地推车上去了，黑魔虫则乱哄哄地赶来，我只好闪进一处阴影。
阴影起不了多大作用，熊熊的燃烧的火把将小山坳照得一览无遗。见到我后黑魔虫们簇拥了一下，没等它们发作，福傻子已冲下坡来。“呀呀呀……战车来啦，战车来啦……”火光之下，圆胖子的身体仿佛大了一圈，原因是他疯狂挥舞手臂留下的残影，石块如炸开的弹片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黑魔虫们乱作一团，我听到哀嚎以及砍刀落地、鞭子挥舞的声音。福傻子瞄准的是它们的脸，他冲到坡底，石块还在飞舞，独轮车里还剩一小半。“快推我上去，虫呆子。”他对着我的方向大叫。
我只好冲过去，闪开乱挥的皮鞭和砍刀，推起车子就跑。“快点，快点，没吃饭吗，虫呆子……”车上的家伙居然有脸叫骂。
“你开什么玩笑？”我艰难地冲出黑魔虫的包围，没好气地回道，“半车石头，外加一个胖子，快得起来吗？”
一条鞭子从后面呼啸而至，福傻子用石块将其砸歪，跟着一块打得对方虫哇哇直叫。他跳下来，把我挤到另一边，两人一左一右推着独轮车往坡顶跑。“虫呆子，真没用。”
“你少吃点就不会这么重了。”
到顶之时，后面的黑魔虫只差几步之遥。福傻子跳上车，又砸出一堆石头，但里面已所剩无几。“推一把，用力。”他回头使唤我。我朝车头踹了一脚，独轮车屁股朝前向下冲。最前面的黑魔虫不自觉地向旁闪开，但一个头目高高跃起，举过头顶的砍刀反射着星光和火光，它向着独轮车的方向猛劈。“圆头炮。”灰白的圆球划破夜空，正撞在头目的胸口上，黑魔虫的背部向后弯出一个月牙，‘扑通’一声滚进阴影里。
福傻子在空中奔跑，跳过一个又一个长牛角的脑袋，消失在对面的阴影里。一大群黑魔虫跟过去，另有三个留下来，其中包括一个头目。它举着火把提着砍刀走在中间，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分散开来。‘丑东西，再尝尝打脸的滋味吧。’我学福傻子，朝它们砸石块，钉头锤插在腰上。它的手下用手臂格挡，石块砸在硬壳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头目最先靠近，挥起砍刀将一块石头打成粉末，丑脸上的表情怒不可遏。我再次甩动手腕，这次没有石头，我寄希望于野蟒枝。头目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真讨厌，该打的时候不打，毫无信用可言。’我暗自咒骂，矮身避开一记挥斩。有条鞭子从头顶抽来，我侧身避开，钉头锤砸中它的手腕。黑魔虫发出一声低吼，用带钩的黑爪朝我猛抓。我旋身一脚，蹬在它背上。对方踉跄几步，差点撞上另一条鞭子，我则后退得更多。头目的砍刀落在脚边，我一抬手，野蟒枝又没出来。几番下来对方干脆不闪不避，一门心思要来斩我。结果野蟒枝突然起效，打歪了它大半边脸。两个手下愣在那里，还以为我会什么魔法。我乘机跑开一段距离，然后挑衅地向它们招手。
远处的火光和轰隆的脚步声一起出现，福傻子带着追兵又跑回来了。这边的两个黑魔虫转身去堵圆胖子，它们的头目还歪在一边。福傻子举着巨锤，一下就将其中一个砸飞。另一个用双臂格挡，下场是跪倒在地，而在圆胖子的巨锤之上，突然又冒出一把钉头小锤，‘叮叮叮叮’敲在它脑门上。“走啊，时间到了。”福傻子边说边用尾巴拖起那个歪倒的头目，‘呼’地一声甩向后面，头目与赶来的黑魔虫以及火把摔在一起。就在它们在踩踏拥挤之时，我送出一串指枪，黑家伙们乱成一堆。
我们没入夜色，后面的火光越来越远，嘶叫声和蹦跳声接连不断。没有黑线定位，这些家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我和福傻子逐渐接近出口，再也没见到它们的身影，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出去？没想到大门已经打开，开了一条缝，大红果子等在那里。“你们还算准时，”他说，“老鹰队长他们刚刚离开。”
