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林正阳微带酒意,说的都是项铁山的过往,怀念崇敬之情溢所言辞。众人静听他道:“项铁山也就是飞龙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机智武功人品相貌无不堪称檀溪一流。他很向往象叔叔项逢秋那样,能够走出这狭小的天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项逢秋是项氏家族里离开檀溪的第一人,当然那已是汉朝灭亡以后,他投效的又是东吴,所以算不得违了祖训。
铁山大哥的父亲项逢春添作项氏掌族人,他对弟弟逢秋热衷名利的作为不以为然,只想培养儿子接替他的掌族之位,保檀溪一片安宁。当他察觉铁山兄有憧憬离乡的蠢动之心,便和族内长辈商量,张罗着给儿子说下一门亲事,想以婚姻梱绑其心。女方是本村李氏翠萍,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可称是小家碧玉,美丽贤淑之名慕煞全村后生。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铁山兄虽十分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那年他才十七岁,直挨至新婚之夜归入洞房。夜籁人静之时,他却殊无乐趣愁绪难遣。他深知自己一旦圆房,从此将被家室所绊其志再难伸展。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连夜逃婚离开了檀溪。
天地茫茫,项铁山初时原想去投奔叔叔逢秋,其时他已是战功赫赫的吴国名勋。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贪图功名富贵,旨在游历江湖,遍览各处名山胜川,何故要自缚其翼?于是他反向西北而去,一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突然两般历鬼般的傑傑怪啸撕碎了朗朗的夜空,震裂了寂寂的山岗。啸声一长一短一刚一柔此起彼伏由远而近,盖过了一切杂音,顷刻到了林府门前。
林正阳开始听到啸声并未在意,一忽儿想起了什么,剎时酒意全消,手中杯掉落席地哐当碎裂,望着妻子喃喃道:“来了,我们躲避了这么些年还是被缠上了……”
大家愕然不知所云,黄月桂却知道丈夫所指,惊吓之态比他尤愈过之,刚才还握着姐姐的手悄声安慰甥女姜思燕之事,闻言瞬间色变。黄月娥明显感觉妹妹紧张得双手颤抖,紧握其手传递过一丝坚定温暖之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贤妹何至惧怕如厮?”
怪啸声仿佛聚成一线贯入耳鼓摄人心魄,厅堂上服侍的男仆女婢武功稍弱尚能支持,姜怀玉坐在母亲身边却是摇摇欲倒,廖琼英忙捂住他双耳览入怀里。黄月桂还来不及告诉姐姐敌人的强劲,林巧音已起身扑出厅门,林正阳稍作镇定说得句“音儿当心”,追随而出。姜思齐观情形林府可能是有强敌寻仇,怕表妹有失,几乎是和林正阳并行到了厅外天井边。
啸声骤停,庭院周廊影影绰绰的灯光照映下,似是一对中年男女伫立在门楼之上。林巧音娇叱道:“何方神圣,敢到我林家来撒野?”一个妖媚滴滴的女子声音应道:“林府?不是木府么?小姑娘是谁呀这么大火气,你家长辈没教你迎客之道么?奴家夫妇可是不远万里专程来拜访木师叔的哟”。
林正阳越过天井冷冷喝道:“音儿不得无礼。来者可是百药门冷阴两位护法么?”姜思齐听到“百药门”三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传闻沛国谯郡有一百药门,行事狠辣恶毒,江湖有云“宁被阎王索命,不肯药门缠身”。只是百药门乃处在西北边垂小国,足迹很少履及中土,却不知姨父何以与其结怨竟追踪到了江东?
