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悦一面揉着肋骨,一面也是满脸讶色,下意识抬头顺着大民挑起的车帘向外望去。
一眼正瞧着前几日,接连碰到的那个算卦老头,当当正正的拦在车马前,便是一愣。不知自己为何处处都能碰到他,倒像是有什么缘分似的。
只见那个算卦老头,看到车中坐的又是这个盲女,眼睛顿时也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似乎非常吃惊,半晌没说话,好像有些难以置信的,只是死死的盯着歆悦。
倒是大民见两厢似乎都很惊讶,根本不像认识,这会儿先不耐烦起来:“老伯,你这是找错车,认错人了?还是……”大民瞄了瞄他的算命幡子,“还是故弄玄虚在这里蒙事儿呢!你看清楚了,这可是岳府的车!”
可是这老头,却似充耳不闻一样,眨巴眨巴眼睛,满脸都是深深的不解,嘴唇微微张开,将算命幡子一横,仍旧拦住车的去路。
急急的瞟了那车夫一眼,却愣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而后眼神又立刻撤回来,依是紧紧只盯着歆悦,像是头脑中的齿轮已经卡死或全不够用,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无法回答其他一般。
反倒是歆悦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记得那日进扬州城时,李大哥曾唤他包老伯,就也开口叫道:“包老伯,您今日拦车何故?”
那个大民一看原来认得,就也不再插言。
却只见这个包老伯,手指抬起,食指微伸,朝着歆悦抖了几抖,半路又放了下来,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竟然噗通一声,朝着歆悦就跪了下去,喉咙中一片模糊,有些激动道:“贵人在上,小人包金贵,见过贵人……”
马儿冷不防被这算卦的老头在眼前噗通一跪吓了一跳,马目圆睁,马头微扬,就想要避开。
大民和另一个车夫大为同时也都是一愣,赶忙去拉缰绳,将马定在原处。复又十分好奇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到底是何情况。
歆悦见这老者竟然突然跪下,心中更是迷惑不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陆离,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也是全不明白,遂转回身说道:“包老伯起来说话吧。”
可是这包老伯却是没动,跪在地上,仍旧巴望似的看着歆悦。
大民和大为不知两边,这是有什么前情过往,也都定住没敢动。
陆离只得赶忙跳下车,将这算卦的包老伯扶了起来,包老伯下意识的抬起脸看了陆离一眼,感激的拍了拍陆离的手背,站了起来,眼光仍旧惯性一样转而看向歆悦。
紧接着他微微一愣,短促的吸了口气,有些后反劲的惊讶似的,重新转看向了陆离,再次深深快速的打量起来。略显浑浊的目光,毫不避讳好奇和探究的在陆离脸上游移着。
只不过几日,这少年脸上的气场,怎地就犹如云开月明一般,变得这般不同了?这……
包老伯的目光,看得陆离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这个有些古怪的老者,在自己的脸上又发现了什么奇妙而值得探究的东西。
见陆离目光有所躲闪,包老伯才终于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艰难的从陆离脸上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了歆悦身上。
只见他又深揖了一躬,极其恭敬道:“贵人可方便下车,小人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您说。”
歆悦虽然着急赶路,但还是忍不住心生好奇,点了点头,也跳下车来,示意车夫在前面等着。
直待车夫和陆离全都走远,这包金贵才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贵人恕罪。”
歆悦连声请起,可这老头仍旧坚持,要求跪着说话,歆悦原是公主身份,本就习以为常,看他坚决,也没执意阻拦。
只是好奇心更胜,催他快说,“我还着急赶路,有什么事?还是……你认识我?”
歆悦有些迷惘,按理来说贺兰蝶愔的故乡遥远,若是说她在扬州有什么故人或者老仆,总感觉不大可能。
只见这包金贵,匍匐在地倒是十分虔诚,低着头道:“贵人命中应有一劫,小人特地赶来相告。”
“哦?”歆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是,被这贺兰蝶愔算计过后,歆悦的警惕性极高,二是现在自己的身体本身是贺兰蝶愔的,这个老者想要提醒的,极有可能本就是贺兰蝶愔。
所以歆悦没急着问劫数之事,反而试探的诘问道:“我的劫数与你何干?”
包金贵支吾了一声,言词恳切道:“……实不瞒贵人,小人命运不佳,前半生穷困潦倒,无论如何努力终不得志,七十岁方告大运,遇金星贵人,始借东风,才有这最后三十年的福寿旺运。小人……小人……不舍得错过!”
包金贵说着抬起脸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歆悦,紧接着又将头深深的埋回了两手之间。
歆悦轻声一哼,听不出是何情绪,只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小人不知,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金星贵人,左瞩江山,右瞩社稷……您的身份,应该不是皇后就是……就是公主!”包金贵说着像是道破天机,又似犯了不敬之罪,整个人跪在地上开始瑟瑟发抖。
歆悦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脸上登时有了不一样的神情,探究的又问道:“那前两次你遇见我,为何不来相认?”
“这……”包金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小人认错了,是小人没有认出来,您这副皮相……小人口不择言,不知该如何说。”
“说,恕你无罪。”歆悦这会倒是全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一时竟忘了此时的身份和环境。
“您这副皮相,和您的身份不符啊!骨削如柴,面瘦肌弱,额角两边各有细微的三道恶纹暗生,虽然看似清雅美丽,但绝不是金枝玉叶极福之相,更不用提吉星贵人了!只是,只是小人三次算准,您经过的时间地点,却全都以为扑空,实是小人有眼无珠!……我与贵人此生只有三面之缘,如若您真的是,那小人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包金贵紧张的看着歆悦,自知失言,连忙又补充道:“小人虽然精通易理,但是相术却只擦皮毛,也许是看走眼了!不!不!一定是看走眼了!请贵人恕罪,请贵人恕罪!”
这包金贵做了一辈子卦师,被人掀了无数次桌子,奈何别人一问,却仍是改不了心直口快,什么都直言不讳的毛病。
却不想,歆悦白翳蒙蒙却看似眼光幽深的脸上,反而有了一丝不明就里的笑意,也不置是否,转而却问:“是何劫数?”
包金贵本来说完就立刻后悔了,可是奈何自己天生性格就是如此,怎么也管不住嘴,现在听歆悦这样发问,不甚清凉的眼珠动了动,感觉歆悦似乎并没有生气,心中顿时踏实了两分。
长松了半口气道:“小人才疏学浅,具体情形推算不出,但是大概位置,小人倒是知道的。”
歆悦此时已经略微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对这包金贵倒是添了几分信任与信心,听他这般一说,心中咯噔一声,不仅没怕,反而顿时腾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激动,忙问:“在哪?!”
“从卦象上看应该是在不咸山(今长白山)附近!”
歆悦听罢两眼圆睁,似乎要从这白翳中放出精芒一般,反倒露出笑颜,短促一笑,拳掌相击道:“哈!这便对了!果然是在极寒之处!”
包金贵闻之一愣,心想这金星贵人的确是与众不同,怎么不见丝毫畏惧,反而如此兴奋,赶忙嘱咐道:“贵人一定小心,此劫甚是凶险,万万不可大意呐!”
包金贵说罢犹豫了一下又道:“另外小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贵人的眼睛……”包金贵说着单独抬起一只手,似乎是试图想要在歆悦面前晃晃,但终究还是缩了回去,只道:“您这看似不是普通的眼盲,倒像是……倒像是天眼啊……”