方顶客栈的房间内再次传出滑稽的呻吟，听得我哭笑不得。大葱和小朋克正在连夜处理菱角的伤腿，听说是保不住了。回来的路上大家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大葱为菱角腐烂的腿敷入药剂，重新包扎。除了罂粟的眼泪和蓖麻的鼻涕，清源副组长还给伤者灌下一整瓶血色鹦鹉。导致菱角在这个过程中，不是僵着舌头喷酒气，就是含混不清地胡言乱语。但在巨轮车停步，众人将菱角抬入方顶客栈后，清源副组长摇着头表示：必须马上截肢。“腐烂在向上蔓延，即将危及生命。”
我们等在外面。大红果子在房门口探脑袋，时而叹息几声。福傻子趴在大厅中间的沙发背上，抱怨宵夜上得太慢，再不来他要用吃喝令了。老鹰坐在沙发的一头，我坐到了另一头。
“怎么开的大门？”我询问道。
“抓了个头目，”老鹰回答，“它知道开门的方法。”
“你把它带回来了？”
“没有，开门后就地处理了。”他漫不经心地往边上一指，“我只带回一部分。”大厅的角落里有个大包，进店时老鹰告诉玉茶里面装的是石头。当时老板娘就露出怀疑的眼神，现在想来，幸好她没坚持要拆开来看。
我厌恶地收回目光。“你打算拿到哪里去？”
“送给根老会。”他哼了一声，“土老帽法师一直强调恶骨魔还留有异种，尤其是黑魔虫。他提议根老会协助所有城邦做好防备措施，而不是只盯着豆苗城。那些家伙却冥顽不灵，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哎呀，大家都有自己的小日子嘛。”大红果子过来，也靠在沙发背上，福傻子用尾巴抽他的脸，布苗队长边躲边讪笑道，“你说，这五十年前的噩梦，谁还想重温啊？”
“所以我要带回去。”老鹰面无表情，“这东西是噩梦重临的最好佐证。”
敲门声响起，玉茶带着伙计送来宵夜，弥漫在大厅里的血腥味和腐烂气息让她皱起了眉头。“我没兴趣知道各位做过什么好事，但奉劝你们尽快搬走。”她对我们说，“这里的气味令人生疑，黄影人迟早会察觉的。”她放下东西，一刻也没有多呆。福傻子第一个扑向食物，大红果子随后。
“黄影人？”我看向老鹰。
“南瓜堡的间谍队，统归文锤的二儿子文中管辖，连珠索南烛的生意就是他们照顾的。”老鹰说着站起身，提起角落的布包走向自己房间。“明天我们就搬离这里。”他说。
我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内，探查总队长的心情从未如此低落过。大红果子一口硌牙饼一口花蜜水地走过来，“没办法。”他瞅着老鹰的房门说，“菱角面临截肢，小布又杳无音信，心情难免不佳。”
“你觉的小布会有事吗？”
“放心，有豆神保佑呢。”布苗队长故作爽朗地一笑。
“大红呆子。”福傻子嘀咕一声。
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于是走到圆胖子边上取了一杯花蜜水。“你确认过了吗？火堆边上那么多人，真的没有小布？”
“告诉过你没有了，虫呆子。”他低头猛吃。
“一一确认过？”
“看两遍了，还给他们的腿绕了橡皮，除了第一队。”圆胖子抬起头，斜着眼看我，掏出小半块泡泡糖。“这东西还有吗？”
“有，回去就给你买。”我点点头，怪不得那些试验品总是绊在一起，而第一队的情况我全看过，没有小布。
半晌之后，大葱出来了，小朋克在他身后关上房门。“菱角怎么样？”大红果子问他。
“睡过去了，但腿没了。”大葱脸色疲惫，挂满汗珠，他看向小朋克，“去告知老鹰队长。”小朋克应声离去。福傻子在餐桌上翻了个身，蹦到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开。大家都累了。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白眼沙丘的一切历历在目，我不禁又为小布的安危担忧起来。今晚一定会失眠，像个大人一样辗转反侧，只能用眺望黑夜来宁静心神，可惜这房间没窗户，能眺望的只有挂在头顶的一朵灯笼花……果然……我还是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