男女双双飘身而下,半曲膝拱手异口同声道:“师侄夫妻见过师叔。”姜思齐一惊更甚,难道姨父林正阳也是“百药门”中人?林正阳如临大敌扯退女儿掩至身后,口内却不冷不热的道:“哦,冷不丁阴不散师兄妹结为了伉俪?真是可喜可贺呀。”厅堂内诸人都被这怪异之事吸引,女眷趾足厅门外张望,林夫人抓紧了儿子巧旭,廖琼英抱住了怀玉,夏侯玄周元达窜到了姜思齐身右。
冷不丁鬼气阴森面无表情,阴不散妖艳邪魅诡笑道:“多谢师叔赐贺,想不到再次见面师叔风采依旧。”她们夫妻俩年岁尤在林正阳之上,衣着打扮却异于中土不伦不类,声音象发自少年男女之口极不相称。林正阳凭着对师兄所创百药门的了解,她们夫妻言行越是客气,他反而越是戒惧道:“先师在世之日,便和贵门主断绝了父子之情。我虽不屑,却也谨记师父遗训老死不与贵门往来。你们大可不必叙师门之谊,有话但请直说。”
阴不散嗲声道:“师叔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奴家夫妇奉家师之命,多年来从没忘记寻找师叔。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今日始得赖姜将军之引和师叔会颜。念家师思盼心切,奴家斗胆请师叔前往敝国一叙。”姜思齐一旁听得冷汗直冒,想不到这对阴阳怪异的男女一直跟随在后,自己一行却毫不察觉。足见其行踪之诡异,江湖传言之不虚。
林正阳冷然道:“说得好听,只怕贤伉俪别有居心吧?”阴不散幽幽的道:“奴家夫妇这点微未技俩谅难请动师叔大驾,而且师叔用心良苦,择此龙潭虎穴而居,此时府中更是高手云聚。奴家夫妇本不该不自量力,但恐家师见责,唯有斗胆犯颜。师叔既然点破,请体谅奴家的难处,取师祖遗书令奴家带回也好给家师交差。”
“当年家师蒙难之时,华师姊随同在侧。”林正阳道:“家师所著医学书稿,尽付吴押狱报其狱中关顾厚恩,后被吴押狱之妻焚毁。此事师姊亦可见证,我离开之时已交代明白,何必又来多费口舌?”阴不散傑傑道:“那何偿不是瞒天过海之计?师叔若然坦荡,何以要逃离沛国隐姓埋名?再说那时候你还只是个煎药童子,不是藏有师祖遗著怎能精进如厮?”林正阳忍住怒气耐心道:“实情若此,你们要行诬赖我纵有百口亦难分辩。若不远逃,以你师心肠之狠,他焉能饶我活命?医药之道,贵之以专。我不敢自居天赋,实是师父将毕生解治的疑难杂症尽数授予,所著医书虽毁我也是靠幼时强闻博记而得益匪浅。”
冷不丁怪声道:“那就有请师叔默记成书,物归原主供百药门徒共同参详究习,岂不最妙?”林正阳摇头道:“医者仁心济世,你家门主早入歧途而被我师割弃。我与百药门毫无瓜葛,怎能和你们同流合污制毒害人?”阴不散道:“毒药远用得方亦是济世的良药,我师只是有所偏好而已。不然师祖何以要著《毒经诠解》一书?”
林正阳道:“我师正是发现师哥心术不正,擅入魔道阻之不听而父子决裂。为防其滥使毒药害人而著此书,以传之后世解救。”林正阳十多年前离开蜀汉,姜思齐从来没听人提及过他的师承。此番可以说是初涉江湖,但也曾听武林朋友说起过百药门擅使毒药。自己今天就误中巨毒,若不是项飞龙恰巧赶到加以解救,只怕此刻早已毒发毙命。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面对盛名之下的百药门徒自是倍加提防。
冷不丁干笑两声道:“听华师姑说师叔已尽得师祖衣钵,我夫妻不自量力,还望师叔不啬点拔。”说着趋步而前双臂箕张,十指尖尖成鹤嘴往林正阳抓来。在冷不丁以为:师祖收纳木吉(林正阳本名)为徒之时不过一幼童,未及三年师祖便枉死曹魏狱中。他和阴师妹其时已入门多年声名崛起,只怕华师姑言过其实,小师叔未必有什么真材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